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4章 回歸之物
江樺疾步衝過大道,一路上穿過無數推進中的援軍列隊。只在短短的幾分鐘間,獵人們稀薄的火力網迅速被填補上,又以數十倍於之前的強度打擊向面前這支原獸的部隊。此刻的他們全心集中於抗敵,與他擦肩而過卻沒幾個人多注意他幾眼,像是從一開始便認定在場所有人都是同類。
這是史無前例的聯合。所有人都拋開了一切相同與不同的雜念,僅僅作為擁有智慧的人類,作為同一種族而戰,而作為攜帶者的他們同樣還是人類。
江樺側目望着眼前的情景,心境一時間變得有些微妙起來,但這並不影響他腳下的動作。他直奔着江一竹最初所在的坐標而去,沒過多久就見到了那熟悉的房頂,只是周圍已成廢墟。
他心下一緊,腳步停在房前,沿着彈孔彌補的殘牆環繞着四顧,沒見到他始終放在心上的那個小小身影,卻聽另一陣腳步聲傳來,身着戰術服的倩影同時趕到駐足在他身邊,望着那已經成為廢墟的角落急促地喘着氣。
“你回來了。”安年說著這話卻像是來不及欣慰,比他還慌張似的四處亂瞟。
“剛才你沒在這裏么?”江樺看她樣子不對,也顧不上說自己那邊的事情,趕忙問道。
“...是我判斷失誤了。本來以為威脅只是來源於外面的原獸,沒想到這裏面還能威脅到她。”
安年吸了口氣略微讓自己平復一下,用最快的速度給他講明了這一小時內發生的種種。儘管情急之下細節說的不是很足,江樺仍然明白在剛才的情境下她所做的已經是最正確的判斷,換了自己來估計也會是相同的選擇。然而這同樣意味着,他們都沒有料到這基地之內發生的意外。
如今基地已經崩毀,寬達上百米的廢墟要找起來不知要找到何年何月,此時的情景也不允許他們地毯式搜索。兩個孩子沒有出來,而方才理論上距離她們最近的便是梁秋和剛剛蘇醒的青龍,這樣的話…
兩人都在同時沉默了,相顧無言不敢講出那個心照不宣的可能。只不過這樣的沉重僅僅持續了幾秒,他們就又都被一邊發出的微響吸引了目光。
就在旁邊七零八落的地面上,蓋在上面的碎石堆正顫動着被什麼東西推開,露出一個一人大小的空洞,兩隻小手從裏面伸出來,隨後探出的是兩個一模一樣的小腦袋,像是兩隻剛剛爬出地下的蠶寶寶那樣,用蒙灰卻依舊明亮的眼睛打量着周圍。
空氣突然平靜下來了,江樺愣愣地看着那場景,一時都有些說不出話;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呆在旁邊的安年已經一個健步衝上前去,像是奔向雛崽的母鷹那樣張開雙臂,二話不說一把將她們擁入懷中。
“媽媽…?”
江一弦和江一竹被這一下“突襲”搞得懵了,縮在她懷裏半天才反應過來是誰,隨即感覺到了安年身體的顫抖。
“太好了,你們兩個都沒事…”安年像是祈禱那樣重複着,“你們都沒事…你們都沒事…”
“媽媽,你不要擔心。”江一竹好像是被她的樣子嚇到了,趕緊伸出手抱住她的手臂,撫慰着她的同時,眼光卻看着呆在旁邊的江樺,“我們都沒事的。我在地下碰到了姐姐,就一起逃出來了,沒有人找到我們。”
她第一時間就抓到了大人們最關心的關鍵信息,一句話便掃平了兩人的憂慮,但江一弦就沒這麼敏感的神經,看着安年因為妹妹的話逐漸平復下來,馬上就迫不及待地炫耀道:“這次是我保護小竹的!我領着她跑出來的!”
“好好,我知道了,小弦最厲害。”安年輕輕地撫過她背後被劃破的衣服,看見那些還沒癒合完全的傷疤便已經明白了一切。心疼之中她有些氣惱地一拍江一弦的腦門,卻還不忘關切問道,“你們這是碰見原獸了?”
“碰見了呀,但全被我們打敗了!”江一弦捂着腦門齜牙咧嘴,那股子興奮勁兒卻沒因此泄掉多少,“小竹比之前還要厲害,不過我也很厲害。她開槍給我掩護,我來吸引那些東西的注意力,就那麼幾頭,根本不是對手!”
也是這樣兩人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兩個孩子都已經武裝得有模有樣,江一弦腰上別著手槍和戰術刀,而江一竹則拿着一柄射手步槍,都是適合她們的武器,且外表嶄新,不像是從戰場撿漏的。
“我們在下面發現了一個放着這些東西的地方。”被姐姐完全搶了話柄的江一竹這才弱弱道,“本來我們只是想躲在裏面等着爸爸媽媽來,但聽見外面有聲音,害怕怪物會進來,姐姐說乾脆主動出擊,我們就去戰鬥了…”
和姐姐的興奮相反,她向爸爸說著這些的時候一臉的歉疚,好像這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戰績、反而成了錯事一樣。但接着江樺就俯下了身,如往常那樣攬過她的肩膀抱了抱她,摸着她的頭髮輕聲道:“沒事就好。”
他只能說出這句話了。經歷過那麼多的破碎和離別,此刻一家人團聚都有種身在夢中的不真實感。他突然覺得感覺到自己是如此的幸福,所有的崩潰都是有驚無險,到最後所有珍視的人都還在身邊。
雖然現在還未真正平靜,眼下他們還籠罩在炮火當中。但對他來說,這就足夠了。
“你們怎麼出來的?”安年像是還不放心,接着追問道。
“我們找到了秘密的通道!”江一弦唯恐沒個表現的機會,聽到這話下巴都快抬上天去了,“就在那下面,只有我和小竹發現,其他人都不在!”
