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M咖啡店在大學生報到的前一天正式營業，夏熠瞳報完道便來咖啡店幫忙。
新咖啡店的裝修很復古，胡桃色的地板，色澤昏黃的吊燈，拱形的窗戶兩邊收攏着厚重的暗紅色蕾絲窗帘。吧枱上方，哈里新買的一隻貓頭鷹，此時正在呼呼大睡。
他依然穿着花里花哨的維多利亞時期宮廷服裝，恍然間給人一種穿越進尼古拉古堡的感覺。
夏熠瞳剛想讚美下他的裝修，哈里從吧枱后遞出一套制服，難得的一臉正經。
“新來的服務生太可愛了，我實在不忍心把製造恐怖氣氛的任務交給她，正好你來了，M咖啡店的恐怖擔當就靠你了。”他如同頒發獎狀一樣，莊重的將制服放進她的手裏。
夏熠瞳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接過，五分鐘后她走出更衣室。
新制服的上身是一件五分袖的V領緊身皮衣，下身是黑色絲質蓬蓬裙，短裙下擺點綴窗帘同款蕾絲花邊，還有一條小巧的窗帘同款小圍裙系在腰間。鞋子倒是普通的低跟圓頭小皮鞋，但是設計了一條長長的黑絲帶纏繞至膝蓋上方。
夏熠瞳面無表情的看着哈里，雪白的肌膚加上牛血色的唇和一雙洋娃娃似的眼睛，還別說，還真那個……
哈里看向她的目光由驚艷轉為讚譽，再轉為一臉的幸災樂禍。
“瞳瞳啊，你果然能把這麼可愛的衣服穿出鬼娃娃的效果啊，真是我的優秀員工。”
說話間，那名新來的服務生恰好從夏熠瞳面前經過，小姑娘一頭齊肩捲髮，畫著淡妝，雙頰粉嘟嘟的，一笑起來眼睛彎彎，感覺就像是一隻可愛的小兔子。
她猶豫的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劉海。
前台的IPAD叮咚一聲，片刻之後哈里端出兩杯紅色的飲品對她說：“樓上7號桌。”
夏熠瞳熟練的端起盤子上樓。
樓上的氛圍明顯比樓下明朗許多，雖然是同一個風格的裝修，但是因為陽光比較充足，窗帘換成了天空藍，反而感覺像是貴婦人喝下午茶的地方。
兩個打扮清純的女生正坐在窗邊，對着聚寶小區指指點點。
“這就是傳說中鬧鬼的那個小區，都這麼多年了，沒有一個開發商敢拆，聽說只要一進去就會被一個大頭鬼攔路。”穿着粉色長裙的女生神秘兮兮的說。
“大頭鬼？你開玩笑的吧。”穿綠色短裙的女生一臉不屑。
“開不開玩笑你打聽下就知道嘍，而且聽說啊，這個小區里只住了一個女生，那個女生就在這家店裏打工。”
“不會是老闆為了招攬生意，故意搞神秘的吧。”
“不是，那個女生是A大的，他們學校的人都知道，從小就是孤兒，也不知道爹媽是誰。12歲剋死了養父母，同年還有一個男生也被她剋死了，小區裏的人天天撞鬼都搬走了，如果沒搬走就都得被剋死。”
兩個女生聊得激動，完全沒有注意到夏熠瞳何時站在了他們桌前。她低着頭，凌亂的劉海遮住眼睛，尷尬的忘記了下一步的動作。
粉色長裙女生首先看到了一旁的夏熠瞳。
她“哎呀”一聲尖叫，雙手捂住胸口，誇張的白了她一眼說：“你這人走路怎麼沒有聲音啊。”
夏熠瞳微微頷首，將飲品放到桌上忙轉身離開。
綠裙子突然叫道：“等一下！”
夏熠瞳停下，不情願的轉回身。綠裙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一臉輕蔑的說：“你就是傳說中那個剋死全家的女鬼——哦，不，女生是吧？”
