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前事(七)
蒼九殊消失后不久,鬼脈忽然大舉進攻魔域。大戰接連不斷,持續了上百年,雙方元氣大傷。鷹王乘機帶兵進攻鬼脈,鬼王及其麾下大將悉數被俘。原本鷹王並沒有把握生擒鬼王,畢竟勢均力敵,鬼王麾下還有一員實力深不可測的大將魑魅,所幸的是在鷹王進攻的前夕,魑魅中了鴆毒,卧床不起。
受降大典上,鬼王卻道:
【鷹王若能將叛徒蒼九殊交予我,本王願意自降身份為將,任鷹王差遣。】
蒼九殊從神魔堆里走出來,直面鬼王眸中怒火,道:
【蒼九殊在此,不知鬼王有何吩咐?】
說完,他還刻意動了動手腕上的黑金鎖鏈。那是百年之後,梅長雪首次見他,手腳均被黑金鎖鏈鎖着,衣衫不整,長發凌亂,面上舊傷未愈,又添新傷,若不是他自稱蒼九殊,梅長雪還以為是從陰溝里爬出來的妖怪呢!
【小人!老子劈了你!】
鬼王忽然掙爬起來,凝聚鬼刃,劈向蒼九殊。蒼九殊連忙後退,舉起黑金鎖鏈迎接鬼刃,只聽錚地一聲,黑金鎖鏈應聲而斷,他的胸口多了一條血色口子。
———
【九殊!】
人群中的蒼七草大喊,想上去幫九殊,卻被蒼六衍給拽住了。
【別添亂,先看看情況再說!】六衍勸說道。
如此,心急的七草才靜下心來繼續觀看戰況。只見蒼九殊旋身化為真龍,嗖嗖轉了一圈,張口噴出黑色火焰,困住了鬼王。而他全身上下,均被黑色魔氣縈繞,儼然是一條魔龍,哪裏還有雲荒神龍金光閃閃的風範啊!蒼七草受不了了,捂住口阻止自己哭出聲。
這些年,九殊都經歷了些什麼?她應該去找他!
她本該做些什麼的!
——
【黑色魔炎---他---他入魔了---】禿鷲公主喊道,【快散開--】
果不其然,魔龍扭頭便開始攻擊在場活物。魔炎蔓延,妖魔四處逃竄,梅長雪再也坐不住了,化生氣為刃,飛身進攻龍頭。結果龍頭一張,活活吞了她。
【真主---】
雲煙打算駕馭白骨營救,青律制止她,說道:
【真主不死,不會有事的,先離開這裏再說。】
同樣這邊,蒼七草也不肯走,怎麼拽也拽不動,無奈之下蒼六衍只好將她攔腰抱起,強行帶走。魔炎如此兇猛,就連鷹王也因為無法抵禦熊熊熱浪往遠處站。
——
被活吞了梅長雪,一路尋到神心處。神心早已被魔氣腐蝕得千瘡百孔,他不是第一次發狂,有消息傳來,鬼王麾下有一魔龍,能噴黑色魔炎,甚是兇猛。
他的本我還在,只是被魔氣壓制,沉睡了而已。
【蒼九殊,你聽得見嗎?】
不管她怎麼喊,本我仍舊沒有蘇醒的跡象。她只得嘗試着,將魔氣往自己身上引。一開始,魔氣始終不為所動。連續嘗試了許多次,都是以失敗而告終。她實在想不到別的辦法了,後悔極了,如果不是她執意要扶持鷹王,如何當初她再謹慎些,他就不會將自己逼至這副境地!
【蒼九殊,你憑什麼——憑什麼這樣對你自己——我都說了,我自己會想辦法,不勞你費心——你憑什麼未經我允許,擅自做決定——你知不知道——我不是萬能的——你這副樣子回來——我幫不了你——我什麼都做不了——】
眼淚啪嗒啪嗒滴個不停,她多麼希望他會忽然間跳出來,就跟當初在黑淵一樣,用輕鬆的口吻告訴她,這只是他的分身而已!
