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樂樂……樂樂,你睡著了嗎?”

“樂樂……樂樂……”

黑暗中,飄渺的聲音如同從很深的洞穴里傳出。

“樂樂我餓了,快給我吃的,我要消失了。”

隨着遙遠的聲音漸漸清晰,黑暗的盡頭慢慢顯出一個少年的身形。

少年大約十二三歲大,身材瘦削,皮膚蒼白,穿着鬆鬆垮垮的藍色條紋病號服,手裏拿着一隻斷開了的呼吸器。

他眉頭緊鎖,臉上的表情顯得很痛苦,模糊的身影一會兒消失,一會兒又朦朧的出現。

郝醫樂猛然驚醒,從枕頭下摸出一根針刺向自己的手指,十指連心,她忍不住“嘶”的輕呼一聲,瞬間清醒了許多。

看着指尖滾出一顆豆大的血珠,她鬆了一口氣,重新躺回枕頭上。

一股沉重感壓着她又閉上了眼,那個聲音再一次出現,“樂樂我感覺好多了。你最近怎麼都不想我了?是不是因為我死的太久,你就要忘記我了。”

少年的表情有些嗔怪,氣色卻比剛才好了許多。

最近她時常想起從前和夏熠瞳在一起的時光,覺得很快樂,竟然不怎麼能想起哥哥了。

郝醫樂有些內疚的笑了笑說:“不會的,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哥哥,我還希望哥哥你永遠都不要走,就這麼陪着我。”

“真的嗎?”少年毫無血色的臉上綻出一個燦爛的笑,感覺就如同一朵綻開的紙花一般美麗而脆弱。

他笑着笑着垂下了頭,“可是我每次出現都要吸你的血,對你很不好啊。”

“哥哥不用擔心啦,我身強力壯的,沒關係的。”郝醫樂安慰他。

“要是能一直陪着你就好了……”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

郝醫樂也隨着他的聲音感到無盡的悲傷,她當然想要他一直陪着她,可是她沒有讓哥哥起死回生的辦法。

一年前她整理哥哥的遺物時看到了一顆刻着鬼臉的核桃,她知道哥哥生前喜歡收集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但由於父母對他們非常嚴厲,平時都藏了起來。

於是她偷偷的把核桃帶到了A大,沒多久她就夢到了哥哥,夢裏的他正是死前被摘掉氧氣面罩的樣子。

剛開始她以為是自己思念過度,但後來他經常在夢裏與她交流,還給她要血喝,郝醫樂試着扎破自己的手指,夢裏哥哥的精神就好了很多。

他告訴她,他的靈魂就藏在那顆鬼臉核桃里,因為捨不得她才沒有離開。但如果想讓他一直陪着她,他就得吸納人氣,才能保持靈魂不散。

他讓她將核桃上的圖案紋到自己身上,說這樣他們之間就有了羈絆,他自然就會有了人氣。

但是他終究不再是人了,就算有了人氣也不會長大了。

郝醫樂想起過往,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少年敏銳的捕捉到她情緒的變化,問道:“不舒服嗎?”

她搖搖頭,“沒有,我在想這個世界上真的沒有讓哥哥重新變成人的辦法嗎?”

少年沉默片刻后,似乎很為難的說道:“也不是沒有,只是害怕會傷害到妹妹的朋友,所以沒有告訴你。”

“什麼方法?”郝醫樂激動的問,“你說會傷害到我的朋友是什麼意思?”

“就是你的那個朋友呀,我昨天看她很厲害的樣子,應該是個妖捕,妖捕都是由半妖轉化而成的妖怪,所以再生能力非常強,只要我喝了妖捕的血,就能夠有肉體了。”他邊說著,邊時不時的偷瞄郝醫樂一眼,觀察着她的表情變化。

郝醫樂露出疑惑的表情,她不清楚他說的是誰,她本來朋友就少,夏熠瞳算是最了解她的一個,甚至連哥哥的事都對她透漏過,可是她沒有像妖怪朋友啊。

“她修改了你的記憶,你當然不記得了,就是那個叫夏熠瞳的女孩兒”少年直接解開她的疑惑。

“夏熠瞳?你說她是妖怪?還修改了我的記憶?”

