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群魔

還暖時候，萬物將息。

大紅色的朝日自鱗片狀的群雲外發出一道紫紅色的光線掠過群山的雪頂，照亮天的另一邊。這樣、山與水中之山便一同在黎明的紅光中拼成一條奇異的金色的狹帶。

而在晨光中現身的山頭，幾許枝頭冒出來的一點綠意，在下一瞬間就被如同凝結的黑暗般的肢體踩碎。

怪獸在三藩市聖布魯諾山邊遙遙對望。

機械哥斯拉、以及穆托。

據傳在太古時代便是宿敵的彼此。

依賴核反應而存在的怪獸，以及應運而出的以核反應為食的怪獸。

但這並不能決定食物鏈的上級與下級。

因那怪獸力量的真理。

人類的臨戰指揮部在隔着城市的水上觀望。

“世界在變，事情要變，而人也將發生脫胎換骨的變化嗎？”

TPC特派指揮官諸星站在甲板上，輕輕地吹出一口熱氣，很快化為白霧。

——哥斯拉，並非獨一無二的存在。

在人類的目擊記錄中，有超過十體可以確認為哥斯拉的物種。

不過哥斯拉同種下不同個體差異仍極大。

而登陸東京的哥斯拉個體無疑是其中也最為特異的存在之一。

現如今、它在冬眠的情況下，被人類按上生體裝甲與控制栓形成全套神經控制物理殖入式裝甲系統，然後投放至戰場，並被人類主動解凍。

血液中的凝固劑早被中和，轉接機械加強的散熱系統在身下噴出蒸汽。而那聚變的器官已然重新不休的躍動。

臨戰指揮艦上，接收哥斯拉信號的整個系統開始超速運作。

“檢測到強烈的聚變反應。空氣的量正在迅速減少。”

吸風飲露的仙人。

登陸東京並大肆破壞的哥斯拉曾被這樣比喻。

不需要進食，更無需飲水，便在大地上自由地壞。

現在在三藩市的早晨，再度睜開了它圓球狀的小眼，盯着天上展開雙翼滑翔而起的穆托，然後又閉上，與全身的黑暗融為一體。

“聯通視覺神經成功！我們正在嘗試將其轉化為人類可以認識的畫面。與試啟動時保持一致。散熱系統已經全部啟動。”

指揮艦上，米森良成彙報道。

哥斯拉的視覺能力只是哥斯拉感應能力的一部分，即便如此，也比人類廣大得多，其視覺光譜範圍約在人類的六倍以上。換而言之，即不可能轉變為一般可見光組成的視頻。

被稱為穆托的怪獸在空中積累勢能一轉身形、猛烈撲擊，直到機械哥斯拉的背後頭頂，使得機械哥斯拉應聲而退，彎下身子、陷地數米。而穆托仍不放鬆，用爪緊緊抓住哥斯拉的頭部，又用牙咬，直在鋼鐵上留下不少痕迹。

TPC在田代指導下製作的裝甲與機械哥斯拉本身的皮膚比，未必高到哪裏去，只是充當了控制與壓制裝置的一部分。穆托攻擊裝甲對TPC而言是有利的。

可轉眼，穆托也發現了這體哥斯拉的與眾不同以及……此時的行動不可，它雙爪摸索直到眼睛位置，於是它高高舉起用它尖銳的指爪尖用勁地戳到機械哥斯拉自我保護的眼膜間，直接桶穿了緊急降下的一層薄薄的加裝眼甲。

一分鐘內，哥斯拉的視覺完整地體現在世界各地的電子螢屏上。

並非是閉眼時的一片黑暗。

特殊的可見光以外的信號同樣被映射到可見光集中，從而呈現出異彩斑斕的景象。

可見光即是人類的肉眼可以看到的光線。

但自然界中，還存在大量看不到的光、聽不到的聲波（超聲波、次聲波）、種種無法觸摸的“場”和其餘一切客觀存在、但人類不存在感知器官之物質。

但依靠工具的人類可以依賴工具識別那些無法直接認識的東西，並將之轉化為自己可以直接理解的信息，用一連串的有方向的線描述場的運動、抑或是現在用正常的色差明顯的顏色代表那些人類無法解釋的信號。

於是人們發現在機械哥斯拉的視覺中，趴在它身上不停攻擊的穆托的形象非常明顯。

並非物質的塵形，而穆托體內電磁的運作猶如一連串的環與線條緊緊相連。

“什麼時候可以徹底醒覺？”

指揮官諸星問米森良成。

米森良成的面色不是太好。

“比預期早了會兒。就是現在——”

