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少年
玉梅坐在嚴祿的車上,看什麼都稀奇。坐私家車與坐公交車完全是不一樣的體驗,她就像一個患有多動症的好奇寶寶,東摸摸西看看,對什麼都好奇的不得了。
嚴祿一邊開車,一邊從眼角的餘光里觀察玉梅的一舉一動,只見玉梅大大方方的,絲毫不掩飾自己的無知,嚴祿對她的好感瞬間又上了兩個度。
玉梅的視線落在嚴祿握着方向盤的修長的雙手上,只覺得說不出的帥氣。平時從鎮上坐中巴車到市裡,那些開車的司機握着方向盤也沒什麼不一樣啊,可她從來沒有覺得人家帥。是因為開的車不一樣,還是開車的人不一樣?
嚴祿看見玉梅目不轉睛地盯着方向盤,笑了笑,問她:“考駕照了嗎?”
“啊?哦!沒有。”玉梅愣了一下,回過神來,說:“家裏暫時還買不起車,等買車了再去學。”
嚴祿莞爾,這姑娘太實在了,就建議她:“你可以先考駕照,等到家裏買了車不就可以直接開了?”
玉梅皺眉想了想,笑起來:“您說的好有道理呀,我竟無話可說了。”
嚴祿又笑了,他對玉梅的印象還不錯。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那個土土的小姑娘忐忑地向路人推銷玩具,明明心虛的很,偏偏要裝作胸有成竹的樣子,高興與沮喪,她都表現得直白而濃烈。
嚴祿當時還在想,自己要是不推開門問了一聲,她是不是就打算在他家店門口直接賣完所有的玩具了?
這才過了短短几個月時間,小姑娘已經徹底變了樣。她的長辮子剪成及肩長短的碎發,劉海稀稀疏疏剛好遮過黛眉,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少了兩分古靈精怪,多了三分溫婉。她身上穿着寬鬆的薄毛線衣配寬鬆的燈芯絨長褲,腳上套着一雙手工厚底布鞋,復古又時尚,讓人眼前一亮。
嚴祿問玉梅,“企劃書是你自己寫的嗎?”
玉梅沒否認,“我們兄妹一起寫的。”說到這個她有點害羞,企劃書從頭到尾都是玉蘭一個人的傑作,她不過在完成以後才看過幾遍,只記住了大概,所以現在也不怕嚴祿問。
“我們沒什麼經驗,考慮的可能不是特別完善,您有什麼建議可以說說看。”
嚴祿失笑,這話他怎麼回?說不好,小姑娘會不會覺得傷了自尊心,說好,他又覺得自己虧心,索性直言不諱:“你們的想法挺好,但是操作可能有點問題。你們是準備先開廠還是先開店?選擇開廠,那麼準備設幾條生產線?預算多少?準備開店,那麼店鋪準備開在哪裏?專賣店是一家一家開,還是一次性全部鋪開?這些問題你們沒考慮完善。”仟韆仦哾
玉梅囧了,好吧,嚴祿是商場老鳥,自己這些菜鳥在人家眼裏完全不夠看啊。
一路上,玉梅與嚴祿兩個人,一個有心學,一個願意教,不知不覺這一段路就到了終點。
玉梅戀戀不捨,這短短的四十多分鐘從嚴祿身上學到的東西,推翻了她一直以來的觀念,為她打開了一扇全新世界的大門,可以說,從這一刻起,對於商之一道,玉梅才算真正入了門。下了車,她猶豫了一下,想問什麼,最終說出口就變成了:“謝謝您,下次見。”
嚴祿坐在車裏半天沒動彈,半晌,才搖頭失笑,不知道自己今天為什麼突然話這麼多了,不過說了這麼多,積在心頭的鬱氣卻消得差不多了。
他用力踩下油門,快速駛離車站,前方,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呢。
……
賀世開帶着陳冬兒在這不大的竹林里轉悠了半天,看見有的竹筍剛剛冒出個尖角,有的已經長得有半人高了,還有的已經開始脫落筍皮抽出新芽了。
陳冬兒納悶極了,這隨處可見都是竹筍,為什麼哥哥一個都不挖,反而一直在地上找來找去?看見賀世開認真的樣子她覺得無聊極了,便撇開他自己去找好玩的。她看到長高的竹筍上面,有些筍皮半脫未落,順手就給揪下來了。
賀世開轉了幾圈,仔細觀察了周邊的環境,低頭思索一會兒,重新打起精神,彎腰在坑坑窪窪的地面上一點一點地搜索。
看見地面微微凸起,周邊有細網狀的裂紋,賀世開唇角上揚,心說,找到你了!輕輕揮舞着小鋤頭順着裂紋把泥土扒開,果然,泥土下的筍子就毫無遮擋的暴露在眼前了。
陳冬兒歡呼一聲,跑過來興奮地問:“哥,長出地面的為什麼不挖非要找埋在地下的呀?”