夏熠瞳的腦海里閃過白色的靈堂，一群不認識的親戚竊竊私語，跪在地上哭的歇斯底里的小小的她，還有躺在血泊中的左於明，以及左於明的媽媽打在她臉上的耳光。
她抿緊嘴巴，用托盤捂在胸口，雙手用力扣住盤子的邊緣，眉目低垂，努力想要把那些畫面從腦子裏趕出去，她想要自嘲的勾起嘴角，或許這樣就會好一些，可是腦海里浮現出她勾起了嘴角卻沒有救活左於明的那個雨夜，雜沓的雨聲不斷拍打着她的神經。
窗外一陣秋風吹過，聚寶小區的大門口，一位經過的路人看到門下似乎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像是微風吹過湖面盪起的透明漣漪。他不可思議的揉揉眼睛，一切又恢復正常。
綠裙子女生見夏熠瞳不說話，更加得寸進尺，她走過來捻起夏熠瞳的一縷長發道：“我說你故意把自己畫成這樣，還不是往好看了化，裝神弄鬼的引起別人的注意，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和別人不一樣。”
她說著伸手探向她的唇。
對傳言深信不疑的粉裙子女生嚇得急忙站起來，但還是沒能阻止她。
她的拇指落在夏熠瞳的唇上，與此同時另一個人的拇指落在了綠裙子女生的唇上，用力一抹。
綠裙子女生呆愣原地。
那人一臉嫌棄的看着手上厚重的口紅，伸手就往綠裙子女生身上抹，綠裙子女生敏捷閃過，大叫道：“你幹嘛！”
那人的語氣弔兒郎當，“看看你是不是和別人不一樣啊？”
“你……”綠裙子女生剛說一個字，那人猛地上前一步擋到了她和夏熠瞳之間。
綠裙子打量眼前的女生，一米七三左右的身高，短髮，嘴裏叼着一根棒棒糖，一隻耳朵上打了五個耳洞，穿了一件做舊的牛仔馬甲，從肩膀處露出的肌膚來看還有紋身。
看起來很不好惹的樣子。
她突然有點膽怯，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粉裙子女生看準時機走過來，拉住口紅掉了一半的同伴急忙離開。
夏熠瞳默默地鬆了一口氣，肩膀忽的一沉，是那個女生的手很自然的搭在了她的肩上。
“我給你說，她們這種人就是欺軟怕硬，你剛才幹嘛不懟她，我就是特殊怎麼了？我就是不一樣礙着你了？我就是比你高比你白還比你好看，你妒忌啊？再嘚瑟老娘我剋死你啊。”
夏熠瞳被她誇張的語氣跟動作逗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女生嗖地從褲兜里掏出一封信，賊兮兮的遞給她說：“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郝醫樂，因為我爸想讓我學醫，我媽想讓我學音樂，可惜我高考發揮失常，咳，咱倆一個學校的，那個——”她忽閃了兩下杏仁般的大眼睛，不好意思的繼續說道：“我看你住的那個小區里，除了你是不是還有一個帥哥住啊？”
“帥哥？”
“好像是混血的。”
“你說白刑？”
郝醫樂連連點頭，“你們果然認識！”她害羞的含了下棒棒糖，接着問：“你們什麼關係呀？”
“我們上……下，住……”本來夏熠瞳想說上下級，但《妖捕勞動合同》規定不能對正常人類泄露自己身份，她又想說住在一起，看着郝醫樂如過山車般的表情，她也明白她到底想打聽什麼了，於是她臨時撒了一個慌：“他是我表哥，來開封找人，暫時住在我那。”
郝醫樂鬆了一口氣，咧出一個笑容，又用眼神暗示了她一遍。
“那表妹就拜託你啦。”
