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禁忌的絕對命令
那話穿透了時間,記憶里幽靈般的面容與眼前的身影重疊。他的直覺依舊很准,那個撲朔迷離的人始終飄蕩在身邊,以某種方式注視着他們的行動。
“事實就是這樣。至少從白狼以獵人身份行動開始,我就已經用甲的身份在灰狼手下活動了。”甲說,“這是我獨有的能力。只要是我見過一面的人,我就能完全地模仿對方的聲音、動作和習慣,所以只要換一張面具我就可以隨時切換身份。包括之前的合作、在邊境的共事,一直都是我的行動。”
“現在也是你的扮演么?”
“如果你指外貌的話,現在我確實已經沒有佩戴任何掩飾,這就是我原本的樣子。因為某些原因,我的身體一直保持着這個狀態,但我認為這並不影響情報的分享。”甲抬起眼,“這是我能給出的最大的籌碼,現在你可以選擇信任或不信任我。我這次是以個人的名義來找你,也希望你能以個人的想法判斷。”
這一幕的確稱得上匪夷所思,但現在還不是驚訝的時候。江樺吸了口氣,以最快速度平息震驚,轉而點了點頭:“你剛才說情況有新的變動,就從這裏說起吧。”
“23個小時之後,中央會派人來到天子城邊緣,對城中採取特別手段。”甲也沒有多廢話,開門見山,“現在的狀況與三十年前原獸戰爭時的情況十分相似,所以接下來要採取的都是戰爭手段。之前邊境一戰已經有了引爆玄蜂的先例,而現在他們已經啟動了相關的疏導限流方式——將城內的居民往西邊遷移,而將原獸分割在東面,為的就是便於使用隱藏在東部戰區的武器進行打擊。”
“關於這一點,有一個亦好亦壞的推斷——會談結束之時,就是隱藏武器出動的時刻,能不能將其截擊下來就決定了這座城的存亡,因此謝春兒一定會將這次會議作為下一步行動的目標。而且到時候為了控制武器,中央網絡一定會對城際網開放,相當於是對謝春兒敞開了大門。”
“如果她能借這個機會拿下網絡中樞進而跳向全世界,那就沒有什麼東西再能阻止她,普天之下的網絡所及之地都將成為她的領地。所以現在的辦法只有一個,就是讓謝春兒無法再對網絡出手。”甲緩緩道,“我們沒辦法殺死一個虛擬意識,她跟我們的世界完全是隔離的,能觸及到它的只有它自己…這是作為帝國產物的屬性,也是它走向滅亡的唯一途徑。”
江樺驀地靈光一現。隔離的世界、凌駕於人類社會的存在,當初的帝國同樣擁有這些屬性,看起來虛無縹緲最終也不免毀滅。他們早有懷疑其毀於原獸戰爭的真實性,若之前的推斷是真的,那同樣的理論也就能用在具有同樣屬性的謝春兒身上。
“當初的帝國也是如此。它的滅亡不是人為,而是自我消亡,對么?”江樺問。
甲點了點頭:“能不靠外力推斷能到這個地步,在現今這個時代當中也算是佼佼者了。沒錯,你們的推斷是對的,以帝國的實力,原獸攻勢根本就不會對它造成威脅。真正毀滅那個時代的,是它本身的悖論和矛盾。”
“本身的悖論?”
