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毒
沈昭言這時已生了兩胎,可是卻絲毫不見胖,反而更加光彩動人,即便是同新入宮的年輕妃嬪站在一起,也毫不遜色,可見其保養十分得宜。
一旁伺候的丫頭秀珠一邊替沈昭言磨墨,一邊勸道:“娘娘剛誕下皇子不久,實在不宜過度操勞,有什麼事讓下人去做就是了。”
沈昭言則淡淡道:“不打緊的,陛下每年就只有這一個生辰,容不得出一點差錯,我自然要凡事都要親力親為才好,即便換了旁人,我也是信不過的。”
秀珠忙點頭道:“娘娘說的是,是奴婢多嘴了。”她一邊替沈昭言揉肩膀,一邊道:“方才奴婢見乳母抱着小皇子過來,娘娘可曾見過了?”
“政兒還小,正是嗜睡的時候,抱來沒一會兒就睡著了,真是可愛極了!”想起兒子,沈昭言的臉上不禁浮上笑意。
“如今有了小皇子,娘娘可謂是兒女雙全,陛下又偏愛娘娘,這樣的好福氣,可是後宮之中任誰也比不了的。”秀珠道。
沈昭言笑了笑,的確,如今她兒女雙全,身份尊貴,只是這貴嬪之上,還有皇后,那周木槿到底還是她的心頭之患。
秀珠忽然想起些什麼,回道:“哦,對了娘娘,還有件事,早些時候璟和宮守門的太監來過,說是璟和宮鼠患猖獗,想要些毒老鼠的砒霜。”
“哦?”聽到璟和宮三個字的時候,沈昭言明顯愣了一下,不過轉而臉上便換做溫柔笑意,“她即便是被陛下幽禁,卻也是名義上的皇后,吃穿用度皆不能苛待,她要什麼,給她便是了。”
“奴婢明白。”說罷秀珠點頭退下。
秀珠走後,沈昭言似乎心情大好,再去看那成堆的賬目時也不覺得繁重。
五年了,她是終於熬不住了嗎?也好,這些年一直壓在她心口的大石終於可以落下了。“周木槿,一切都是你自己選的,怨不得旁人。”沈昭言在心裏暗暗道。
四月初五,夜。
晚風很柔也很輕,木槿讓紫玉扶着自己到院子裏看了半夜的星星。
“紫玉,我這一生啊,從來都是愛而不得,我想要夫君寵愛,子女繞膝,想要母族平安,想要身邊人平安,可是我拼盡全力,換來的卻是一場空,是不是很可笑?”木槿似是對紫玉說話,又似是自言自語,“若是有來生,我一定要嫁一個普通人,還要給他生很多很多的孩子,家人團坐,燈火可親,不求富貴榮華,只求平安喜樂。”
毒發的時候,木槿特意將紫玉支了出去,她同紫玉說:“你膽子小,又生性愛哭,在這裏陪着我,日後可是要做噩夢的,還是不要進來的才好。”為了不讓紫玉擔心,她還強撐着擠出笑意,“早知道這樣疼,實在不應該選擇砒霜來了結自己,只是這砒霜是最易得的,也只能將就了。”
她從前總是想着,即便是死,也要死得好看些,可是真到了這一天,她倒也釋然了,體面與否那皆是留給活人看的,她左不過一死罷了,又何必去在乎那麼多。
紫玉擦乾了淚,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一字一頓地道:“娘娘,一路好走。”娘娘放心……奴婢馬上就來陪着您。
似是有心靈感應一般,木槿在紫玉推門出去的最後一刻,叫住了她,木槿對她笑笑,只是笑中有淚,“紫玉,記着我的話,一定要好好活着,若是能熬到出宮,一定要替我去看看皇宮外的四時風景。”這牢籠一般的皇宮,囚了她的身,鎖了她的心,她這一生,都是由不得自己的。
紫玉走後,痛感開始一點一點蠶食着木槿的意識,到最後,她竟分辨不出那痛到底是病痛還是毒發時的痛。
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她竟突然回憶起她和慕榮洵大婚的場景。
那一夜,殿內寂靜無聲,燭影搖紅,慕容洵一襲紅衣,負手而立,俊秀的面容上掛着溫柔笑意,行至她跟前的時候,單手挑起她的下巴,“常聽人道襄北的玥公主花容月貌,如今看來,倒不是世人以訛傳訛。”
木槿被他盯得頓時紅了臉,剛要撇過臉去,他的唇卻緊跟着覆了上來,電光火石之間,她的臉便又紅了幾分,她從來沒有被男子這樣對待過,她一邊在心裏暗罵登徒子,一邊伸手想要推開他,可在伸出手的那一刻,她又忽然想起對面的男人不是別人,而是自己的新婚丈夫,於是一雙手是架在慕榮洵胸前,是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
慕榮洵挑唇,一把抓住木槿的雙手,薄唇緩緩離開木槿的唇,溫柔道:“既然襄北王將阿槿交與我,日後我自然是要小心珍重,不叫阿槿受一絲一毫的委屈。”
他喚她為阿槿,他的手很大很暖,他的聲音那樣溫柔。
他是她的夫君,是她在這個陌生的祁國皇宮中唯一的依靠。
那種感覺,是從前任何人不曾給過的。
自此,木槿便陷進了那溫柔里。
只是后宮裏的女人真多啊,即便他給了她無上的榮耀,可是她知道,他的溫柔從來都不只屬於她,為了守住那溫柔,她便在後宮的漩渦之中逐漸迷失了自我……
“朕的後宮之中,怎麼會有你這樣的毒婦!”
“你這樣的毒婦,怎能配做朕的皇后!”
“即日起,璟和宮就是你的冷宮,此生不得再踏出璟和宮半步!”
……
還好,一切都結束了。
這一次,她終於可以做回自己了。
恍惚中,她彷彿看到襄北的月牙湖,還有秋日裏大片大片的蘆葦花……
痛感最終鋪天蓋地地湧上來,靈魂彷彿漸漸脫離軀殼,木槿就在那幾乎被絞爛的疼痛中停止了呼吸。
彼時,太和殿裏觥籌交錯,熱鬧非凡,絲竹之聲久久不絕。
見慕榮洵心情甚好,沈昭言最先舉起酒杯,“陛下難得這樣高興,臣妾敬陛下,願陛下身體康健,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