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真特么疼
瘦竹竿拐到輔仁大道。
真源大道和紫氣大道平行,呈南北方向。
輔仁大道呈東西方向,和真源大道、紫氣大道垂直相連。
三條主要幹道構成了仙源城的主要商業區和生活區,每日的人流量都很多,熙熙攘攘,喧鬧嘈雜。
與瘦竹竿隔着二十多米遠,顧小二晃晃悠悠的綴在後面,擠開人群看看路邊賣的香噴噴麻花,踮腳從人頭間瞅瞅小攤販烙的熱騰騰燒餅,不時扒着魂器店的大門,在店員嫌棄的目光中往裏瞧瞧,但他的目光始終穿過來來往往的人群落在瘦竹竿身上。
跟了大半個輔仁大道,顧小二也不急,閑庭信步一般。
十字路口,瘦竹竿向南拐,上了衛真路。
瘦竹竿的身影消失在視線里,顧小二心裏沉了下,面上卻不顯,“真特么能繞。”
他依然步子悠悠,來到衛真路和輔仁大道的十字路口,在路口的梨攤上拿起個大鴨梨,顛了顛,餘光隨意向南一撇。
左手拿刀垂在身側,背着鼓鼓的包袱,身形高高瘦瘦,衣服穿在身上晃晃蕩盪。
透過來來去去的人影,看到這個背影,顧小二心裏鬆了口氣。
“孩子,家裏自種的梨,甘甜多汁。便宜,二十銅錢一斤,來幾斤?”濃眉大眼,相貌樸實的攤主推銷道。
“這麼便宜,你等會,我去找我爹要錢,等會再來。”
顧小二撂下一句話就走。
“那你快點啊!我這梨賣的可好了,晚會可就沒有了。”攤主在身後喊。
“知道了。”顧小二隨意擺了擺手,把雁翎刀抗在肩上,走路一搖三晃,低聲吐槽,“二十個大子一斤,這麼奢侈的水果,我可吃不起,有這閑錢,還不如沽壺酒喝。”
在衛真路又跟了會,顧小二眼突然微微一眯,站在那遲疑了下。
瘦竹竿又拐了,這次拐進了一條小巷子。
顧老大為了能收集到各種各樣的消息,手下籠絡了一幫子對於跟蹤盯梢精通的人,顧小二和他們經常混跡在一起,自然也知道一些禁忌。
俗話說,逢林莫入,見洞必鑽,啊呸!見巷慎跟。
跟着進巷子,一是,巷子人少,容易暴露。
二是,說不定已經被發現,所以被跟蹤人才進巷子,而跟蹤者跟進巷子就遭到埋伏。
仔細想了下,這一路上沒有什麼暴露的跡象,顧小二便決定跟進巷子,不過還是在巷口等了會,這才走進巷子。
外面陽光照不進來,巷子有些暗,地面不知誰潑的污水,一坨坨的爛菜葉和剩飯在牆根下堆了一溜,還有酒醉嘔吐的穢物,顯得陰冷骯髒。
顧小二眉頭都沒皺一下,平靜邁步往巷子深處走。
他小時候,顧老大沒那麼多手下,只有六指、樊麻子,家裏生活飢一頓飽一頓,顧大嫂便帶着他在這種巷子裏撿剩菜剩飯,早已適應了這樣的髒亂。
這條巷子沒有行人,只有顧小二一人。
巷子裏回蕩着他盡量放輕的腳步聲。
嚓!嚓!嚓!
巷子盡頭是個右拐的彎。
盯着盡頭那個彎,顧小二心裏沒來由的跳了跳。
在他還沒琢磨清楚為什麼沒來由心悸時,腳步的慣性中,已經拐過了巷子盡頭的彎。
“媽了個雞!暴露了!”
看着迎面持刀站在巷子中間的瘦竹竿,顧小二心裏暗罵一聲,也不用去琢磨心悸的緣由了。
他神色不變,腳步不停,“哎,大哥,麻煩讓一讓,別擋道啊。巷子本來就窄,你還站在中間,有你這樣的嗎?”
瘦竹竿坑坑窪窪的臉上露出冷笑,身子嗖的撲向顧小二。
“滄啷!”拔刀。
唰的劈下。
顧小二大驚,你大爺的!要不要這麼心急,話都不說拔刀就砍!
看着瞬間到了身前的瘦竹竿,和當頭罩下的刀光,他心裏下意識的想攔。
“鐺!”
金戈交擊,火星四濺。
顧小二整個人像枚炮彈倒飛出去。
“嘭”的一聲,砸到後面的牆壁,摔到地上。
“恩?”瘦竹竿皺眉,沒有想到對面看起來瘦小的孩子能接的住他迅猛的一刀。
痛苦的摸了摸後背,感覺脊梁骨沒啥事,顧小二看了眼握着雁翎刀陣陣發麻的右手。
那麼快的一刀,竟然接住了!