“帝國將人視為資源,但它的運轉本身又需要人類思維的操縱;它的發展需要巨量的能量,但其逐步統治世界的戰略又是需要打消耗戰的長期計劃;為了解決這些問題,他們做了許多嘗試,作為探測器的原獸和對其施加影響的人工智能也正是因此而出現,但這已經脫出了它以人為基礎的最初目的,進而直接否定了它所研究的科技本身。”
“對於一個沒有政治人文,完全建立在技術決定論上的存在來說,否定了技術就等於是否定了它存在的根基。帝國內部因此而分裂,支持與反對派的爭論日益升級,正是這樣的衝突最終導致了它的毀滅。能毀滅那種存在的只有創造了它的人,帝國破滅之後支持派的成員大多都選擇了自殺。他們建立帝國是為了脫出人類的限制,但最終他們仍舊毀於人類的信仰。”
江樺默然。他又想起了精神病院內那個瘋瘋癲癲的半山,當初他與其相見時還只認為那是精神病人的瘋言瘋語,但現在看來那恐怕就是倖存的帝國成員的模樣。依舊堅守着虛構的藍圖,在腦海里堅持着那個被他們所統治的世界。他在帝國的時代是真正的天才,而在不屬於自己的時代只能被當作瘋子。
“好消息是,這種矛盾似乎也同樣存在於作為帝國產物的謝春兒身上。”甲話鋒一轉,“人工智能是為了取代人類生產力而被製造出來的,比起馴化人偶的繁瑣,沒有思想的機器當然更便於控制。但謝春兒卻擁有着高度發達的自我思維,某種意義上太過趨近於真正的人類,這與她作為人工智能的力量有着很強的衝突。”
“作為機器…卻擁有着人類的思想。”江樺低聲說,“這就是不被規則認可的部分么?”
“如果它僅僅是擁有人類的邏輯思維能力的話,那象徵著技術的進步,帝國沒有不接受的理由。”甲緩緩道,“真正令他們恐懼和不滿的部分,是謝春兒表現出了人類的‘感情’。”
江樺一凜:“感情?”
“這種事情很難解釋,但遺留下來的記錄中,0011100010001號曾經有過行為異常的記錄。它很多次違背了人工智能的最優法則,有時甚至會為了一個人而犧牲掉一群人。這種行為無法被預判,也無法用常規算法去調整。他為此研究了許多年,但最終只能用‘感情’這個抽象因素去解釋這些非理性行為。”
“直到現在我們也不知道它的感情是從何而產生,只能認為是對人類行為學習能力的進化。創造了它的人無法刪除這一屬性,只能在網絡內添加了一條針對所有機器的‘絕對命令’來禁止他們的感性行為,以防止重蹈覆轍…而那就是我們的突破口。”
甲抬起眼:“以這個時代的電子戰水平,是不可能跟現在的謝春兒對抗的。即使集合所有世界頂尖的黑客,在她面前也不過是高山前的一粒塵埃。她的強大來自於她本身由帝國網絡組成,但這也就意味着當年的‘絕對命令’依然有效。只要能激發她的非理性行為,就能讓網絡進入自我矛盾當中,進而陷入全盤混亂,到那時候她自己就會被自己否定掉。”
“它由數據組成,自然也就擁有電子的屬性,就像是發射器一樣,無論是多麼龐大複雜的數據,一定存在一個輸出口——那才是謝春兒真正的本體。之前她引動了全城的信號,範圍過於龐大讓我們沒辦法鎖定她。但這一次如果她要對會面動手,我們就可以利用中央會談作為誘餌,找出她的輸出口本體所在。”
“這就是我所說的方法。這一次會談能讓我們有機會處在謝春兒的注意下,能正面和她進行交涉。”甲說,“具體該怎麼做我也不甚知曉,但這是目前能想到的唯一能對其施加干涉的方法。在這一點上,無論你還是我都一定不足以觸動她,還需要另外的人選。這個人必須能在交涉中讓她放棄掉機械和技術的判斷模式,而是以非理性的…帶有人類‘感情’的方式來思考。”
江樺沉默着,在心裏梳理這過於龐大的情報量。想要觸動一個冰冷的機器,這是真正的熱臉貼冷屁股。想想謝春兒作為人類的十幾年間始終孤獨一身,接近它的人都只是被利用的棋子,真正留在她身邊的只有安年和江一弦——難道說只有把這兩人推出去這一條路了么?
