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天涯之心（下）
彩色神龍騰飛天際，帶起的五彩霞光遍灑大地，另一個戰場的戰鬥已經開始了，而余承男和袁天涯的對決也即將開始。
兩人雖仍是相隔二十餘步的距離，但各自的龍魂之力已開始了無形的交鋒。空氣中噼里啪啦的聲音越來越響，正表示兩人各自在不斷提升着自己的力量，由龍魂力量生成的兩團擁有擠壓性質的無形氣勁在意念的操控下激烈碰撞着，互有進退。這種試探性的交鋒是余承男與袁天涯相互摸底的階段，他們均將對方視為平生最厲害的對手之一，因此力求穩妥地擬定交手的策略。
袁天涯感受着余承男那有如山嶽般巍然不動的雄渾力量。他已從黑天和星月處知曉了無色龍魂的相關信息，儘管為此做足了備戰工作，但在臨場時仍是被這神秘龍魂所蘊含的強大力量而震驚。無色龍魂就像是一股無窮無盡的能量源，它本身或不具備殺傷或毀滅對手的硬實力，但當與余承男身上本已擁有的赤色龍魂和青色龍魂相融一體后，便能放射出至少數倍以上的威能，加上無色龍魂對其它龍魂有着天然克制的先天優勢，立時使余承男從以前“一流高手”的層級立時躋身為“頂尖高手”境界。這一戰他若想取勝，便必須要完美髮揮出以往刻苦訓練的成果，並以堅韌的自信武裝自己，在身體和心理上都穩穩壓制對方，只有當余承男出現失誤的一刻，他才能奪得勝利的果實。
在余承男的眼中，袁天涯與黑色龍魂已經完全地融為一體。這種完美融合的狀態已經超出了一般龍魂宿主與龍魂之間的緊密聯繫，余承男有一種直觀的感覺，那就是袁天涯已經完全將黑色龍魂融入了自己的生命，將後者變為自己身體中的一部分，他不再是“借用”龍魂的力量，而是完全地“擁有”了龍魂的力量。星月所言不虛，袁天涯的實力確實要強於她，而且是遠強於她，如果余承男推測無誤，星月那種改良后的解禁龍魂之法一定是得自袁天涯。袁天涯比星月更強大的地方在於，他根本不需要通過解禁龍魂的方式來提升自己的力量，因為此時的他已經具有了解禁龍魂的力量，這種狀態伴隨着他，並成為他強大戰力的一部分。不過袁天涯也並非難以戰勝的，解禁龍魂畢竟是一種刺激身體潛能，通過大幅消耗生命能量來換取提升力量的方式，袁天涯不可能永遠都保持着這樣巔峰力量的狀態，只要余承男堅定地運用消耗戰術，袁天涯必然會出現難以支持的情況，那時余承男便能贏下最後的勝利。
黑色龍魂的暗影之力不斷匯聚到袁天涯身邊，後者包覆在黑暗的陰影之中，身形緩緩消融其中，一個巨大的暗影能量球取代了袁天涯，出現在他原本站立的位置。余承男心知雙方的摸底階段已告結束，對方決定出手了，這判斷的念頭剛一閃過，暗影能量球就像是有感應般地彈地而起，然後朝着他所在的地方轟砸而來。
漫天烈火從余承男那稍顯單薄的身形中噴發出來，半空中赤色龍魂的力量轉變為一股熱浪狂潮，帶着熾烈無比的高溫卷向暗影之球。烈焰的能量與暗影之力相互交匯，火海瞬間吞噬了暗影能量球，後者就像一頭扎進烈火的獵物，無路可逃。從表面上看，烈焰的一方應是大獲全勝，但暗影之球卻能在火海炙烤里遊動掙扎，雖然行動受阻，卻依然保有着生命的律動。很快地，情況又有了新的變化。原先氣勢洶湧，勁頭猛烈的火海竟詭異地被暗影之球所吸收和消化，烈火像是朝着某一點傾泄般，不斷地被納入轉動着的暗影之球里，這詭異的黑暗球體重新恢復了原先的速度，不僅如此，被吸收的火海成為了它邊緣的輪廓，使它的力量變得更加強大。
暗影之球如流星墜地般地轟向余承男，後者大喝一聲，青炎劍疾劈而出。與龐大的球體相比，余承男的青炎劍形如一根在黑暗裏閃動着微弱光亮的熒光棒，但那小小的光亮，卻好像能撬動那重達千萬斤的暗影球體般，當劍身劈中其上時，赤色與青色的輝芒同時注入暗影球體，並爆起一陣刺耳的金屬交擊聲。暗影球體似是顫了一顫，驀地爆裂開來，無數幽影般的氣霧同一時間撲向余承男，轉眼便把他纏個結實。
