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金匱之盟

長春節后的一個月，一系列的處置逐漸塵埃落定。

酒坊使左承規、副使田處岩因酒工為盜，內酒坊失火，坐棄市。趙匡胤酒水中毒的消息被隱瞞了，以免天下人猜忌皇帝的健康。

內侍省李繼昭因宮禁不嚴，失職問斬；侍衛步軍將領申文緯、軍李麗林、侍衛馬軍桑濟、殿前司張元峰，滑州節度使張建豐等人，因參與謀逆，全部問斬。

假傳聖旨的中書舍人趙逢雖死，但全家男丁滿門抄斬，女眷與幼子全部流放沙門島。余者凡參與那晚叛亂之人，要麼處斬、要麼流放，全都是從重處置，鐵血手段震驚朝野。

不過沒有人敢說個不字，皇家死了一位皇后，一位王妃，傷了皇子和太后，皇帝震怒發點脾氣實在算不得什麼。

各國使臣、各藩鎮代表都清晰感受到了，如今的趙官家不好惹，都在一種忐忑中離開東京汴梁，其中蕭思溫與韓德讓最是感覺明顯。

事情到底這麼遠遠沒有結束，畢竟處置的都是些小魚小蝦，這麼大的事情沒有幕後主使，罪魁禍首怎麼可能呢？

但一切好像到此止，朝野上下突然沒了聲響，安靜了大半個月。

就在所有人以為風平浪靜的時候，范質、王溥、魏仁浦等三位宰相全都上疏請辭。

朝廷出了這麼大的亂子，中書省參與其中，他們這些宰執大臣難辭其咎，稱罪請辭完全在情理之中。

趙匡胤沒有遲疑，痛快地答應了，所有人都明白，這肯定是早就溝通好的。至於幾位宰相有沒有牽連進謀逆，那就不得而知了，也不好胡亂揣測。

不得不說，此事需得感謝范質和魏仁浦的高風亮節，這兩位應該是心知肚明，只是稍加暗示便積極配合了。大抵也是察覺到，如今的朝堂是一團亂麻，一個漩渦，想要早日抽身出入。

宰相乃是國之輔弼，自然要有人及時補位，但趙匡胤似乎並不着急。先是以趙普為樞密副使，薛居正為門下侍郎，之後又給兩個弟弟趙光義、趙光美加了平章事的銜，便算了事了。

很顯然，兩位皇弟的平章事只是虛銜，還是開封府尹和皇城副使。真正的宰相乃是趙普和薛居正，至於是否有其他人及時補位，暫且不得而知。

至於軍中，暫時沒有調動，卻也並不意味着風平浪靜。長春節宣德門前那場對峙瞞不住，中層將領都被問斬了，上面的主將豈能沒有一丁點責任？

奇怪的是趙匡胤始終沒有動靜，只是將禁軍的各位高階將領留在城內，沒有委派任何差事，卻也沒有剝奪他們的任何職權。

侍衛司、殿前司的柱國大將們也很知趣地當起了甩手掌柜，城防主要由潘美、曹彬、王全斌，以及從河陽、河北調回來的韓令坤、慕容延釗等人掌控，且是輪流值守，相互牽制。

有識之士們認為，這種情形不會持續很長時間，重大變化興許已經在醞釀之中。

然而預料中的變化被推遲了，杜太后自收到驚嚇之後，心疾複發，儘管張含靈與御醫們使盡渾身解數，奈何沉痾難愈，杜太后終於在六月里進入彌留之際。

最後的時間裏，趙匡胤衣不解帶侍候近前，趙光義、趙光美也住在宮裏，盡孝膝前。

王皇后、符氏先後亡故，張含靈儘管未過門，卻在某種程度上成了皇家唯一的兒媳婦，又以醫者的身份，一直陪陪伴在側。

趙普因早年時常出入趙家，又是同姓之故，杜太后將其視為子侄，如今又是宰相的身份，故而也時常前來探望問安。

儘管沒有人都希望杜太后能夠好起來，奈何事與願違，長春節的變故對杜太后的打擊太大，老太太能撐幾個月已經算是難能可貴，如今進入了彌留之際。

大概是迴光返照的緣故，最後時刻杜太后反而清醒過來，有些遺言要交代。

“光美，過來……”

誰也沒想到杜太后第一個呼喊的竟然是趙光美。

“母后。”趙光美眼眶濕潤，眼淚有些不聽話地打轉，杜太后帶他視如己出，疼愛有加，濃濃母愛與關切，豈能無動於衷？

“好孩子，不哭。”

杜太后安慰一句，把張含靈也叫到榻前，叮囑道：“你皇嫂原本打算三月里給你們定親，端午前成親的，沒想到……出了亂子，耽擱了。

如今我就做主了，婚事就這麼定了。你們聽着，不要拖了，八月十五月圓之前，務必把婚事辦了。”

“母后，等你好了……”

杜太后輕輕搖頭：“傻孩子，你知道，我好不了……不過沒關係，這些天含靈給我診病喂葯，端茶倒水，兒媳的孝道……我已經都享過福了，只可惜等不到你們生孩子，抱孫子了。

你們聽着，不要因為我的國喪，耽擱了婚事……最多一個月，不可遷延，明白嗎？”

“母后，這怎麼能行……”

這是原則性問題，父母去世守孝乃是天大的事情，豈能婚嫁成親？

杜太后堅決道：“匡胤，此事交代給你……光美、含靈，你們也不必覺得不孝，一來這是我的遺願。二來，我問過司天監了，皇家陰衰，有傷后闈……你大嫂和二嫂新喪，不宜立即繼後續弦……所以，最好是你們成親，也算是給皇家沖沖喜。”

太后與皇后、親王妃亡故，皇家確實有傷陰跡象，杜太后着急也在情理之中，這個理由很充分。

“好，都聽母后的。”

見趙匡胤也支持，趙光美與張含靈含淚答應，雙雙在榻前叩首，算是提前拜過高堂了。

杜太后欣慰地點點頭，這才將趙匡胤叫到身邊，低聲道：“匡胤啊，這些天為娘想了許多，有些事情與你說說。”

“母后儘管吩咐……”

“吩咐談不上，就是啊，給你提個醒。咱們趙家得這天下，是為什麼啊？我想了許久，若非柴氏是孤兒寡母當朝，恐怕不會有機會……”

杜太后悠悠道：“你身強力壯，為娘原本不擔心的，可是這一遭……你的身子……德昭受了傷，雖然好了，但身子骨大不如前，德芳又還小……我擔心啦。”

老太太什麼都知道，趙匡胤中毒之後，不僅可能不會再有子嗣，健康也受到一定影響，杜太后顯然是擔心兒子壽數不長。

趙德昭受了傷，身體虛弱，而德芳還小，能不能平安成年也是個問題，故而難免有些擔心皇家後繼之事。

杜太後續道：“為娘是想啊，你千萬要保重身體，倘若……倘若有個萬一，千萬莫要步了柴氏的後塵。

主少國疑……乃是大忌，萬一……我是說萬一……你可以多仰仗兄弟，光義、光美都年輕有為……他們定能幫你，保全我們趙家的江山。”

此言一出，身後的趙光義臉色微變，張大了嘴巴。

就連最遠處的趙普也瞪大了眼睛，顯然意識到此事非同小可。

而榻前的趙光美也是驚愕非常，心中喃喃道：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金匱之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