當黎明的光線徹底覆蓋大地時，與天上太陽存續之原理等同的永恆開始其不休的運作。

人子啊，你們所緊系的並非你們的寵物，乃是破壞的神明。

那被鋼鐵覆蓋的尾巴悄悄前來，對準穆托渾然未覺的腦袋。

脊背上閃爍的紫光，絢爛明亮以至妖艷，透過裝甲的缺口，彷彿異界的太陽通過時空的小徑向地球投來的光。

於是，

世界在燦紫色的黎明裡為其無限的寂靜低吟。

穆托的腦袋被融穿后，被機械哥斯拉尾巴輕輕拍飛，擊落半邊高樓。

而它巨大的身軀便無力地墜在地上，壓塌山下的護林員基地，掀起風塵在機械哥斯拉的裝甲上。

然後它發出一陣低沉的吼聲——

成為新世紀的勝利女神的吟嘆。

“做得到！做得到！”

指揮艦上、還有世界各地的人們一同拍手歡呼。

僅在此刻，四海之內，皆是兄弟。

“E00做得到嗎？”田代大笑，又突然不知怎的、淚流兩行，對兩旁人道，“人類的抗爭之路就從此時此刻開始啦！從此，怪獸不再將成為我們的陰影。”

在場諸人連忙上去安慰，為這位大功臣擦乾眼淚。也有人不禁暢想許多年後當人類這段歷史被譜作不屈的史詩時，田代的這話定然將成為標誌一個時代轉折的名言。

來自未來的人類拯救了過去的人類，而過去的人類又將成長為未來的人類。

這就像父母與孩子般，原是一代代的螺旋被折為的時間的閉環。

人們擁簇中的田代摘下眼鏡，擦乾他的淚水，這才又說道：

“朋友們，更多的挑戰還在人類之前，現在可還不能停下啊。只要我們不停下，我們的道路就會不停向前延伸。人類的文明與何者相較，都如此璀璨輝煌，經歷千萬年之磨鍊，至於今天，又豈會輕易滅亡？”

有人激動、有人拍攝、有人複述、有人落淚。

但人們也曉得確實現在還不能放鬆。

那被人類系以繩子的破壞之神仍在三藩市前進。

對於機械哥斯拉的視覺、人類使用了三個屏幕才勉強展示。

與人類視覺等同的感知中，哥斯拉看到的前面是一座山。

但在另外的、也是此前在閉眼中認知穆托的視覺中，人們分明發現有大量電磁的閉環潛伏在山後山下的某一處。

——也就是三藩市核電站的位置。

與地圖對照后完全一致。

這些閉環有顯然的穆托的特徵。

被人類系住的破壞之神向前去。一步步、轟然巨響、連步行魚也紛紛逃竄。

“但不需要再接近了。”

諸星擺擺手。

接着，就像打電玩時操控遊戲的人物一樣，發出他的指示。

“讓哥斯拉直接用原子熱線擊穿山體、消滅核電站——能通過嗎？”

這個大膽的作戰傳到上級后，很多人嚇了一跳。包括諸星、雖然有這個權限，但仍然顧慮他自己與他的祖國的立場而退卻了一步。

直到侯賽因發出指示：

“這些都是人類的領地，即使破壞也是破壞在我們的手中，放手一干吧！諸星隊長。只要能準確無誤又安全地將全部穆托消滅，這個代價便是值得的。”

“哥斯拉的射線可能達到了引爆核物質的極限值，總統殿下。即便三藩市核電站的核物質存量並不多……即便沒有引爆，但仍可能外泄。”

“對被嗜核可繁衍生物佔領的核電站，難道你要說這些嗎？”

侯賽因代表政府批複道。

於是全體工作人員開始動手。

應着機械裝甲給與的神經脈衝，哥斯拉低下了頭，它的肌肉開始緊縮，全部的空氣迅速被通過裝甲的漏口，而被它的皮膚呼吸。

煙塵自它的口中冒出來，彷彿異界的門口。

“哥斯拉在東京作戰後期已經展現了非同一般的原子熱線控制能力。經過計算，不至於引起不可控制的山火。”