“好。”
”你不是孤兒嗎？”
“養母那邊的……”
第二天一早，夏熠瞳就打着哈欠拿着信來到餐廳，果然見白刑正沐浴着清晨的陽光偷吃她冰箱裏的三明治。他這個人晚上經常不見，但是早晨基本上都會出現。
她坐到餐桌前，看他正認真的翻閱開封市旅遊圖，還拿紅筆不停的在上面勾勾畫畫。
“你打算放假出去玩嗎？”
“妖捕工作24小時待命，全年無休。”他抬頭看了她一眼，“你到底有沒有認真讀入職手冊？”
夏熠瞳誇張的聳聳肩，“what？那是什麼東西？我沒有見過。”
白刑又多看了她兩眼，怎麼覺得她今天哪裏有些不一樣。
他拿出打火機拋向空中，又張開掌心接住，然後翻手心將火機拍在桌上。再看時，他的手下已經出現了一本印着《妖捕入職手冊》的書，厚度堪比新華大詞典。
白刑把書往她面前一推，繼續在地圖上勾勾畫畫。
夏熠瞳略略翻看，武器使用說明、常見妖術識別、妖界法律法規、奇殊館組織架構、薪資……
她果斷翻到薪資那一頁。
第一條工資發放方式
1、無底薪，按績效發放。
2、辦案數累計十次，一次性發放。
3、發放薪資水平根據案件大小有所不同。
這種不清不楚的薪資描述方法，她好像在哪個招聘網站都見過。
沒辦法，她直接問道：“白隊長，妖捕的工資到底能拿多少啊。”
白刑頭也不抬：“其實錢並不是關鍵，關鍵是妖捕的身份能夠給你帶來很好的的福利待遇。”
“什麼福利待遇？”
“這在人界做妖捕的呢，都是由半妖轉化成功的妖怪。半妖曾經在妖怪很長的一段歷史中，就如同你們人類中曾經的黑人一樣，是落後、低等的代名詞，在各個方面都受到歧視。為了避免妖與半妖之間的矛盾，奇殊館就規定，人界的妖捕只能聘用半妖所轉化的妖怪，這也就等於是告訴妖怪們，不要歧視半妖，他們可能比你們更優秀。雖然目前奇殊館被妖界接管，在高層方面……比如我，還是只選用正常的妖怪。但是妖界在養老、住房、教育、婚配各方面的都對妖捕提供了相當好的優待。”
“這樣啊，那沒轉化的聘用嗎？”
白刑雙手環胸，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你今天好像有點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好奇心很重，或者說對待工作的態度沒那麼被動了，為什麼？”
被他這麼一說夏熠瞳才意識到，她從昨天晚上到現在的心情都很好，可能是因為昨天那個姑娘對她說“我就是特殊怎麼了？我就是不一樣礙着你了？”
讓她覺得特殊好像也沒什麼不好的，做妖捕也挺好的。
白刑抬抬下巴，突然說：“如果現在你的男朋友和你約會，你覺得去哪裏最開心？”
夏熠瞳的腦海里浮現出一個少年的身影，高達、挺拔、器宇不凡，但怎麼也想不起少年的模樣，於是她隨手一指。
“白隊長。”
“嗯？”
“你好像還是沒告訴我工資多少誒，而且……我不是半妖啊。”
白刑額角滑落一滴汗，他是不是不小心說漏了什麼？他想起來了，他一直沒給她看入職手冊就是這個原因啊……
一個小時后，夏熠瞳和白刑出現在本市遊樂園。
白刑宣佈任務：“我接到消息，疑似有妖怪故意製造意外事故，造成人類一死十傷，作案對象均為情侶，需儘快處理，所以我們今天要假裝情侶。”
“白隊長妖捕隊只有你一個人嗎？”
白刑瞪了她一眼說：“不，只是每名妖捕都有自己專門負責的區域，跨區案件可以由幾組妖捕共同處理，難度較高的案件由我親自出馬。”
夏熠瞳點點頭，“那我跟着你，接觸的豈不都是高難度案件。”