這地下基地就像是蟻巢般分支眾多,以梁秋的性格當然會留得無數退路狡兔三窟。只不過現在看來他自己沒有用上,反倒是給兩個孩子誤打誤撞地芝麻開門了。
等等,留下…退路?
如果連兩個孩子都因此而獲救的話,那個人…真就會葬身在自己一手造就的巢穴中么?
奇異的感覺突然劃過全身。沒有任何徵兆和理由,甚至稱不上是靈光乍現,只是他在瞬間出現了一種無比強烈的直覺,明確地指向某個方向——那是剛才被青龍頂破所造就的廢墟。一切跡象都表明那裏已經成了死地,然而現在他只覺得冥冥中有無形絲線要將他牽引到那裏去。
他下意識站起了身,舉目遠眺,正想着下一步動作的時候,卻覺江一竹忽然又扯了扯他的衣襟。
“爸爸,剛才我們…”她小心翼翼地抬起手來,將方才不經意放到地下的東西遞到他手裏,“在那裏面的時候,我和姐姐找到了這個…”
江樺向她看來一眼,隨後怔住了。
那雙小手上托的是黑鞘包裹的狼牙。
在知道真相的一刻他便拋棄了這柄武器,將其鎖進裝備庫意圖永遠不再面對它。灰狼部回去調武器的時候將所有裝備一柄搬走,居然誤打誤撞地將這位老朋友也一起帶來了這裏,又被兩個孩子帶了回來。
“它是爸爸的東西吧?”江一竹抬着頭,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一直以來,只有爸爸才能用這把刀,這次一定也需要的吧?”
“爸爸太粗心啦!”連一邊的江一弦見狀都從安年懷裏掙開,朝他做着鬼臉,“這麼重要的東西都搞丟了,刀一定會生氣的!畢竟,除了爸爸以外的其他人就算拿到它,也根本用不好呀!”
那兩雙稚嫩的眼睛落在他身上,滿是理所當然的自信。在她們看來這就該是和爸爸綁定在一起的東西,是獨屬於他、獨屬於狼牙的一部分,與其他人都毫無關聯。
江樺伸出手,從她手上接過了刀鞘,又徐徐將刀柄推出。刀刃出鞘的一刻泛過熟悉的寒芒,落在眼裏卻已截然不同。
“做得很好。”他將長刀拿在手中,目光越過她們望向天邊的雲霞,“這就是我需要的…謝謝你們了。”
沒錯,這正是此時此地下…他最需要的東西了。
震天的獸吟聲撕裂天幕,遠處的厚雲下,猙獰的巨獸正在連番騰起的火光間戰慄般扭動。在它腳下的大道小巷之間,不斷彙集的人們踏過傷痕纍纍的大地,持槍扛跑朝着怪物直衝而去,連續的爆炸將夜空映得如白晝般明亮。
這將會是載入天子城史冊的戰鬥,所有相關與不相干的人草木皆兵,面對着超過認知範圍的凶獸集團衝鋒。整個城市的武裝力量正在朝這裏傾瀉,他們第一次用人類的身軀迎戰印象之中的怪物。這再並非是誰的首秀,而是一次戰爭,是作為一個種族向破壞幸福的兇手所發起的,憤怒的反擊。
“你們先走吧,去該去的地方。”江樺從冉冉而起的火光間收回了目光,朝着背後道,“等到一切結束后,就在這裏匯合。”
聽到他說話的三人明顯都愣了愣,片刻后江一竹按捺不住出聲問道:“那爸爸不和我們一起么?你要去哪裏?”
“嗯,還有一件事需要我去做。”江樺垂下手,輕輕地摸了摸她的小腦袋,話里盪着滿溢的柔和,“需要去…找一個人。”
江一竹被他撫摸着,像是從那接觸中明白了什麼。她不再說話,只是拉住他的手,用小臉輕輕地貼在上面。一邊的江一弦同樣拽着他的衣角,臉上卻更多的是困惑。幾秒奇特的寧靜過去,安年走上前來,將兩個孩子揮至一邊,臉色又恢復了一貫的冷靜。
“那個人還在,是么?”她問。
“以他的作風,很可能會是這樣。”江樺頓了一下,“現在我就要去排除那個可能。”
安年眼色微微一變,只在幾句話間便明白了他要做的是什麼。她無言地靜了半晌,隨後再度抬起手臂,用力地抱住了他。
“我明白的。只要是你的選擇,我都接受。”她輕聲說著,“以前你跟我約定過,要成為比白狼更強的人。”
江樺輕輕點頭:“我記得。”
“那就好。”她放開手臂,深紅的瞳仁和他四目對視,“等到一切結束了,就回來吧。”
“好。”
談話就此結束,兩人再度拿起各自的武器,向著相反的方向錯身而過。一步一回頭的江一弦江一竹跟在安年身後,奔向前方炮火連天的戰場,江樺則在她們背後朝着被火光遺漏的角落而去,身影隱沒在淅瀝的雨幕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