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目標

火車快速駛入幽深的隧道，黑暗瞬間將車廂籠罩起來。燈光通明的車廂里，每一面玻璃都變成了模糊的鏡子。

韓碩坐在靠窗的位置，光影重疊的鏡子裏，他美夢正酣。

昨天，他去了一趟銀行，給父母匯了三十萬，用來償還家裏最後一筆欠款。

重債如山，十幾年來，每分每秒都壓得他寢食難安。

如今，終於一筆勾銷了。

韓碩第一次能夠在出差旅途中安然入睡，困擾他多年的失眠似乎被治癒了。

“漢津站下車的旅客請注意！”

“前方到站——漢津站，停車五分鐘，要下車的旅客請帶好隨身物品，提前做好下車準備。”

列車員快步穿過每一節車廂，一遍一遍地大聲提醒着乘客們到站情況。

迷糊中，聽見列車員報站，韓碩毫不在意，他買得是起點到終點的車票，完全不用擔心錯過站點的問題。

想到這，他便連眼睛都懶得睜開，就又倒頭睡去。

嗯？

韓碩心裏忽然生出一絲疑惑。

漢津站？

這班高鐵，他出差往返經常乘坐，一路上大小站點早就爛熟於心，根本沒有漢津這一站。

新增設的站點？

不可能！鼎鼎大名的漢津市距離這條高鐵路線千里之遠。

估計是自己睡得太迷糊，聽岔了！

“.…..前方到站——漢津站……”

女列車員還沒走遠，大嗓門再次報站的聲音依然無比清晰。

這一次，韓碩聽得真切，列車員的確說的是，前方到站漢津。

他頓時驚醒。

難道自己坐錯車了嗎？

疑惑不解，正打算找列車員問個究竟，可剛起身坐定，面前的景象不由得讓他徹底糊塗了。

韓碩驚詫地發現，自己正身處在一個老式綠皮火車的硬座車廂里。

略顯擁擠的三人硬座，他依舊坐在靠窗位置，身邊兩個學生模樣的年輕人正仰頭補覺。

一張從車窗壁沿延伸出來的小方桌，橫在他面前，方桌上堆滿了水果零食。

方桌對面，一個戴着近視眼鏡的小胖墩正專註地吃着冒熱氣的桶面。

吸溜一口面，嘬一口麵湯，再咬一截火腿腸，即使被辣得滿頭大汗，依然滿臉享受，全然不在乎鏡片上的霧氣，完全沉浸在進餐的美好時光中。

緊挨着小胖墩的是一個富態的中年大姐，一大一小，兩人長得如同複製粘貼。

大姐一邊津津有味地啃着泡椒鳳爪，另一隻手也沒有閑着，舉着大半個麵包往她身邊正在看報紙的中年大哥嘴裏塞。

大哥愜意地翹着二郎腿，顯然對大姐的溫柔投喂習以為常，淡定地舉着報紙，目不轉睛。

看着對面其樂融融的一家三口吃得不亦樂乎，韓碩難以置信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喃喃自語道。

“這是在做夢嗎？”

他用力地掐了掐自己的大腿。

疼！

好特么疼！

不是夢，絕不可能是夢！

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此時，自詡經過多年曆練，已經足夠理智冷靜的韓碩，心裏也開始有些慌亂無措。

我是誰？

我在哪裏？

自己睡着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麼？

明明坐的是高鐵，怎麼一覺醒來變成了綠皮火車的硬座了？

一連串疑問湧上腦海，卻根本找不到答案。

不經意間，韓碩瞥了一眼手邊的車窗，“鏡子”里，自己一臉懵圈，只是臉上透着青春稚氣，倒像是年輕了十幾歲。

恍惚中，他猛然記起，眼前這似成相識的一切，像極了大一那年暑假結束，家裏剛破產，自己第一次坐火車硬座回學校報道時的場景。

就在這時，火車正好駛出隧道，車廂衝出黑暗，得以重見天日。

“鏡子”重新變成了透明的玻璃車窗。

陽光照耀下，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更加鮮活。

韓碩撫着額頭，輕輕地按壓着太陽穴，閉目養神。他現在迫切需要讓自己慌亂的思緒儘快平復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重新睜開眼睛，先使勁地晃了晃腦袋，盡量保持頭腦清醒，然後才仔細地打量着周圍的環境。