賀世開一邊輕輕地挖開筍子周邊的泥土,一邊回答陳冬兒的十萬個為什麼,“長出地面的太老了不好吃,在地底下的比較嫩適合食用。”
“那怎麼知道地下有筍呢?”
“有些快長出來了,地面上會有裂紋。”
“地面有裂紋底下就一定有筍子?”
“不一定,挖開看看才知道。”
……
玉蘭找過來的時候,賀世開腳邊已經堆了一小堆帶着黃泥的竹筍。
喲,沒看出來呀,賀美人一副不識人間煙火的樣子,干起農活也得心應手。玉蘭毫不吝嗇地朝賀世開豎起大拇指,“你真厲害!”
賀世開下巴微抬,斜睨玉蘭一眼,十分傲嬌。
陳冬兒在一邊哇哇大叫,她剛才徒手去掰筍葉,弄得身上到處都是細絨毛,現在身上癢的要命。
玉蘭只來得及跟賀世開說一句:“你自便,我帶她去洗澡。”拉着陳冬兒就跑。
賀世開看看那堆竹筍,認命地嘆一口氣,自己回去拿了簸箕裝好了捧回去。明明是很俗的一件事,他做起來卻賞心悅目,讓人見之忘俗。
玉蘭回到家裏,讓李愛華幫她搬了木澡盆放進洗浴間裏,自己捧了塑料盆去裝水。
家裏的土灶台有兩大一小三口鍋,左邊的鍋蓄水,中間的鍋炒菜,右邊小一點的鍋是蒸飯用的。李愛華已經開始煮飯了,蓄水的鍋里水已經熱了,可以直接用,省去了燒水的時間,也讓陳冬兒少受一點罪。
澡盆里放滿水讓陳冬兒自己泡着,玉蘭又去取自己新做好沒穿過的短褲以及外面穿的衣服和褲子給陳冬兒,她們兩個人高矮胖瘦差不多,衣服也不會不適合。
把一整鍋熱水兌着涼水都嚯嚯光了,陳冬兒終於不叫癢了。
玉蘭帶着穿戴好的陳冬兒走到門外,就看見賀世開站在一棵高大的香樟樹下仰着45度角望着天空。
少年雙手插在褲子的口袋裏,陽光灑在他白凈的臉上,雙眸微微眯起,周身瀰漫著安詳的氣息。
“世界如此喧鬧,而你在人群中央遺世獨立”。
玉蘭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起這樣一句話,回過神來卻覺得好笑。賀世開雖然長得脫俗,卻自帶人間煙火,跟遺世獨立沾不上半毛錢的關係。儘管如此,然而很多年以後,玉蘭還是會想起這一幕,想起這一天,澄凈如藍寶石的天,青綠的香樟樹,以及,樹下看風景的少年。
玉梅回家的時候就看到家裏多了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和一個像漫畫裏走出來的絕美少年。看到玉蘭與小姑娘站在一起,玉梅就猜到小姑娘是賀曉霜的寶貝女兒了,至於那個少年,玉梅又多看了他一眼,問玉蘭:“客人?”
玉蘭點點頭,介紹說:“冬兒的表哥,放假上來玩兒的。”
玉梅和兩個小客人打了招呼,問玉蘭:“昨天電話里沒說清楚,今天家裏有人來安裝電話,我就回來一趟了,剛好有事情跟你說。”
玉梅說話並沒有避開賀世開與陳冬兒兩人,陳冬兒聽見了也沒反應,賀世開卻是個人精,心裏就起了疑。
看姐妹倆說話的語氣,姐姐完全沒有把妹妹當成小孩子的意思啊,這是偶然還是習慣?
