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送別
“拜託你用點心好不好?兩隻褲腳還不一樣長,穿出去能見人嗎?剪了,剪短了,收窄些,送給小鬼好了---”
“要求真多,有本事,自己做。”
“做就做,又不是沒做過,剪刀給我---”
說著,他還真拿起剪刀唰唰唰開始裁布。青詭怕他眼神不好,還特意把油燈拿過來,為他照亮。這讓青燕子不覺回想起當年在幻局中的情景,那時她也曾無聊買了布匹想做衣裳,結果因為自己手殘,只好讓花九重代勞了。
“娘---別別別---針腳歪了---壞了壞了---拆了吧---”青詭盯着那醜醜的針腳,道,“娘,你還是旁觀吧,就別動手了---讓后爹自己來吧---”
“再敢亂叫,信不信我把你嘴縫上---”
“略略略---”青詭沖他作鬼臉,挑釁道,“我才不怕你呢---還說你不是后爹---這麼凶---才不是親爹呢---”
九華作勢去追,青詭急忙往外跑,同時大喊:
“小飛龍,救我---”
——
小鬼走後,九華拿着針線和布來到青燕子身後,坐下來,說:
“總不能老是這樣笨手笨腳的吧---來,我手把手教你---”
“不需要---”
她一巴掌拍開他不安分的爪爪,想起身挪到別處,離他遠一點,卻被他一把抱住。他的頭深深埋在她的頸間,中間隔着藏着炎火氣息的髮絲,有些灼面,但他遲遲未動,似乎在眷戀着什麼,又好像在掙扎。
“你—怎麼了?”
感覺不太對勁,總覺得他有話要說。
過了許久,他才道: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總想着在你身邊多待一天,再多待一天---青燕子,再信我一次吧。我不會連累你,也不會連累青詭。我所種下的惡果,我自己能承擔---就再信我一次,不問緣由地信我一次,好不好?”
細細算來,他們之前朝夕相處的日子,還不足年齡的零頭呢。眼眶微微紅了,她咬了咬唇,道:
“我信與不信,有那麼重要嗎?”
“對我而言,很重要。”
心頭似壓了巨石一樣,快喘不過氣了。沉默良久,才覺得舒服了些。她長長吁了口氣,道:
“好吧,既然你心意已決,我也留不住你。只願你今後安好,無病無災,無痛無難---但願吧---”
“嗯---但願---”也只剩‘但願’了,那是戰場,那是天局,能保命就很不錯了,還能祈求什麼呢?“夜色正濃,死氣正旺,送我回罪域吧---”
“好---”
她將針線和裁好了的布放進方巾里,包起來,一併帶走。反正留在這裏,她也不會花時間去做,倒不如讓他帶回去,找個心靈手巧的神女,慢慢縫。要是實在不樂意,扔了也是可以的。
——
深山老林,怨氣縈繞,蠢蠢欲動。青燕子與九華來到樹林上空,青燕子本想以血光咒引鬣狗撕開生門,卻引來上百隻怨魔圍攻。
九華屠盡怨魔后,道:
“林中有蹊蹺,去看看---”
“嗯---”
怨魔匯聚,這本就古怪。怨魔大多乃執念所化,而人不同,執念亦不同,怎會群聚于山林中呢?
兩人進山林后,大地忽然劇烈搖晃。
“什麼人,敢擅闖魔窟,不要命了!”
伴隨着一聲厲喝,空中浮現一黑影。
九華定住身形,往空中看,竟是魔女樂土。
“帝君?怎麼是你---”樂土亦是吃驚,停止施展‘地動’術,飛身下地,恭敬地跪地行禮,“魔女樂土,拜見帝君!”
“你怎會在這裏?冬華呢?”九華問。
青燕子微微吃驚,莫非冬華也來了人間?
“說是行屍作亂,怨魔肆虐,除魔衛道,還得靠凡人自己,故而前往王宮,與掌權者商議---鬣君命我在此圈地畫牢,將附近的怨魔抓來,說是要帶人過來歷練---但是,至今也沒露面---”
“知道了,退下吧。”
“是---”
魔女樂土飛身遁去,暗處死氣翻湧,有要化作鬣狗的趨勢。人間沒了鵲橋仙,鬣狗只能靠屠戮凡人而入輪迴,這種方式沒有屠戮鵲橋仙來得高效,但也有用。如今輪迴道受損,輪迴更艱難了。
——
出了樹林,乃是一片綠油油的草地。草地視野開闊,在此徘徊的鬣狗不多,只用作開生門的話足夠了。
“花香怡人,倒是個好地方---”九華不禁感慨道。
“行了,別磨蹭了。生門已開,趕緊走吧---”
再磨蹭的話,只怕又橫生枝節!
“嗯,再會---”
說著,他的手掌貼着她的後頸,俯首親吻她的額頭作別。也是頭一次,她閉上了眼,不掙扎,不抗議。
等到他轉身離去,入了生門,她才捂着生疼的心口,自嘲地笑了笑:
“報應啊,為什麼往往都要等到留不住的時候,才會捨不得呢?”
