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鈴

“待你看夠了一百次花開，你的病就好了。”爺爺在竹子搭成的棚子下，對着一個孩童說道。

孩童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便聚精會神地盯着那些花看，彷彿自己熾熱的目光，可以喚醒那些沉睡的花。

可是花依舊睡得很香，完全沒有顧及身旁孩童殷切的眼神。

孩童有點失望，抱着爺爺的衣袍低聲嘟囔。

爺爺哈哈大笑，低下頭摸着孩童的腦袋，說道：“你記着，這花開的時間很短。你要格外地認真，十分地努力，才能看到它的開放。”

孩童把臉埋在衣袍里，悶聲悶氣地說道：“我知道了。”

突然，他抬起頭說道：“爺爺，我幫你拔草吧。”

“你懂嗎？”

“我懂，我行的……把草拔光，花應該會開得更加快吧。”

“或許……或許吧。”爺爺的聲音有些顫抖。

“那麼，我開始了哦。”孩童甩掉鞋子，小心翼翼地踩在花叢中，十分小心地落腳，生怕踩壞了那些沉睡中的花。

“歲遙。”爺爺突然喚道。

“嗯？”

“累了就回家喝茶吧。”

“嗯！”

一道稚嫩的童聲從花叢中傳出來，無比地鮮活。

天氣漸漸地不再那麼地熾熱，歲遙也看着這些花日漸地膨脹，小人書裏面的頭髮似的花瓣交錯地包着，似乎隨時都要張開。竹棚上蔓延着一些藤，那些藤不會結出香甜的果子，可它粗壯的葉子，能夠幫這些花擋住陽光。這些花十分嬌貴，被太陽曬久了，便不會開花了。

歲遙每天都要往藤上灑些水，他不怕藤枯萎，只怕藤擋住的陽光太少了，會曬到下面的花。

院子的籬笆牆外面，傳來一道清脆地鈴聲。

歲遙聽得滿心歡喜，放下手中的水瓢，飛似的跑出去張望。

小道上行着一匹白馬，馬十分地雄壯，身上的筋骨十分結實。他聽聞只是一匹上過戰場的馬，他聽說戰場上會死許多人，每個人都拿着刀，拚命地想砍死別人。在那種地方，這匹馬還能活下來，他打心底佩服這匹馬，也非常地喜歡。

駕着這匹馬的人，也長得十分雄壯，這個人似乎也上過戰場，那是他就已經駕着這匹馬了。他似乎還是一個將軍。

“將軍……就是殺的人更多一些嗎？”歲遙暗想。不知怎的，他卻很怕這個將軍，與對那匹馬的感情完全相反。

馬後面拖着一輛白色的車，白得很乾凈，素雅，純潔。車簾垂下來，帶着一些淡淡的紫色，似風平浪靜的湖面，不皺起一絲波紋，它似乎很沉，所以縱使馬車顛簸，也無法晃動它。可它又似乎很柔軟，很舒服。

歲遙無數次想撲上去，抱着那帘子，香甜地睡上一覺。

馬車前方的左邊，繫着一個銀色的鈴鐺，它隨着馬車的晃動，清脆地吟唱。它叮叮噹噹地唱了一路，似乎還沒有疲倦。鈴聲響得不急，只是很隨意地唱出一個音。一個一個音斷斷續續地打在人們的心上，總能清掃掉一些淡淡的愁緒和煩惱。

馬車在歲遙的家門口停了下來，那個雄壯的漢子下了馬，一搖一晃地走進來，說道：“老爺子，五包四季蘭準備好了嗎？”

爺爺笑呵呵地迎出來，說道：“早好了，這邊來拿葯。”

“哈哈，我就知道老爺子你花種得好，人也靠譜。要用花入葯，還是得找你啊。”

歲遙看着那個大漢和爺爺走進了屋子，心中很不是滋味。突然他聽到有人在叫他：“歲遙！歲遙！”

車窗處，帘子已經被掀開了，一個小小的臉蛋露出來，長長的頭髮被精心裝扮過，似編出了什麼形狀。一個銀白色的發簪似一隻小小的蝴蝶，輕輕地落在她的頭髮上，久久不願離去。她伸出了一隻手朝着歲遙擺着，手上是藍色的衣袖，上面裝飾着幾棵小珠子，袖口處還圍着細紗。

藍色的衣袖、珠子、細紗，歲遙細細一想，心裏瞭然：原來她今天穿了那件衣服。

小女孩高興地站起身來，上身從窗子中露出來。兩個肩膀上的兩團粉紅的棉花印證了歲遙的猜測。

歲遙急匆匆地跑進了院子裏，抱着一筐拔下來的草，吃力地搬到那匹馬的旁邊。那匹馬鳴叫了一聲，把頭埋進框裏安靜地吃起草來。

歲遙走到馬車邊，手腳並用地爬了上去，盤腿坐着。那個厚重的門帘被掀開來，露出一個腦袋，接着身子也鑽出來了，同他並肩席地而坐。

“小鈴鐺，你又要去教書先生那裏嗎？”歲遙問道。

“是啊。教書先生昨天從家裏回來了，我昨天就已經被送過去讀書了。我好希望教書先生不要回來啊。”小鈴鐺悲嘆道。

“就是就是，昨天你來我家裏玩的時候，你說要跟我爺爺學種花。種花不比讀書有趣多了，你學會了，我們就可以一起種花，或者你種花，我拔草……”

“那一定有意思多了！”小鈴鐺攥着拳頭搶着說道。接着她垂下頭，說道：“沒想到剛說完，教書先生就回來了。”

“那麼，那麼等我病好了，我就陪你去教書先生那裏讀書。”歲遙轉着眼珠子說道。

“好啊，好啊！”少女顯然樂開了花，接着她斂起了笑容，正色道：“你院子裏那些花，還要多久才開啊？”

“我感覺它們很快就要開了。”

“真的嗎？”少女喜出望外，拍着手喊道。

“嗯！”歲遙重重地點了點頭，說道：“等我病好了，我要去陪你讀書，還要去村口馬鐵匠那裏學習功夫。馬鐵匠說過，等我病好了就教我功夫，待我成了他真正地弟子，他就親自打一件兵器給我。”

“那你要用兵器來做什麼呢？”少女問道。

“我要……”歲遙撓撓頭，繼續說道：“我要保護爺爺，還有爺爺的花。我還要，還要……”他又撓起了頭。

少女在旁邊問道：“難道我你不保護么？”她的臉有些氣鼓鼓。

“保護，我都要保護。到時候，你，爺爺，我住一起，我可以一起保護你們。”

“好呀！”小鈴鐺重新喜笑顏開。

孩童的歡喜，就這麼簡單，簡單到他們多年之後回顧，也不敢相信。

那個雄壯的漢子一邊不住地道謝，一邊走了出來。歲遙聽到聲音，立馬跳下車去，從馬的口下取走了竹筐。

白馬有些不滿意地鳴叫着，接着它轉了個頭，繼續吃地上的草。可地上的草，似乎沒有框裏面的香。

“鈴兒，咱們走了。”

“是，齊叔叔。”少女乖巧地鑽進門帘中，門帘又恢復成了平靜的湖面。

馬車輕輕地顛簸，鈴鐺依舊在搖晃，漸漸地，鈴聲微弱，馬車已經走遠。

歲遙依然聽着，來自遙遠的鈴聲，還在叮叮噹噹地敲打着他的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