番外:連城(貳)
他的姑娘長大了,長成了那蒹葭伊人的模樣。
她像極了狡黠的小狐狸,日日圍着他轉,又日日在他心中撩撥。
她那麼明亮的闖進他的世界,昂頭闊步,帶着不容置疑的熱烈溫暖。
可他也不善言辭,凡事冷漠,更不懂得如何去捧住她的熱烈,他想一切慢慢來,他們有的是時間。
卻忘了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他與兄長被困揚州,受了重傷躺床上,收到了來自顧伯庸的信。
那時他跪在地上,求着他兄長:“大哥,無論如何求你護她一命。”
後來兄長來信,說他參了血洗顧府,一招狸貓換太子偷偷將顧家姐妹送出了長安,只是她們並不知曉其中,只知他的將士血洗了顧府。
她必是恨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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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大雪,瑾瑜王上官連城病逝於家中,年僅三十五歲。
回想他的一生無妻,也無子嗣,唯有戰功累累,卻英年早逝,世人皆嘆惜。
依他遺言沒有葬禮,沒有祭拜,立衣冠冢於昭王墓園,其身葬於無名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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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其下屬白辭收拾其遺物時陪葬時,自一堆一女子的畫像中,夾帶了一紙,白辭將其放在一旁,忽來的風,吹飛了紙張上空飄過了一牆,落到了隔壁的院子。
有人撿了紙,微微發黃老舊的的紙上寫了密密麻麻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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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妻書:
致吾妻,顧家小妹:
今年的春天來得比往年要早些,院裏的兩棵梅花樹,又悄悄伸枝出了牆。
恍間看見,牆邊上趴着個顧家小妹,笑吟吟的在喚吾:“連城,連城,你這院子的梅花出牆了到我這院子裏來了,你可要同來?”
不經意間露了笑,笑完才發現,牆上並無趴着淺笑晏晏的如花容顏,唯有那被火燒過發黑的牆。
那昔日爬牆的人兒,那顧家小妹,在吾新婚之夜偷偷換了吾的新娘,那日燈火繾綣,蓋頭搖紅下,是她的嬌柔玉容,是那心尖上的人兒。
拜堂的是何人?吾只認這紅蓋頭下的妻子。
百年後同棺而眠,墳前碑刻得也會是上官顧氏。
只是吾這新婚妻子,真真恨極了吾,一牆之隔,大火連天。
新婚之夜,喜事變喪事,吾與妻,天人永隔。
前行之路,吾吃力且孤荒,時常念吾妻,吾妻在天上,吾似置地獄,度日如年。
昨日一算,吾妻離世已有一載,上山外寺廟裏,出街之時,仿若瞧見吾妻牽馬與兄同遊街市,還是京城裏的小霸王。
囂張跋扈,卻也溫柔似水。
山上寺里的師傅問吾:“你已是人上人,衣無憂食甚足,兄長健在,你為何而憂?”
吾同他說:“吾有一心中所愛,愛而不得,忘卻不得。”
師父又問:“所愛何處?”
吾心恍惚,只覺心痛難忍,思之若痴,若狂。
平生遺憾,未及與妻訴心意。
妻常說:吾是汝兄強綁回來的未婚夫。
吾以為,強綁一詞實是不妥。
可不知,卿若天上雲,海底珠,得之又豈不是吾三生有幸。
吾對妻,甚傾之,只是妻,從不知。
也曾不移深信,山高水遠與妻渡。
不經料想,一息驚變,兩兩相隔。
院內冬初,聽妻南下安好,煙雨蒙蒙,吾在橋下船,吾妻橋上走。
秋風瑟瑟之時,聽妻北上居山城,山城腳下鐘聲凄冷。
吾心盼望着,汝安好,又盼望着,汝少些安好,來尋,吾便這,滿心盼着。
后盡坎坷,吾不奢與妻恩愛,妻安,即遙遙隔山海,便是此生長樂。
而後幾載,時時夢裏常見,梅花樹下,兩半梅花釵,吾妻低聲細語:“我待你回來后娶我。”
無人知吾心心期盼,戰火紛飛里,妻書每日一封。
妻常埋怨吾不回信,妻不知,吾筆下千語萬言。
未曾想,那藏着的筆尖話竟成了孤墳夜話。
生死一別,恍然有一載,甚念之,而念如長風,自離別,未停矣。
問情深,山海深情偉岸,雲潮細水長流,然則,世間萬物皆有終了時,唯吾對妻意,矢志不渝,千秋萬代,永垂不朽。
如有來生,謹以白頭之約。
夫: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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