男孩兒溫柔的笑着,聲音也同樣的溫柔無害,“樂樂千萬不要怪她修改了你的記憶,她也是因為怕你記得可怕的事情才這麼做的。”

郝醫樂遲疑的問:“只要得到她的血就可以嗎?”

“是的。”

“那哥哥需要多少?”

“只要幾滴,滴在核桃上就可以了,不會傷害到她的。”

郝醫樂忽然覺得自己鬆了一口氣,她笑着說:“哥哥放心,如果是夏熠瞳的話,她一定會給我的,因為我們是最好的朋友。”

男孩兒還想說什麼,但猶豫了一下,最終什麼也沒有說。

他微笑着沒入背後的一片黑暗。

晚飯時間,夏熠瞳抱着熊本熊飯盒站在郝醫樂的宿舍樓下。

白刑說,只要人類吃過這個飯盒裏裝的食物,就會忘記送飯的人,自然也就會失去關於她的記憶。但這段記憶,卻可能是郝醫樂的哥哥死後,她唯一快樂的記憶。

在白刑給她展示的記憶里,郝醫樂從小生活在家教森嚴的家庭,每天的生活兩點一線,業餘時間被各種競賽與輔導班包圍,被禁止與同學閑聊,也沒有時間交朋友,甚至沒有時間留長發。她從小沒有布娃娃,房間裏只有鋼琴和醫書。她有一個哥哥,和她過着一樣嚴格的生活,哥哥是唯一理解她的人,也是她唯一能說說話的人。但不幸的是哥哥出了意外,被醫生判定為腦死亡。他在氧氣與藥物的支撐下過了三年,後來郝醫樂的父母決定拔掉他的氧氣捐獻他的屍體。因為這件事,郝醫樂一直記恨着自己的父母,也時常夢到哥哥在夢中與她說話。

將她植入郝醫樂的記憶,反而讓郝醫樂快樂了許多。

一想到這些,夏熠瞳猶豫了,在宿舍樓下從下午6點站到7點,還是沒有勇氣上去。

“同學,需要幫助嗎?”

一個爽朗的聲音傳來,夏熠瞳回神,看到不知何時站在她面前的男生,男生穿着一身純白銀邊的籃球服,淺棕色的短髮正在滴着水,肌膚在路燈下泛着淡淡的粉色,應該是剛運動完。

他眼睛彎彎的衝著她笑,低垂卷翹的睫毛說不出的好看。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往後退了一步,抓了抓劉海。

“我等人。”

“等誰?看我是不是認識。”

她本來就不擅長與人交流,尤其是與這種讓人莫名心跳加速的男生交流,現在只想快點趕他走。

“郝醫樂。”她斷定他肯定不認識,也就沒什麼話可聊了。

沒想到男生拿出手機撥通了電話,幾秒鐘后他將手機放到她的耳邊。

郝醫樂大大咧咧的聲音從話筒傳來,“瞳瞳啊,你的電話號碼我找不到了,我有事找你,我在你家門口呢。”

“你……你你你你在我家門口?你在聚寶小區?你有沒有不舒服?”她緊張到語無倫次,畢竟那個小區里發生了太多怪事,而郝醫樂可沒白刑強壯。

“不舒服?有啊,我快餓死了,你快回來請我吃飯。”

“好好。”

掛了電話,她將手機還給男生,道了謝,急忙向校外走去。

男生站在原地,看着她越走越遠的背影,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

有人走過來拍了一下他的背說:“勸你別喜歡她啊,這個女生聽說可邪乎了。”

他對那人露出一個笑,彎彎的眼眸如雨後的桃花般瀲灧動人。

回到家,夏熠瞳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樓梯口自言自語的郝醫樂。

她誇張的沖夏熠瞳做了一個掛掉的表情,以此表達自己真的要餓死了,繼而又展顏一笑拉住她的手跳起來。

夏熠瞳也不自覺的笑了起來。

“哇……你帶飯回來啦。”

她忙把飯盒藏到身後說:“空的,我已經吃完了,進屋給你做。”

郝醫樂坐在餐桌前東張西望,覺得這兒既熟悉又陌生,她記得去年瞳瞳過生日時她是來過的,但是又好像不是這個樣子。

“瞳瞳,你家裝修了?”