尾頭弘美站在TPC總部，代為報告道。

劇烈的熱流在三藩市颳起不小的風暴，空氣燒穿的下一瞬間，天地之間直接回蕩起一種尖銳的嘯聲，連幾十上百公裡外諸多人類艦隊也聽得一清二楚，忍不住捂住耳朵。

絕滅的光輝架起通往煉獄之路。

自其分瓣的口中發射的光束直接融破聖布魯諾山的一半，摧枯拉朽，使得無數物質被拋灑在空中漸化飛灰，緊接着才穿山體，照亮了三藩市核電站的天空。

山體中的大洞令整座聖布魯諾山的結構崩塌壞滅，向光線的外側滾滾而去、如天崩，很快形成平頂的形狀。

接着，機械哥斯拉的蛇尾伸高，在另一個角度，放射第二束熱線。

一時彷彿二度日升。

交叉的熱線直教核電站地方陷入連空氣都電離的火海中。

很快，尖銳的鳴聲間，突然傳出一種不同的怪異的吼聲。自火海的邊緣逃竄而出的怪獸速度很快，一路躲避熱線的追擊，翻入大地邊緣的另一側。

它亦是百米左右的龐然巨物，繞着哥斯拉移動。

但人類分明發現那穆托個體已經受傷，力不能支，早晚會死在熱線攻擊之中。

可突然，熱線的光輝消失了。

機械哥斯拉緊閉嘴巴，吐出一口煙霧，靜立在那兒，不再動。

“怎麼回事？應該不限於此。”

就東京作戰時的數據，哥斯拉的熱線放射能力早是不可思議。

老實說，人類指揮方並不希望機械哥斯拉與任何怪獸發生直接肉搏，如果能以原子熱線解決便以原子熱線解決為佳。

“說起來，難道穆托就沒有什麼更為特別的能力嗎？”甲板上，諸星突然想到這點，“在穆托入主淪陷區三藩市后，發生了大面積的電磁癱瘓。是嗎？”

他急忙轉身，問米森良成。

米森良成渾身一震。

“大面積的電磁癱瘓，難道說穆托的能力已經能夠影響生物電的正常運作嗎？等等，發現問題可以着手自聯通哥斯拉視覺神經的——”

他還沒問出，答案已至。

“已然斷流。”

機械哥斯拉的神經控制殖入式裝甲依賴哥斯拉本身的生物電運作而存在。

等到生命的量級抵達怪獸的層面時，自然會生出一些奧妙的機制來。

或言、正因為這些奧妙的機制，怪獸才能作為怪獸而存在。

電磁脈衝（EMP），穆托的能力，一次就可以癱瘓整個人類城市的電力網絡，甚至連動植物的生物電都能予以干涉，也正是穆托在太古的怪獸時代用以對抗哥斯拉的能力。

海上風起，目目相覷的人類，唐突身動。

不是身動，是船動，一波浪來使船浮上浪頭。然後尖刺連綿的背脊猶如車輪般自艦邊滾過。

“哥斯拉！是新的哥斯拉！”

人類世界立刻意識到這點。

在舊有機器與無人機之報告中，先是報告了新發現的哥斯拉個體登陸三藩市、再是報告了穆托。

超出人類預想的事情正在發生。

這時的田代，已經開始着手第二個怪獸——此前提及過的被TPC捕獲的巨大蠕蟲狀怪獸——的改造。

乍然聽聞此消息，也面露驚慌失措，但很快冷靜又道：

“沒事的。我們的神經物理控制系統仍然存在，它的功效不會因為生物電與電磁失效而失效。哥斯拉與穆托之間早已血海深仇、基於本能也會互相殘殺。等到穆托影響一消，自然復原。在我們的時代，早已處理過許多這樣的事件啦！何況不是還有我帶來的斯諾基蘭嗎？”

一邊尾頭弘美卻不說話了，直到凜田莉子匆匆叩響大門。

“哥斯拉的同族、我們所捕獲的登陸東京的哥斯拉的同族，自海中現身了！田代先生，還有各位。”

那確實是個差別甚大的個體。

單論外表，可能被誤認是兩個物種。

機械哥斯拉的原身已經不像地球可能誕生的生物，全身佈滿鮮紅的不規則紋理，粗糙而醜陋。

而新登陸的個體才更接近人類尋常的審美與地球應有的生物創造，充滿力量感。

“猜錯了，居然是這樣的！那隻被污染得這麼嚴重么——”

田代盯着莉子送來的屏幕，默念。

遠離聖布魯諾平頂山的人類如微塵般以肉眼觀看遠處巨大怪獸們的戰鬥。

不遠地，報應號已至聖弗朗西斯科灣上空，上面的人們也看着下面的龐然巨物們。

哥斯拉、機械哥斯拉以及穆托。

並在此時，賦予此外的萬物以平等的毀滅。

還有隱蔽在海灣中的斯諾基蘭在頭頂凝起一塊浮冰，在海面怪獸公同的陰影中沿着弧線流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