驚喜之後是慶幸。
大爺的!辛虧接住了,不然小命就撂這條破巷子裏了!
嘿嘿,看來這月余日子的劈柴不是白練的,有點效果啊!
顧小二抬頭,瞄了眼瘦竹竿,既然能擋下一擊,那這人倒可以做磨刀石用用。
他這邊心裏尋思,只見遠遠站着的瘦竹竿一抬手,揮刀。
一道一人高的光弧肉眼可見,犁着地面,劃破空氣,以更快的速度襲來。
艹!
這種攻擊!
魂術士!
顧小二也顧不得背疼和手麻了,一個驢打滾閃開,起身就跑。
我一個剛劈了月余柴的普通人,你一個魂術士。
欺負我,還特么刀刀要命,有意思嗎!
“砰!”
“嘩啦!”
刀氣劈在顧小二剛剛所在的牆壁上,石屑四濺。
一塊碎石屑砸到背後,生疼,顧小二嘴角一抽,想,估計出血了!
然而他頭也不回,腳步又加快了幾分。
急促的腳步聲在巷子裏回蕩,綿密連貫。
巷子轉彎處,史瀚看着跑出巷子一轉彎進入衛真路不見的身影,眼眸平靜無波,輕聲自語,“跑吧,跑的越快,魂氣在你體內肆虐的也就越厲害。”
顧小二出了巷子根本沒在衛真路上停留,直接又嗖的下鑽進另一條小巷子,一通狂奔,逢路口就進,連續拐了七八天巷子,慌不擇路,真是見洞必鑽。
七繞八繞,把他自己就快繞暈的時候,繞到了真源大道上,這才看了眼身後。
見身後沒什麼人跟來,頓時鬆了口氣。
彎腰,一手拄刀,一手扶膝,呼哧呼哧的喘氣。
“哎呦,我的背!脊椎骨都快給我撞斷了!”反手摸了摸背,一按一疼,顧小二齜牙咧嘴,“樊麻子接的什麼單子,坑苦小爺了,差點丟了小命!辛虧小爺機靈,溜得快!盯梢魂術士,這不是嫌命長找死呢嗎!”
呼!
平復了下氣息,顧小二站直身子,心有餘悸的看了眼背後的巷子,生怕那個瘦竹竿晃蕩出來,再來一刀。
確定瘦竹竿沒有追來,他總算放下心來,神思不屬的沿着真源大道逛盪起來。
哎呦,這波虧大了!
本來只是一個簡單的盯梢,弄的這麼驚險刺激。
不行,得讓樊麻子多沽幾壺酒,恩……翠濤,蠕淥各一壺!
‘蠕淥勝蘭生,翠濤過玉薤。千日醉不醒,十年味不敗’,聽過這首詩后,他就想嘗嘗了,不過一壺酒三百文的價格,實在讓他望而卻步。
自己的小命,怎麼著也值六百文銅錢吧!
想到這,顧小二竟還一臉垂涎的笑了笑。
用胡思亂想轉移注意力,來忘記疼痛。
這招他用的爐火純青,小時候每每餓肚子的時候,就胡思亂想一通各種好吃的、想吃的來忘記飢餓,雖然過後會更餓,但他想像的當下確實是美好的。
想着想着,不禁回想起瘦竹竿隨手揮的那一刀。
一人多高的刀氣!
犁地而來,瞬間即至,石屑紛飛!
這就是魂術士!
果然比普通人拿着刀哼哼哈哈對砍高大上多了!
顧小二像模像樣的揮了兩下雁翎刀,我什麼時候才能像他那樣,甩手一個刀氣。
突的,他眉頭一皺,感覺右手微微顫抖,幾乎要握不住雁翎刀。
他連忙用左手握住右手。
但接着,他就感覺體內突然多了一股氣。
這股氣在體內四處肆虐,好似無數刀片游竄,凌遲着五臟六腑,骨骼血肉。
那種清晰而連綿不絕的痛感讓他整個人都不由自主的顫抖了起來。
冷汗瞬間濡濕衣衫。
滄啷!
雁翎刀脫手落地。
顧小二膝蓋一軟,跪在地上,頭抵着地面,整個人緊緊蜷縮成一團。
牙關緊咬,腮幫支楞着,臉色蒼白,吭哧吭哧的喘息,極力抑制。
人群瞬間散開。
“哎呦,這怎麼了?”
“不知道啊!突然就跪了!”
“看着年紀不大,誰家孩子?”
“拿着刀呢,少沾為妙。”
“別是羊癲瘋吧!”