“沒……沒有啊。”她放下蛋炒飯,有點緊張的回答。她猜想郝醫樂能找到她家,一定是白刑給她修改記憶的原因,只是修改成什麼樣子,她並不是很清楚。

吃完飯,她們坐在客廳看電視,夏熠瞳削了一個蘋果遞給她,尖尖小小的水果刀就放在盤子旁邊。

郝醫樂忍不住去看那個刀,話到嘴邊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腦海里有個聲音不停的催促着,“快啊,快啊……”

她摸了摸褲兜里的核桃,對夏熠瞳說:“瞳瞳,你還記得我給你說過我哥哥的事嗎?”

夏熠瞳假裝知道的點點頭。

“如果我說只要你幫我,我哥哥就能復活了,你會相信我嗎?”

夏熠瞳同情的看着她,猜測她已經因為太過想念哥哥而變得神經兮兮了。

但是身為朋友,她還是說:“我相信。”

“那麼……”

郝醫樂的目光落在桌面的水果刀上,久久沒有移開。

夏熠瞳端起盤子遞到她面前,“牙籤沒有了,直接用手拿也可以。”

她從口袋裏拿出鬼臉核桃給夏熠瞳看,說:“瞳瞳,其實……”

夏熠瞳突然站起來,捂着胸口衝進了洗手間。

她捂住跳動不止的吊墜,從耳邊拉出通訊器。

“夏熠瞳,現在,馬上,到金明池!”

這是她第一次聽到白刑如此緊張的聲音。

“出什麼事了嗎?又有妖怪嗎?”

“別問那麼多,快來,本地區妖界入口的柱子裂了,所有妖捕都要幫忙修補,不然就出大事了!”

“好的,我馬上來。”

夏熠瞳走出廁所,見郝醫樂正站在門口等她,不免有些緊張,不知道她聽到什麼沒有。

“我需要出去一趟。”

郝醫樂點點頭,“那早去早回,我等你回來啊。”

她走到門口又停下腳步,回頭對她說:“我今天可能要很晚回來,一會兒你早點回家,太晚了不安全。”

郝醫樂又點點頭,看着大門關上,回到沙發上吃蘋果。

忽然,她的手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顫顫巍巍的去抓桌面上的刀,與此同時一個聲音在腦海里不斷迴響:“我等不及了,就今天,今天我一定要她的血,一定要。”

“哥哥,明天我再幫你要,你說的沒錯,我剛才聽到了,夏熠瞳真的是妖捕,可是她現在很忙。”

“我今天必須要她的血,快去追她,今天只有她一個人……”那個聲音變得憤怒起來,郝醫樂的手突然失去了控制,抓起桌上的刀,緊緊握在手中。

她的背上突然鼓起了一個包,大包在皮下如滾水般不停涌動,像是要掙脫出她的身體。

“哥哥……我好難受。”郝醫樂呻吟着,她的背疼的像是要被人撕開了。

郝醫樂背上複雜的紋身,此時正包裹着一個人頭般大小的肉球,遠遠望去就像是那顆滾落在腳邊的鬼臉核桃放大版。

忽然,郝醫樂的衣服“滋啦”一聲裂開了,他的皮肉漲開三道口子,兩道口子化作一雙血紅的眼睛,一道口子吐出一條長長的舌頭。

郝醫樂拿着水果刀,面色蒼白,艱難的向門口移動。

背上的人臉突然露出痛苦的神色,扭曲掙扎着大叫,“快離開這裏,這裏有結界,我……”

它話還沒說完,郝醫樂的背又恢復了平坦,只有那兩雙眼睛和嘴巴,依然無精打採的長在她背上。

郝醫樂雙眼迷茫,如同失去大腦的喪屍,緩慢的追向夏熠瞳離開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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