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萍水相逢(上)
老闆愁眉苦臉地看着窗外連綿不斷的細雨,嘆了一口氣說怎麼還沒客人上門啊。
陰雨季節,按理說正是生意好做的時候,這場大雨會將趕路的旅人困在這裏,選擇找個旅館留宿等雨停了再趕路。可這雨已經下了兩天了,到他這兒留宿的客人卻只有三個,這年頭錢也忒不好掙了。
唉……老闆長嘆一口氣,搬出一根長板凳,坐在門外,翹起二郎腿,掏出煙袋,捲起了旱煙準備打發時間。而在這時,三個年輕人走了過來,背後牽着兩匹馬,還有一頭驢。一位帶着斗笠的劍客,一個頭髮亂糟糟的年輕男人,還有一個……小女孩?
真是奇怪的組合,老闆心裏想到,不過有客上門他肯定是高興的。老闆收起了旱煙,起身迎了上去,說客人趕緊裏面請,屋子裏有火爐,先烤烤身子。
小蘇輕微咳嗽了一聲,顯得有些羞赧,可隨後似乎是有人戳了戳她的腰,讓她瞬間挺直了身子,神采奕奕,她自信地開口問道:“老闆,住店多少錢一晚上?”
以老闆這麼多年看人的眼力,他自然明白對方打着什麼心思,老闆沒開聲,只是豎起了三根手指。
小蘇瞧見老闆伸出三根手指,愣了一下之後,驚訝出聲,“三十文錢?”
老闆點了點頭,一臉不可能讓步的神情,還補充道:“這麼大的雨,房間早就被客人搶光了,現在就剩兩間房了。”
小蘇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勿成非制止,他走上前,直視老闆,不急不緩地說道:“掌柜的,我們只要一間房,二十文錢能不能住兩晚?”
老闆伸長了脖子,眼球突出,他那雙黑眼珠緊緊盯着面前這個頭髮亂糟糟的年輕男人,“小夥子,你在逗我?”
雖然準備好了被砍價的打算,但是沒想到這廝砍價這麼狠,以至於你甚至會懷疑他是來鬧事的。要不是這三個傢伙看上去明顯是過路的旅人,而非是本地人,老闆早就一扯嗓子,把他三大叔八大伯叫出來會會,論道。
小蘇一愣,被老闆那副有些兇狠的眼神嚇退了。她拉了拉勿成非的衣角,想要說些什麼……她心想,這人生地不熟的,搞不好別人是廟子裏的,到時候別人一吹口哨,出來四五個大漢把他們三個圍住……這可咋整啊!
不過,勿成非顯然沒有被老闆的氣勢嚇住,他指了指背後街角說:“有家旅館老闆給我說,二十文錢你可以去旁邊的春日旅館,他家沒人住……”
一步將死,老闆徹底沒轍。他低聲唾罵了一聲,抓了抓自己油膩的光頭,不耐煩地說:“算了算了……就當是積善行德,跟着我進去吧。”
小蘇連忙向老闆鞠了個躬,說老闆你人真好。老闆也跟着笑了起來,說有誰會拒絕一個可愛的小姑娘呢。
“小耳,帶這位三位客人去客房,選一間大的,然後把客人馬匹牽到馬廄去。”老闆朝里喊道。
“小二?”小蘇疑惑。
一個精瘦的年輕男孩跑了出來,指着自己耳朵回答道:“小耳,耳朵的耳。”
仁路過老闆面前的時候停了下來,他撫了撫自己的斗笠,謙遜地問道:“老闆,能否告知附近哪裏在招人干短工,最好是日結的那種?”
老闆的視線落到了仁的三把劍上,指了指前面街角,“看見沒,那個料子鋪左轉,直走。走上七八百米,你應該會看見一個鋪子。你就管他叫老陳,你就說是王老三介紹過來的。”
仁點了點頭,然後朝老闆鄭重道謝離去。老闆開懷地笑了笑,說謝什麼,舉手之勞而已。
面前佩劍的年輕人很是有禮貌,和那些囂張跋扈,吵吵嚷嚷的年輕人完全不一樣。那些二流子只要身上別著一把刀,或者是一把劍就以為自己是個人物,天王老子都不怕。雖然老闆不懂這一行,但也明白面前這個年輕人絕對是個人物,但就是這麼一個年輕人,卻知禮守禮,老闆沒有理由不喜歡。
仁簡單地放下行李后,並沒有休息,精緻朝着門外走去。
“要出去?”屋裏勿成非探出頭,隨後他把自己的紅色油紙傘扔了出來。仁接過雨傘,向勿成非告別,至於小蘇,已經換上衣服躺在床上睡上了。下樓梯之時,仁遇見老闆,再一次向他道謝。老闆開懷一笑,說路上小心,這雨很大。
走出旅店,仁並沒有第一時間支開傘,而是朝雨里伸出自己的手,冰涼的雨滴落到手心,仁的手指細細捻着。天邊的烏雲陰霾盤踞在這座近海小城上空,就像是蓋上一層灰濛濛的抹布。仁撐開油紙傘,身形漸漸消失在雨霧中……
街上的行人漸稀,他們就像是分流的雨水般紛紛匯至屬於自己的河流,而街上那抹瘦瘦高高的劍客就是礁石,將河流破開。他撐着一把傘,沿着老闆指引的方向慢慢前行。各家鋪子前的紅燈籠在風雨中輕輕搖曳,仁繞過這家料子鋪,往前走去,來到一處石橋前。
橋對面,紅色燈籠洋溢着溫暖的光芒。
仁望了望石橋,一打着紅傘的女人映入眼帘,她正盯着河面望得出神……
女人靜靜站在橋上,一動不動,視線久久地停留在河面上。她將雨傘斜靠在肩上,晶瑩的雨珠從紅色傘布上緩緩滑落,最終和落入橋面的雨水無異。朦朧的雨霧之中,女人的側臉模糊不清,令人看不清楚神情。
仁朝着橋上走去,路過那個女人之時突然說道:“這麼淺的河不適合自盡,你該換個地方。”
“……哎?”打傘的女人驚訝地轉過身,蹙眉,對着面前那個瘦瘦高高,戴着斗笠的劍客回答:“我看上去像是個投河自盡的可憐婦人嗎?或許我只是想看看這條伊人河而已。”
“那你該換個好天氣。”仁側頭,壓低了的雨傘。
女人嫣然一笑,頭微微偏向傘骨,又說:“怎麼?不信嗎?因為我的臉色很陰鬱嗎?……我怎麼可能投河自盡呢?”她的聲音忽然低了下來,頭偏向了另一邊,“謝謝你的忠告,劍客大人。”
仁抬高了雨傘,望着女人漸行漸遠的身影,雨霧中,女人的身影逐漸越來越小,最終消逝。仁收回了目光,繼續朝着目的地前進。東域有句古話說得很對:不過就是萍水湘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