臨近站點，車廂已經喧鬧起來。

漢津站要下車的乘客不少，許多人紛紛起身整理行囊，個別心急的人甚至已經提早在車門跟前站定，做好了第一時間下車的準備。

空氣中飄蕩着火車上特有的氣味。混合著車上衛生間裏樟腦丸的氣味、泡麵的氣味、花生瓜子的氣味，還有汗味……各種味道摻雜而成，自成一體的特殊味道。

恐怕盜夢空間都做不到這麼真實吧！

韓碩默默地感慨着。

腦海中，一個平時絕不會有的念頭閃過，再也揮之不去。

重生！

自己恐怕重生了，穿越時空回到了十幾年前的過去。

思來想去，恐怕也只有這個最不可能的可能，才能解釋得通此刻自己這匪夷所思的遭遇了。

韓碩把目光轉向對面大哥手裏簇新的報紙。

奧運會圓滿閉幕的新聞標題下，鳥巢和奧運五環的圖像在巨幅版面里交相輝映。

報頭上的時間是，2008年8月26日，星期二。

2008年，無論對於國家還是世界來說，都是令人難以忘卻的一年。

一場堪稱世界之殤的大地震，造成了69227人死亡，374643人受傷，17923人失蹤，天地同悲。

一場舉世矚目的運動盛會順利召開，向世界展現了璀璨的華夏之光，展現了五千年文明傳承下來的自信、自強。

一場席捲全球的金融海嘯，重創世界經濟，造成了難以計數的損失，影響深遠。

除此之外，2008年對韓碩一家來說，更是刻骨銘心。

韓碩的父親韓廣袤，曾經是昌州這個十八線小城市的知名企業家。

當年辭去教職，白手起家，只用了不到十年時間，就打拚出一份讓人艷羨的過億身家。如此傳奇的經歷，一度為當地人所津津樂道。

家裏曾經多有錢，其實韓碩自己也搞不清楚。

他只依稀記得，家裏別墅的院子有球場，而整個小區是家裏地產公司建的。市區最繁華地段那座地標性的大飯店，是他家的產業。城郊工業園裏有他家的廠房，城郊物流園有他家股份。

家裏住着三個阿姨，負責飲食起居。有兩個司機，一個專門給他父親開A6，一個開S級送他上下學，偶爾有商務活動就去公司幫忙。他母親喜歡駕駛，自己開一台攬勝。

父母都很忙，所以全家難得出去旅行，但是只要出去，往返都是頭等艙，出了機場就會有專車接送，頂級酒店套房早就預備好了。

父母朋友很多，全國各地，無論到哪裏，總有人稱兄道弟請客喝酒。酒酣耳熱之際，飯店老闆一定會帶着主廚出來關切一番，探問飯菜的火候鹹淡是否可口合意。

父親雖然比不了那些經常出現在新聞版面的大土豪，但在昌州那一畝三分地里，父親就是名副其實的土豪，而他，就是不擇不扣的富二代。

那時候，韓公子可真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無憂無慮。

然而，這所有的一切全都終結在了2008年的夏天。

他父親有一個至交好友，號稱自己可以搞到內幕消息，能夠穩賺不賠，不斷攛掇他父親將手裏閑散資金全部投到股市裏面。

抱着將信將疑的態度，他父親在06年初往股市裡投了一筆錢。

碰巧趕上06年到07年的大牛市，股市暴漲。

有利可圖，且利潤相當可觀，再加上“內幕消息”這個最後保險加持，韓碩他父親自然不會放過身家更上一層樓的機會。

本來07年末，盤跌的端倪已顯，要是在當時能夠及早抽身，還不至於傷筋動骨。

但他父親已經魔怔了，寧願相信耗資不菲買來的“內幕消息”，堅定看漲。

直到後來討債的上門拜訪，他父親才得知，那位消息靈通的至交好友，早已經變賣產業帶着情人遠遁國外。

雖然醒悟過來，可惜，為時晚矣。

2008年股市一路狂瀉，跌破兩千點都沒能止住向下的勢頭。

更可怕的是，那位遠遁的消息人士除了撇下老妻嬌兒，還留了一屁股爛賬，這其中就包括韓碩父親簽字擔保的幾千萬欠款。

對於大半家產幾乎被股市榨乾的韓廣袤來說，平白無故多出來的幾千萬債務無異於釜底抽薪。

可是，擔保就得負責。

東拼西湊，還是補不住缺口。

短短兩個月，韓家不但傾家蕩產，還倒欠別人三百多萬。

有人羨慕你起高樓，就會有人期待你樓塌了。

曾經宴賓客時喊着兩肋插刀的朋友們，一夜之間全都不見了蹤影。

而這，恰恰是他父親最難以接受的。

信念崩塌，韓廣袤一夜白頭。

幸虧他母親性子剛強，拚命抓住一切機會，積極聯繫那些曾經受過父親恩惠的叔伯朋友，請求他們儘可能對韓家伸出援手，盡量化解危機。

終於幾個得過父親好處的叔伯站出來擔保，才沒有讓事情變得不可收拾。

2008年8月中旬，韓家搬出了別墅，住進了40多平米的出租屋，除了一沓厚厚的欠條，家徒四壁。而幾天之後，負二代韓碩也第一次體會到了長途火車硬座的難捱滋味。

十幾年來，雖然債務上的糾葛總是不斷，但每次磕磕絆絆，最後也都得以順利解決。

只是那些不堪的過往，成為了韓碩心底最不願意提及的夢魘。

儘管韓碩已經接受了重生回到2008年夏天這個事實，可心裏還是有一種心痛得無法呼吸的感覺。

昨天才把欠債還清，今天就重生回到了債開始的地方？

老天爺可真會開玩笑。

冷靜下來，認真思索良久，韓碩漸漸釋懷，並開始竊喜。

重新來過，就等於擁有了未卜先知的先天優勢，無論對於家裏的債務，還是對於自己未來的人生來說，似乎是，不，確切來說，的確是一件難得的天大好事。

自己將會有無數機會。

許多從前想做不能做，不敢做，甚至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現在都成為了一種可能。

他甚至可以給自己定一個小目標，比方說，先掙它一個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