“不——會有辦法的——一定會有辦法的——我做不到,興許別人可以——對,術業有專攻——”
她又跑了出去,懇請鷹王生擒九殊,不要傷了他。魔龍戾氣重,鷹王費了不少勁才降住了他,正要帶走時,鬼王忽然躥出來捅了九殊一刀。
———
【蒼---蒼九殊---】
血濺在她臉上,她有些錯愕,待回過神,怒火中燒,直接凝刃劈了出去。鬼王本能地持刀迎上,熟料七彩光芒一照,鬼刃和胳膊瞬間化作生水!
失去胳膊的鬼王失聲大叫,眼睜睜地看着生水主動流入蒼九殊體內,傷口癒合了!
梅長雪也很吃驚,不是生氣在作怪,而是萬靈之書!之前被九暝攻擊時,萬靈之書也是閃現七彩光,直接將攻擊化為生水!
但奇怪的是,時靈時不靈的,根本沒法控制!
之後的受降儀式,梅長雪沒有參與,但聽禿鷲公主說,鬼王心服口服,沒有怨言。
——
鷹王聚集幾個大將,合力疏導蒼九殊體內的魔氣,煉化為魔丹神元,封印在神心一側。
【只要他不強行御氣衝擊封印,可保千年無虞。】鷹王道。
至於千年之後的事,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沒幾天蒼九殊就蘇醒了,一堆人圍着他,想聽他講他是如何混入鬼脈,又是如何取得鬼王信任,又是如何用計攻下鬼脈的。
蒼九殊用極為輕鬆的口吻回應道:
【此事啊,說起來就複雜了——想當初我隻身離開旱地——遇到一隻魔頭——我殺了魔頭,吸取魔氣,偽裝身份,混進鬼脈——到處收集情況,送給魔域——後來事情敗露,鬼王就對我嚴刑拷打——我假裝受不了酷刑倒戈,出賣魔域——鬼王就信了,大舉進攻魔域——來來回回,打了上百年——怎麼樣?我聰明吧——】
【我怎麼好像聽說,你是去說服鬼王和旱地結盟的,怎麼又變計劃了?】有妖魔問。
【誰跟你說的?】九殊忽然變了臉色,道,【你這小妖,知道得不少啊。你不會是鬼王派來的姦細吧?】
【說什麼呢!我怎麼可能——】
話還沒說完,小妖扭頭就跑。蒼九殊拔腿就追,一把揪住小妖的腰帶,猛向後拽。危急時刻,小妖扔掉衣裳,化作鬼影,瞬間逃了。
隨後有妖怪大喊:
【魑魅跑了——魑魅逃出了地牢——不好了——】
鬼脈實力最強的大將,本來關在地牢裏,日日餵食鴆毒,毀其靈脈,封印他的法力,沒想到有姦細從蒼七草那裏偷了解藥,放走了他。
沒多久,鬼王帶着百萬鬼魅,來到旱地,說是要報敗仗之仇,要報斷臂之仇!