“還別說,真像,我三舅領居家孩子羊癲瘋就這樣。”
“羊癲瘋咋不口吐白沫呢?”
“可惜了了,小小年紀。”
周圍人群的指點議論摒棄腦外,對於突然而來的變故,顧小二想了種種可能,最後只有一個,就是他接下的魂術士那一刀。
雖然他也不知道什麼原因,但他只知道,他和那名魂術士只實打實的接觸了那一次,而他遇到的人里,也只有那名魂術士能施展現在這種讓人痛不欲生的手段!
本來還想回家或者去找樊叔裝裝可憐討杯酒喝,但現在恐怕是不行了。
魂術士的手段,在他認識的人里,只有韓先生或許有辦法。
努力把雁翎刀扒拉到懷裏,硬撐着站起身來,踉蹌的沿着真源大道,一步一步向北城門顫顫巍巍挪去。
圍觀的人群呼啦一下四散,躲躲閃閃的注視,或在遠處頻頻回頭。
顧小二身體內就好像盛滿了刀片,他每一步,一絲細微的抖動,都會敏感的引起體內滿載的刀片運動的更加劇烈。
走了一段,他就得停下喘氣,然後接着再走。
出了北城門,過了過水橋,下了官道踏上鄉間小道,平日半柱香的時間,顧小二愣是走了一個半時辰。
噗通!
空曠無垠的田野上,顧小二直挺挺的栽倒在麥田裏,久久未動,彷彿死去一般,只有手臂不時的痙攣,表明他仍活着。
泥土的腥氣和冰涼,讓感覺要被無數刀子從內而外刨開的他微微清醒了幾分。
嗓子裏發出低沉的嘶吼,頭抵着鬆軟的地面,一點一點的弓腰,跪立起來,然後雙臂摟着雁翎刀,一腿顫抖的撐着,一腿勉力的努力站起來。
繼續踉蹌前行。
韓先生。
一定要到韓先生家。
走不到,會死。
倒下了,站不起來,會死。
我還不想死。
所以……我得走,一直走。
一……直……走!
顧小二記不得栽倒了多少次,他只記得自己一直在走,似乎長這麼大,從沒走過這麼遠的路,恐怕連下半輩子的也走完了。
但,不知怎麼的,還沒有到大宋庄,沒有到韓先生家。
“老頭子,你看這是不是每天都去韓先生家的娃娃?”一有些尖利的婦女聲道。
“還真是。這是怎麼了,一身泥?”另一道醇厚的男人聲接口。
“不知道,咦,這娃娃眼神瞅着怪滲人的。”
顧小二恍惚中,聽到了韓先生三個字,他抬眼,天地旋轉、一片閃動錯亂中,模模糊糊看到一團黑影,好似是人,又好似拉長了身影的鬼。
“韓先生,帶我……找……韓……先生!”
顧小二勉力張口,發出嗓子破裂的聲音,蹦出一個一個的單音節。
“這娃娃是不是說找韓先生?”女人問。
“好像是。”男人回答。
“那咋辦?帶他找?他這樣子……會不會死咱車上。”女人坐在架車子上,遲疑着。
“不能吧,沒那麼誇張。”男人一手扶着駕車子把手,一手把車繩從肩上拿下,“你先下來,看樣子這娃娃是不能走了,讓他躺車上,我拉他去。”
“你咋那麼好心,萬一出事可就賴在咱們身上了。”女人說著話,但還是依言下了車。
兩人合力把渾身痙攣無力的顧小二拖到車上,放好躺平。
“咦,這娃娃咋一個勁的抖,還出虛汗。老頭子,你看他像啥病症?”女人推着車,問拉車的男人。
男人身子前傾,車繩套在肩上,雙手扶着架車子把手,腳步加快,“知不道,我又不是醫生。”
“那這娃娃非要找韓先生,咱隔壁韓先生是醫生?不是個砍柴的嗎?”女人又問。
“恁些話!你管韓先生是不是,這娃娃這個樣子非要找韓先生,肯定韓先生能治。趕緊推車,真死了,那可就毀咯。”男人不耐煩的訓了句。
“嘖,你能耐了是不,我不就問問嘛,急赤白臉的。”女人瞪眼,不過手上的力道卻加重不少。
車子的速度又快了起來。
躺在架車子上,天高雲淡,顧小二感覺靈魂抽離,恍恍惚惚的聽着兩口子的吵架,周圍的一切,時遠時近,架車子的顛簸帶來的痛感一陣一陣。
不知過了多久。
周圍的說話聲突然多了起來。
“小二!這是怎麼了?”
“五……哥。”
這一瞬間,顧小二想哭。
真難熬!
真特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