“今天這個案件難度並不高。”
“嗯？”
白刑勾唇一笑，“不過就傷亡人數來看，提成特別高而已。”
夏熠瞳露出瞭然的神色，跟着他按照地圖來到第一個遊玩項目。
由於不是節假日，旋轉木馬前只排了幾對情侶，很快便排到了他們。夏熠瞳正準備上去，突然一個歡快的身影撞進她的視線。
穿着淺色牛仔褲和卡通T恤的郝醫樂，整個人散發著濃濃的青春氣息。
她跑到夏熠瞳面前偷偷的對她擠眉弄眼，夏熠瞳這才想起來那封信，好像忘記給白刑看了……
白刑一頭霧水看着她們竊竊私語：“謝謝你啊表妹，改天請你吃火鍋。”
郝醫樂抬頭對白刑露出一個羞澀的笑，一雙杏仁般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看到人心底一顫。
白刑急忙別過視線，一本正經的問：“這位是？”
夏熠瞳害怕信的事惹郝醫樂不開心，急忙接話：“表哥，這就是昨天我給你介紹的那個姑娘啊，今天約你來遊樂場玩的。”
一邊說著，一邊轉身就要閃人。白刑一把拎住她的后衣領，對郝醫樂露出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將夏熠瞳拽到一邊問：“什麼情況？”
夏熠瞳實話實說，“她昨天讓我帶了一封表白信給你，但是我忘了。不過……看情況她好像約的就是遊樂場。”
白額頭上青筋直跳：“我們是來辦案的！”
夏熠瞳雙手合十做拜託狀：“領導，就這麼一次，你看我剛交了個朋友，不好讓人家恨我吧。而且你看咱倆一點也不像情侶，我反而覺得你和她挺般配的。”
白刑不自覺的往郝醫樂的方向看了一眼，女生長得大大方方，小麥色的肌膚健康活力，確實是他喜歡的類型……
他打斷自己的想法，想什麼呢，他是來找麗薩的。
“我和她假裝情侶怎麼辦案？”
夏熠瞳忙說：“不是還有我嘛，既然這次案件難度不高，必要時領導幫我就行了。”
白刑動搖了，一是因為他覺得剛好可以利用這次機會，試一下夏熠瞳身上是否藏着什麼秘密。二是如果夏熠瞳真的與那個人有關的話，和她假裝情侶，後期他可能會有麻煩。
“就一次。”夏熠瞳接着拜託道，“你也想趕緊抓到那個肇事者吧。”
他睨了她一眼問：“你的飯盒呢？”
夏熠瞳惡寒，“領導，你不覺得抱着飯盒進遊樂場很奇怪嗎？”
“那下次給你換個魔法棒吧。”
她的腦海里立馬出現電視上“巴拉巴拉小魔仙能量變身”的畫面，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再說再說。”
末了，白刑答應了她的請求，從懷裏掏出一隻纖細的手環，手環上裝飾着一個閉合的三角形，和白刑衣服上的圖案不同的是，這個三角形的上方還穿了一根小小的鐵棒，晃動時鐵棒剛好敲在三角形上。
他將東西放在她手裏交代：“這是永生鈴，如果遇到危險，它可以保護你。暫時借給你用，千萬別弄丟了，不然我拿你喂妖怪。不要離我太遠，我們不是來玩的。”
“知道知道。”夏熠瞳推搡着他。
她把永生鈴戴在手上，但是手環太大了，很容易掉下來。於是她靈機一動，俯身卡在了腳脖子上，剛剛好。
三角形與小鐵棒相互碰撞，發出“叮鈴”一聲。
白刑在旋轉木馬前的身形頓住，他回頭，望着她的腳踝呆了兩秒，才轉回身將郝醫樂扶了上去。
與此同時遊樂園的某一處，一棵銀杏顫動，抖落一地黃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