然而,還沒開始打呢,有鬼魅匆匆來報,說魔域乘機來襲,已攻取鬼脈半數地盤。於是鬼王打算撤離,卻被梅長雪攔住了去路。
【鬼王,你曾經許諾過,會服從鷹王,任其差遣!怎麼,才幾天,就翻臉不認賬了?】
【小人作派!本王不服!】
【是嗎?你不也在旱地安排了細作嗎?沒本事就是沒本事,找那麼多借口作甚!不過,你記好了,今日我們放你們走,不是因為我們拿你們沒辦法,而是因為我們不希望你們鬼脈從此銷聲匿跡!想抓你回來,有的是辦法!】
【狂傲!】
鬼王有要拔刀的陣勢,梅長雪搶先凝聚七彩刃,唬他道:
【怎麼,你這次是想斷臂,還是斷腳啊?】
魑魅往前走了兩步,想挑戰能瞬間讓生靈化作生水的七彩刃,卻被鬼王抬手攔了下來。
【這是混沌!鷹王藉助天神之力,投機取巧,本王不服!倘若那天,天神背棄鷹王,本王定會捲土重來,與鷹王一較高下。】
說完,鬼王氣勢洶洶地跳上黑雲,騰雲而去。事實上,鬼王確實害怕了!待其走遠了,梅長雪才鬆了口氣,才顧得上去抹額頭上的冷汗。
——
某日,蒼九殊不見梅長雪,四處找尋,最後在旱地外的荒地里,找到了她。
【怎麼了?不高興么?】他問。
【沒有。】她眺望灰濛濛的遠方,道,【我只是有些感慨而已。沒想到兜兜轉轉,又是三足鼎立!旱地沒有能與魑魅正面較量的大將——要是蒼七草的毒再——】
要是毒再厲害些就好了。可惜蒼七草的毒至今還停留在蝕肉不蝕骨的水平,估計短時間內很難有突破了。
【那隻鬼影藏得極深。】蒼九殊打斷了她的話,道,【要不是我當了多年細作,積累了不少經驗,只怕到現在還被蒙在鼓裏呢。】
涼風拂面而過,她瞥了他一眼,而後迅速看向別處。
【你——你——有沒有熬不下去的時候?】她小心翼翼地問。
【有啊。但每每咬咬牙,也就挺過去了。你知道那時候我在想什麼嗎?我在想,事成之後我就可以吹噓好一陣子了——】
說完,他竟然笑了。
——
不知他的笑聲太過坦蕩還是怎地,沉重的心情慢慢消失了。她再度回頭看他,半晌才道:
【低頭---】
【好啊---】
他喜滋滋地俯首湊近,她抬起右手貼上他的臉頰,注入生氣,治癒他臉上的傷疤,重現俊朗面容。本來她沒多想,直到他慢慢握住她的手,心跳才開始失常,才開始注意到這不合時宜的距離!
【我就知道,不管多重的傷,都難不倒你。】
說著,距離拉近,唇齒相依。
——
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用盡全力抱緊他,或是被他擁緊。她可以忘了身份,忘了混沌灰暗的天色,忘了這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地,只聚焦於此時此刻。薄若無物的七彩天衣顯得多餘了,彼此的溫度交融,足以化去一切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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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煙有事找九命真主,看見九命真主和蒼九殊結伴回城,連忙迎上去,道:
【真主,鬼王派使者送禮來了——是那細作鬼影——說是任由我們處置——鷹王在大殿上,眾妖魔都吵着要殺了鬼影——】
【殺一個細作,能有多少用處。】九殊道,【打蛇打七寸,留着鬼影,說不定將來有用呢。】
雲煙還杵在原地,很顯然她要的不是九殊的意見,而是九命真主的意見。
【按九殊說的去做。】梅長雪道。
【是---】
雲煙領命而去,走了幾步,才回過頭,幽幽瞥了一眼九殊。起初蒼九殊不太明白,雲煙為何會用那種眼神看他,直到無意中撞上青律,青律隨口問了句:
【你脖子怎麼了,被狗啃了啊?】
九殊心中一緊,連忙抬手擋住她的視線,埋怨道:
【多事!】
【不識好歹!要是換了別人,我還懶得問呢!】青律拂袖而去,走了幾步又折回來,道,【有機會,我們兩個切磋一下---就當是多年不見,敘敘舊吧。】
【可以---】
蒼九殊進屋之後,連忙合上門,化物一面鏡子,才發現脖子上有齒印淤痕。
還真看不出來,梅長雪下口這麼狠!
不過事後,梅長雪與他約法三章,讓他很是不爽。憑什麼要他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又不是尼姑,為什麼就不能談婚論嫁?
若真只是玩玩而已,他何必這麼拼?
這天夜裏,他做了夢,夢見自己成親了,揭開紅蓋頭,映入眼帘的是梅長雪紅潤的臉蛋。奇怪的是,大喜的日子她不笑反而掉淚。
【你怎麼哭了?】他問。
【這只是夢而已。又不是真的——】
而後她便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