不過,她能承受,早就習慣了和身邊的人聚少離多,不差這一遭。
——
幾天後,冬華來鎮上尋青燕子。數千年不見,都變了樣。此時的冬華出落得亭亭玉立,不過那雙水靈靈的眼睛還像當年一樣愛哭。
“大小姐,奴婢終於見到你了。”
“都是獨當一面的鬣君了,還奴婢奴婢地,再說我早已不是將軍府的大小姐。你若是願意,叫我一聲青姐姐,我倒是樂意聽。”
“嗯---”
冬華笑了,睫毛上還掛着晶瑩的淚珠。
小飛龍在一旁無聊地踢着小石子,感慨道:
“當年青姐姐,也是這麼對我說的。你若是願意,叫我一聲青姐姐,我倒是樂意聽---”
“對我也是這麼說的---”小飛狼說。
所以冬華在青燕子眼中,並不是最特別的。
在她心中最特別的,還是九命真主梅長雪。
——
幾天後,天地震蕩,山河呼嘯,妖魔鬼怪怯怯私語,諸神震驚。有妖風傳入人間,道九地天君蘇醒,天地之爭,風雲又起。沒過多久,又聽聞九地天君攻打九方之地,屍道被毀,巫山支援未成,行屍始祖九屍退回三重天,九耳兔被抓之前,曾道出九地心思,並將心聲傳出九方之地:
【九地欲主地獄,強取混沌,聚集地神與妖魔之力,伐天。】
不久,青燕子在人間魔障業林中發現了公子荼良的蹤跡。她藉助冬華之力,上了天山,進了黑道,找到了那已經荒廢的七彩神殿。公子荼良將九月安置於此,九月還是老樣子,一頭白髮,氣若遊絲。
九月乃血雨腥風所化,修的乃是極寒之氣,七彩神殿四季如春,又無戰事,不利於她的修鍊,故而不見恢復。
“你不該來。”九月弱弱地說,“你應該去混沌。”
“為何?”青燕子問。
“你還不知道吧,九命真主藏於混沌。就在九華進攻地獄的時候,禿鷲鷹王得九命真主扶持,召集各方妖魔,與混沌之主九暝一戰。你猜,誰贏了?”
“論修為,九命真主自是無法與九暝抗衡。”
“是啊,起初我也是這麼認為的。可是,我錯了---”九月的神情變得很古怪,像是期待,又像是害怕,“九命真主贏了---”
“怎麼會---”
“是啊,我得到消息的時候,也很吃驚。九命天女不善戰,九命真主又何德何能,能與黑暗化身決一勝負?問題就出在那本晦澀難懂的《萬靈之書》上---也許是九命天女,也許是命水命格,讓《萬靈之書》成了一件能隨機應敵的法器---”
“此話怎講?”
“《萬靈之書》能將所有攻擊,化為最初形態——生水。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她能讓活生生的一個神,瞬間化為最初形態,沒有神識,沒有神心,沒有靈魂,只有命格---這不是生機,這是死亡---掌握着生水的九命真主,同時掌握着死亡,多可怕啊---你說,掌握生殺大權以後,九命真主還能保持初心嗎?會不會變得像九天一樣,專權、霸道、殘忍、陰險、狡詐---”
“我認識的梅長雪,不會。”她篤定地說。
“但願吧,但願她不會。”九月道,“但我還是建議你,去混沌看一眼。九地將攻混沌,九命真主若還在意萬物生靈,她必定會敗。九地和九暝不同,他對混沌沒多少感情,不會像九暝一樣,還想着什麼不牽連無辜。九暝敗就敗在,他在意那些曾經敬拜他卻又背叛他的子民。不過也不存在背叛一說,混沌的規矩,便是以實力論尊卑---”
“我會考慮的---”青燕子說。
“另外,臨別之前,想請你幫個忙。”
九月看向殿外,公子荼良如柱子般立在那裏,背對着她。
“已經許久不曾見過那種炙熱、眷戀又卑微的目光了,或許他是失望了,或許他是看清了。但不管怎樣,他都不該困在這裏。我雖對他無心,卻也不想看他飽受折磨。或許,你可以幫他,儘快脫離苦海。”
“你要我如何幫他?”
“只需在殿外等候,等他主動走向你,跟你走。”九月垂下眼瞼,長長吁了口氣,道,“你去殿外,告訴他,我想見他---”
青燕子沒有立即動身,而是問:
“此次一別,還能再見嗎?”
九月搖了搖頭,閉上眼睛,給了最消極的答案。
青燕子擦掉即將墜落的眼淚,道:
“你若是想見風姬,她就在鎮上---我可以幫你---”
“不必了---我與她,已經到過別了---”
“好---保重---”
但願她能保重,只是‘但願’而已。最初相遇的時候,總是信誓旦旦,以為只要肯拼,就能有所改變。確實變了,變得兩不相認,等到一切無法挽回了,才手握着手,回味以前有多不該,回味以前有多麼地天真,但都毫無意義了。
恨也好,不恨也好,在意的往往都是活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