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你走吧
陽光照射進病房外的走廊，雖然玻璃擋住了它鋒芒，但依然有些刺眼。一個穿着病服的中年男人正站在窗前，他看向遠方，一動不動，像一尊雕塑。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甚至於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陽光撒在他身上，但卻感覺沒有為他帶來絲毫的溫暖。
沒來醫院，永遠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會有那麼多人生病，那麼多人正走向生命的盡頭。
“看什麼呢？”俞媽媽看她正發獃，問她。
“沒什麼。”媽媽的話把她拉回現實。
“說吧，你跟他什麼關係？”俞媽媽看着她，嚴肅地問道。
她迴避了她的視線，故作鎮定，“什麼什麼關係？”
俞媽媽深呼一口氣，“你不是個會撒謊的孩子，從小就是。你騙不了我。”
俞幼涵小心翼翼地看向她。
“涵涵，你也知道，我和你爸都不喜歡何秋來，但你們已經成立了家庭，有了孩子，你就不能任性。做任何事情前，都要為這個家，為孩子想一想。”
俞幼涵沒說話，她輕咬着嘴唇。
“在你跟何秋來結婚之前，我就讓你想清楚，不管日子怎樣，都要堅持過下去。這是你自己的選擇，也是你的命。”
俞幼涵不敢看她的眼睛，心中的忐忑，就像當年第一次把何秋來帶到他們面前一樣。
“跟他斷了吧，聽媽媽的話。”
天氣很熱，稍微一動就出了一身汗。接到葛青兒的電話，俞幼涵下樓找她。葛青兒並不在繳費處，她環顧四周，遠遠看到大廳外的身影有點像她。她走過去，那個身影越來越近。她想到，小時候在學校，她常常看着她嬌小而堅定的身影，面對着一群男孩子而毫不示弱。那時，她總認為，葛青兒是個什麼都不怕的人，這一點，她很羨慕。
“青兒，你怎麼在這兒？”
葛青兒回過頭，在陽光的反射下，臉色愈發發白，毫無血色。俞幼涵突然間想不起她以前的樣子。
視線往旁邊一掃，祁小生站在一旁，正在抽煙，看向她。看到他，媽媽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讓她不禁輕輕地抖了一下身體。
祁小生看到她的反應和看自己的眼神，早已會意。
“你倆聊，我先上去了。”葛青兒說著，往病房方向走去。
俞幼涵沒有叫她。只是目送着她的背影。
“被發現了？”一旁傳來祁小生的聲音。
俞幼涵回過頭，看着他。他表情放鬆，一副所有都瞭然於心的樣子。
她苦笑一下，點了點頭。
祁小生不再說話，抽了口煙，他的目光投向遠處，太陽照的他眯起了眼睛。
“你們也顧不上吃飯，我叫了外賣，留的你的電話，你一會兒拿一下。”祁小生把已經快抽完的煙按滅在煙灰桶上，“我先走了。”
“小生。”俞幼涵叫住正要離開的祁小生。
祁小生停下腳步，回頭看着她。
“你去哪兒？”
祁小生笑了笑，“就在這兒只會讓你難做。我先回賓館，剛好也處理點工作。有事叫我。”
他的話，讓她感到鬆了口氣。
刺眼的陽光下，她看不清他的輪廓，只有一個漸行漸遠的影子……
回到病房，葛青兒正握着她父親的手，小聲哭泣着。
“孩子，別哭。”一個微弱的聲音從形同枯槁的軀體中傳來。“我到站了，該下車了……”
“爸，你別說話，好好養着，你能好的。”
葛爸爸輕輕地搖頭，“我知道自己的身體。聽話，別折騰了。留點錢，你和你媽用。”
“那些你不用操心！你聽我的！”葛青兒極力壓制自己即將爆發的情緒。
“我還存了幾萬塊錢，卡在我的日記本里，密碼是你的生日。本來是存着，想等你結婚的時候給你……看來我是趕不上了。”葛爸爸說著，一滴濁淚從眼角滑下。
“爸。”葛青兒的眼淚不住地流。
俞幼涵也紅了眼睛。
“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看着堅強，其實爸爸知道，你是外強中乾，你膽小，你怕黑，爸爸都知道。”
葛青兒把臉埋在爸爸的手裏，抽泣着。
“這些年你過得不容易。青兒，爸爸不行了，罩不住你了。你從小就不聽我話，但這次，你一定要聽。找個好男人替爸爸繼續愛你吧，對你好就行，別的都不重要。”
“爸！你別說了！”葛青兒顫抖着身體。“我聽你的話，聽你的話……”
從醫院回來，祁小生的心裏說不出的落寞。他坐在電腦前處理着工作，心早已不知飛到哪裏。平日裏的他，忙忙碌碌，時間過得很快，但今天，好不容易挨到傍晚的他，覺得度秒如年。
俞幼涵站在門口，想要敲門的手揚起又落下。在醫院裏，祁小生走後，她就一直惦記着他，但現在，他就在門裏，她卻又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了。
門開了。
看着門裏的祁小生，俞幼涵有點吃驚。
“怎麼了？來了又不進來。”祁小生看着她。
“你怎麼知道我在外面？”
他笑了，“你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說著拉着她的手進來。
“葛青兒沒事吧？”祁小生說著，拿了瓶水遞給她。
“還好吧。”俞幼涵一臉疲憊，“她爸爸的病情，你都跟她說了？”
“累了就歇會兒吧。”祁小生按着她的肩膀，讓她坐下來。
“說了。其實她自己心裏也很清楚，只是不願意接受。”他接著說，“總要有個過程的。不管她願不願意，事實都無法改變。她能做的就是盡最後的孝心。”
俞幼涵點了點頭，這確實是她現在唯一還能為父親做到的。
“小生……”
“嗯？”
“這邊目前的狀況，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解決的，要不，要不你先回去吧……”俞幼涵說這話的時候覺得心裏很不是滋味。她對不住他，同時也捨不得他，但她總覺得媽媽的眼睛在看着她，就像小時候擔心她早戀，放學的時候站在暗處看她一樣。
祁小生沒有回應，走到窗邊，背對着她。她心裏既忐忑又矛盾。
他轉過身，面帶笑容，她不知道上一秒，他是否也是這個表情。
“好，我一會兒就走。”她知道他會答應，不管他心裏是不是這樣想的，只要她開口，他一定會答應。想到這裏，她心裏翻江倒海地難受。她跑過去抱住他，把頭埋在他的胸口，眼淚浸濕了他的衣襟。
“對不起，對不起……”除了這句對不起，她不知道還能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