他朝胖丫頭看了一眼,心裏不知想些什麼。
玉蘭被他這一眼瞟得心裏漏跳一拍,趕緊制止阿姐繼續往下說。她問賀世開:“離吃飯還要一點時間,你們事想看書還是想去玩?想看書我哥哥房間裏有很多書,想去玩可以去爬山,這個季節山上可以采蕨菜還有野筍。”
陳冬兒腦袋搖得像撥浪鼓,剛才掰竹筍殼子弄得她吃了苦頭,這會說什麼也不出去了,賀世開在陌生人面前一向寡言少語,說了一個書字,就不吭聲了。
玉蘭帶賀世開到玉書房間裏看書。陳冬兒不愛看書就留在客廳里和小玉竹一起看電視。
李愛華看見玉梅回來,不冷不熱地說了句:“回來了?”就不說話了,玉蘭在心裏嘆了一口氣,阿娘有時候也像個孩子啊,但願等會兒不要又跟阿姐吵起來了。
事實證明,她真的沒有想多。
玉梅本來心中有氣,又看到老娘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火氣又增三分。
玉蘭趕緊拉了玉梅就走,家裏還有客人呢,吵起來讓人看笑話,而且她還有事情跟阿姐說,不希望阿姐盛怒之下失去應有的判斷力。
玉蘭說:“阿姐,賀姨讓你有空去找她一趟,她想跟你談談投資咱們服裝廠的事。”
玉梅點點頭,說:“我也猜到了,你昨天電話里語焉不詳的,我覺得有些話還是當面說比較好,所以今天才特地回來一趟。”
玉蘭笑嘻嘻地說:“咱們是心有靈犀。廠里怎麼樣了?”
玉梅伸出食指點在玉蘭眉心,嗔了一句:“你呀!小小年紀操心那麼多幹什麼,有我和大哥呢。廠里很好,流程也是按照你之前定的,暫時都沒有問題。現在訂單很多,我覺得照這個趨勢下去,年底咱們就可以把那些欠的錢還掉了。”
玉蘭想了想,說:“阿姐,你和哥哥商量一下,每個月從利潤裏面提出10%的資金帶回來給爹娘,讓爹娘把那些散碎的欠款先還掉。咱們清一家是一家,不要等到年底讓人家上門要了。”
玉梅為難了,“每次錢收進來轉手又買材料付工資了,剩下的我沒敢動呀,怕周轉要用。”
玉蘭失笑,“擠一擠就行了,10%還不至於影響什麼。咱們家現在開了廠,說酸話的人一大堆,都盯着咱們家呢。雖然說是說到年底一起還,但是既然早晚要還,那就趕早不趕晚了。省的我們兄妹不在家又有人上門逼迫爹娘。”
玉梅同意了,又說起嚴祿的提議,玉蘭頓時皺眉了。她當時只考慮了賀曉霜,並不知道阿姐還把企劃書給了別人。此時聽見玉梅說起,頓時覺得頭都大了。
她問玉梅:“那他有沒有說同意和我們合作?準備以什麼形式與我們合夥?”
玉梅搖搖頭,“我們還沒談到合作這一步,我跟他說等我回去以後再約時間細談。”
玉蘭放心了,說:“我想先見一見這個人再說。賀姨那邊,只要要求不過分都可以答應。”
玉蘭隱隱覺得賀曉霜把自己當成另外一個女兒了,一直很用心的教導自己。倘若她是個懵懂稚兒也就罷了,可是她身體裏住着成年的靈魂,賀曉霜教她手藝,教她為人處世,教她明辨是非,她統統都領悟並受益。玉蘭覺得,不管她有什麼目的,就憑她對自己的這份恩情,就值得自己終身銘記。
至於另外一個合伙人可有可無,她必須看看人品再決定接不接受。
“行,我知道了。我約好了時間提前一天回來接你。”
中午餐桌上多了一道新鮮的炒春筍。玉蘭還擔心賀世開與陳冬兒吃不慣,畢竟比起陳冬兒家的伙食,自家的伙食真的粗糙很多。但是看兩人吃得津津有味沒有半點勉強的樣子,玉蘭頓時覺得自己想太多了。
飯後沒多久,裝電話的人就來了。玉蘭跟着賀世開陳冬兒一起在外面看熱鬧,她擔心阿姐與阿娘吵起來,一直頻頻回頭看裏屋的方向。
賀世開不知道何時站在她身邊,看見她心神不屬的樣子,就輕聲說了一句:“不放心就去看看吧。這裏有我。”他站得離玉蘭很近,玉蘭鼻端能清晰地聞到他身上傳來的熟悉的皂角香氣。
玉蘭屏息靜氣,半晌答了一聲:“謝謝。”火急火燎地跑回屋裏去了。
裏屋裡母女倆之間的氣氛委實不算友好,雖然算不上劍拔弩張,但也好不到哪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