他在這個想法閃過的第一時間就將其排除掉了。從之前的事看來謝春兒根本就是要對安年下殺手,換了江一弦恐怕也不會有什麼改變。現在的謝春兒無論是實力還是背景都深不可測,跟它對峙無疑是自入虎口,他不可能讓那兩個人單獨面對這些。
“你既然已經知道會談的事情,那麼關於具體安排應該也有所耳聞吧。”他從另一個角度切入,“代表已經選出來了么?”
“這次的獸災是無差別攻擊,有不少領導層人物在第一波爆發的時候就失聯了。現在還能發揮作用的人中,以武裝部的呂部長最有地位,無論是身份還是話語權應該由他出面。”甲在繼續開口了,“但呂部長在這個節骨眼上拒絕了這次會談。他給出的理由是,既然運用了戰爭手段,代表當然也就該由具有足夠實戰經驗的人擔當。”
江樺回過神來,進而心下一沉。甲怎麼獲得的這個消息先不去理會,既然天子城已經進入了戰時準備,那採取的策略自然也是當初的復刻,而這類經驗正是自己欠缺的部分。他沒經歷過那場戰爭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但現在戰爭的真相就牽扯着上個時代和攜帶者的全部,如果交給別人的話,情況的走向就是他們無法控制的。那個武裝部部長的選擇…
他突然暗地一凜。呂鶴認識、在部門內身有要職、而且還具有親身的戰爭經驗,這些要素聚在一起能確定的人實在很少,但他們確實知道一個!
“你應該也想到了。對於部長提出的要求,天子城中有一個最合適的人選。”甲幽幽道,“他親自指派的,當今的獵人部門理事。同樣也是當年的第一主力精英…白狼梁秋。”
幾秒內話音飄散,江樺甚至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與呼吸聲。他們用盡全力想要扯下那個男人身上撲朔迷離的外衣,最後謎團繞了一圈卻依舊找回了他。他們還是低估了上個時代,帝國的幽靈從未散去,要把每個倖存者生吞活剝。
“他那邊已經給出答覆了么?”他不經意地攥起了拳。
“還沒有。白狼所在的區域離獸災的中心最近,也是第一波斷聯的地區。自從原獸爆發開始他就沒有了音信,但不知為何呂部長依舊在堅持他會響應。”甲說,“如果要施加什麼干涉的話,時間應該不多了,要拿主意的話最好儘快。”
他說到這裏閉上了嘴,側着眼好像是在觀察江樺的反應,沉寂了幾秒后才站起身,微微鞠躬:“我知道的大概就是這些了。看你的表情應該還需要一段時間考慮,這段時間內我一直會留在這裏。這件事上我們的立場是一致的,接下來如何行動全部取決於你,如果還需要我當幫手的話隨時待命。”
他果真沒有多說一句廢話,說完轉身走向門邊作勢就要離開。江樺在同時起了身,卻沒有追上去,只是站在原地,狀似沉思。
“你剛才說,你會回答所有的問題。”
甲突然聽到這一句,微微側過頭來:“是的。我剛才說的還有什麼不清楚的地方么?”
“你說的這些事情,應該都不是你能親身經歷的。”江樺聲音有些冷,“如果之前的甲都是你,那你的背景也並不來自於灰狼或夜鶯。既然這樣,指使你的人到底是誰?”
他並不清楚這句話是否問到了點上,只見到這句話出口的同時甲的動作便停下了。持續數秒的寂靜后,他緩慢地轉回了目光,打量他的眼神比之剛才明顯變了意味。
“是,你猜測的部分並沒有錯。”甲說到這裏出現了明顯的停頓,“這些情報並不是我直接接觸的。事實上,謝春兒所處的那個時代我也同樣未曾涉獵。我所知道的一切內容,都來自於我的‘主人’。”
“那是什麼人?”
“對於奴僕來說,知道主人的身份與背景是犯上的行為,有意泄露出去更是如此。”甲搖搖頭,“我能說的只有一部分。主人確實是帝國一員,自然也參與了那場戰爭和變革。尤其是,在關乎攜帶者和人體實驗的問題上,他屬於支持的一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