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梧桐茂兮
從茶樓出來,天色尚早,我又帶着朝去了酒肆。之前說請他喝酒就一定請他喝酒,我做人一向言而有信。
酒保小哥還是一如既往地熱情,擦了桌子又擦凳子忙得不亦樂乎:“小月姑娘可是許久沒來了,今天喝點什麼?”
“店裏俱是好酒,何不都來一壇?”
我是酒肆熟客,又常給他們大單生意,是以酒保小哥也沒對我這骨骼清奇的點酒方式有什麼質疑,我又輕車熟路地報了一連串菜名,然後讓小哥趕緊上菜,畢竟干喝也太沒意思了。
等酒保小哥笑容滿面地下去準備,我才向朝解釋道:“本來應該是主隨客便,讓你來選酒點菜,但我想着你第一次出來也不甚了解,今天乾脆就讓我來安排,等會你看看是否合心意?”
其實這話只是我學着凡間的人客套一下,反正朝也不會有什麼意見不是?
酒菜上得很快,酒保小哥得了銀錢也很有眼力勁兒地下去了。
滿滿一桌子酒菜,看着就讓人心曠神怡。
我給朝斟酒:“嘗嘗。”
他淺嘗一口,卻漲紅了臉咳出聲來,難得的失態:“這是什麼?”
“酒啊。”我給自己也倒了一杯,飲了一口,入口涼,入喉柔,落到肚中卻像一團跳動的火焰,熱意逐漸蔓延全身。
“多喝一些,你就知曉它的妙處了。”我又為朝斟滿酒杯。
朝皺着眉又勉強嘗了一口:“有些熱。”
我知道這酒開始起作用了,也就不再勸酒,反而推薦起了桌上的菜肴:“光喝酒可沒意思,我點了一桌子的菜,他家的糟辣脆皮魚可好吃了,皮脆肉細,口味獨特,酸甜咸辣俱全,包管你吃過一次就再不可能忘了。”
朝夾了一筷子:“的確好吃。”
我滿意一笑,舉起酒杯道:“朝喜歡就好。經此一遭,我們也算朋友了吧。”
朝沒有應答,只是仰頭把酒喝下。
既是朋友,接下來的飲酒對酌、談天說地就很順理成章了。雖然大部分時間裏都是我在喝、我在說。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我端着酒杯眯着眼醉醺醺地問朝:“你有個姐姐?”
“嗯。”明明朝也喝了不少,偏偏目光澄澈不見一絲醉意。
我一口一口啄着杯里的酒:“姐姐在哪兒呢?”
朝正襟危坐:“神殞之地。”
杯里的酒被啄去一半,我不能再用嘴喝到,便改為用舌尖去卷,這還是我向腓腓學來的辦法:“聽這名字可不怎麼吉利,怎麼住那兒?”
朝的神情黯然:“那是我們族居之地,那裏還有我的父母姐姐。”
這孩子倒是實誠,有一說一,沒問的還給補充說明。
最後連卷都卷不到酒了,我叼着酒杯側趴在桌上口齒不清地問道:“既然你還有家有家人,那你怎麼離開故土隨我母親來到不忘山?”
“為了封印九黎。”
“為何封印九黎?”
朝頓了頓,神情凝重起來。
我等了良久,他才接著說道:“為了不讓魔神復活,生靈塗炭。”
我鬆開嘴上的酒杯,從趴在桌上變為端正坐直:“那封印九黎魔神,需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朝不再說話,閉上了眼,身子就開始慢慢往桌下滑。
我趕緊上前兩步,伸手抓住他。
這小子酒量不行,但面上不顯,如不是這般老實地一五一十回答了我的問題,我也不會知道他其實已經醉了。我本來見他久無醉意,都準備裝醉賣傻胡攪蠻纏問他事情,沒想到他已經醉了倒省了我的功夫。可惜就是倒下得早了些,否則我還可以再多問出些事情。
朝醉得沉,全身都是軟綿綿的使不上勁,我扶着他都東倒西歪的,連累我都行走困難。出了鎮子見四下無人,我索性將他直接背起,我雖是女子,但也是修行之人,百來斤的負重根本不是問題,這樣還輕鬆了些。
一路踏月而歸,我腳下生風,心中所想也是百轉千回。
那日我在母親的靜室里不止是找到了溯回,還看見了一封密信。
信上只有一句話:棽裔一族有封印之法。
當時朝來到不忘山的時候,我就大概猜到了他的身份,後面裝作不經意問到此事是因九黎而起,現在又知道了九黎劍里的魔神。
只是“魔神”這稱呼聽着就不是好相與的角色,母親要封印九黎便是絕了這魔神復活的希望,只怕此事不能善了。
回到不忘山,我把朝帶回房間安頓好之後又出門去了後面山林,我還有一件事情要做。
不忘山上多梧桐。這些梧桐樹不知是何人種下,也不知是何時生長,自我有記憶始,它們就已經亭亭如蓋。
“都說鳳棲梧桐,可這麼多年這滿山的梧桐,我也沒見着有哪只鳳凰來過啊,不如今天就便宜了我。”我站在梧桐樹下,劍光一閃,手中便多了一塊梧桐木。
溯回幫我保存了有關腓腓的記憶,而我要腓腓一直留在我身邊就需要從溯回中導出這段記憶,現在我手中的梧桐木就是腓腓日後的棲身之所。
接下來的日子,母親一直在閉關。我白天與朝四處遊玩,晚上便挑燈雕琢這塊梧桐木。
朝酒醒之後不記得我問過他的事情,這樣也好,省得尷尬。
這樣快樂的時光一般都過得飛快。忽有一天,母親閉關結束,面色蒼白地出了靜室。
然後朝與我說:“我要走了。”
終於還是到了要分離的一天,我拖着朝的袖子,故作輕鬆地問他:“朝,今去何歸?”
朝不言語,我便也明了。
我從懷中拿出那個木雕,腓腓已經棲身在裏面了,這木雕腓腓因我得以重塑,不管它在何方我都能感知一二,而且我不死它不滅。
我將腓腓交到朝的手中:“腓腓走了,我很難過,從小我便一個人居於此山,只有腓腓陪伴,我知道孤獨的滋味並不好受。今日朝要去的地方,我知道一些,朝孤身一人,若不嫌棄,便帶上腓腓作伴。”
“母親讓我不要執着,但人活一世,不正是因為這些牽挂和放不下,才有了活着的意義嗎?”
母親帶着朝走了,不忘山上又剩下了我一個人,現在我連腓腓都沒有了。
無聊的生活又開始了,不過這次沒有無聊太久。在母親帶朝走後不到一天,我從靜室里拿了溯回也跟了上去,怕被母親發現,我不敢跟得太近,只勉強辨別腓腓的方向,在後面遠遠跟着。
路途遙遠,我第一次出遠門又要跟上母親,餐風飲露自不必提。剛開始的時候還思緒萬千,想到母親第一次把我留在山中的時候,想到自己第一次遇到腓腓的時候,想到昨天晚上睡的那棵樹可真不舒服……走到後來腦子裏倒是清明起來,只餘一個念頭:“要生要死,要拯救蒼生還是要顛覆三界,都別再丟下我了。”
就這樣,我跟着母親穿過了快大半個魔界,終於到達了目的地,一個瀰漫著死氣的幽深峽谷。
可我還是晚了半步,我到的時候,峽谷已經進不去了。
我在周圍轉了半日,只找到一個房屋佈局如隨手塗鴉的聚居地,這裏同樣也佈置了法陣,是母親的手筆,我依舊不能進去。我繞着法陣看了一圈,這裏每間房屋裏的人都在加持着法陣,這法陣也在源源不斷地汲取大地之力鎮壓着峽谷里不斷溢出的死氣。
我一時之間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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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式點菜法(ps.鋪張浪費不可取)
糟辣脆皮魚是黔味名菜,真的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