黑色龍魂的力量化作千萬柔絲，將余承男身體上下的每一絲空隙都卷個結實。余承男感到自己賴以生存的龍魂之力正在被對手侵入體內的龍魂力量飛快銷蝕着，袁天涯的強大實是出乎他的意料，暗影之球輕而易舉地將他凌厲的反擊化為己用，令他自己要承受着兩人份的力量，使他難以抵擋，只是一個回合便險些敗下陣來。事實上余承男一直以無色龍魂在感知和分析着余承男的龍魂之力，但後者實在是太厲害了，即便自己能窺破和掌握他招數的虛實，依然沒有足夠的反應時間去應對，更不用說像之前與星月交手般，模仿對手的招式來進行反擊。一時間余承男感到很是氣餒，難道對方真的強大到自己無法戰勝的地步了嗎？
袁天涯的聲音在余承男耳畔響起：“怎麼了？你如此的不堪一擊么？連我都勝不了，還怎麼去面對黑天？即使你能和同伴們一起，也不過是拖他們的後腿罷了。”
雖然明知對方是在以挑釁的話語來激怒自己和擾亂自己抗敵的心智，余承男仍難以按捺心中的怒火。他想起了親人和愛人的牽挂，想起了同伴們的信任，想起了自己肩負的職責，也想起了薇奇安被袁天涯殺死時的情景......他背負的事物太多了，也正因為如此，他更不能輕易地捨去這些珍貴的事物。不！他不能就這樣輸了！想到這裏，余承男奮起求生的意志。無色龍魂感應到主人心靈的呼喚，開始發揮出它穩定軍心的重要作用，將游散的赤色龍魂和青色龍魂再度拉回至同一陣線，為余承男提供突破重圍的力量。
袁天涯察覺到余承男身上不住凝聚的力量，心叫不妙。他本希望暗影環繞能再多消耗一部分余承男的力量，之後在給予對方決定性的一擊來結束戰鬥，卻沒有想到余承男能在短時間內重新恢復過來，而且大有掙脫暗影束縛的勢頭。不過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如果余承男是這麼容易擊敗的人，又怎麼能如他法眼，成為他親下戰書的對手呢？
“啊啊啊啊啊！”在余承男的吶喊聲中，暗影束縛被從體內噴發的火焰燒為灰燼，青色的光輝不住縈繞在他的身邊，飛速地恢復着被暗影力量消耗的氣力。青炎劍再度生成，揮劍，直刺，掃擊，一系列動作渾然天成，又兼具着爆炸性的力量，隱藏在暗影偽裝之後的袁天涯被余承男這逃出重圍后的反擊一劍逼出身形，後者在厲嘯聲中連轟數拳，將青炎劍格擋開的同時，借力飛退，與余承男拉開距離。
暗影之球“嘭”的一聲化作飛散的黑色幽影，盡數消散，天地再度恢復原先的景象。纏繞着余承男的暗影能量不復存在，他目光堅定地劍指對手，渾身散發出強大的鬥志與戰意。突破暗影束縛的糾纏對余承男而言是一次難得的精神鼓舞，從這一刻起，他拋開了剛面對袁天涯時那種患失患得的心理，明白了自己也有着戰勝對方的實力，袁天涯不再是深不可測的敵人，而是與他實力相若的對手。
袁天涯觀察打量着余承男那圓滿的精神風貌，知道他已經放開了心理的包袱，全身心地投入到這場決鬥里。他很高興余承男能做到這一點，只有這樣他們才算是在公平的情況下真正交鋒，也只有這樣，他所營造的這場對決才具有設想中的意義。要戰勝敵人，首先必須要戰勝自己，如果余承男在剛剛的挫敗里喪失了鬥志，選擇了消極對抗，那麼他即便能突出重圍，也將無法贏得最後的勝利，但現在則是截然不同的局面。袁天涯發現自己再不能像之前那樣清晰地把控到余承男的虛實，對方高度集中的精神正是最完美的偽裝，就像他之前做到的那樣，余承男現在也學會了。在袁天涯的眼裏，現在的余承男才算是一個足夠合格的，能與自己一決高下的戰士。
“余承男，看來你比我想像中的要強，剛剛你的運氣不錯，不過你接下來就沒這麼好運了。”袁天涯冷冷道，他繼續保持着語言攻勢，希望通過觸怒對方來找尋致勝之機。
余承男不為所動的道：“那就儘管來試試看，袁天涯，你今天必死無疑！”
袁天涯雙手平平張開，然後高舉握拳，黑色龍魂的力量似是被他這強有力的動作所牽引般，周邊的土地上黑影不住滲透升起，並不住地朝周邊漫延開來。這些由黑色龍魂力量所形成的黑暗之影逐漸化為人形，正是黑色龍魂力量所造就的暗影奴僕，隨着黑影成形的數量越來越多，袁天涯的周邊和跟前迅速集結了一支由暗影奴僕組成的大軍。從余承男的角度望去，前方黑雲滾滾，黑影重重疊疊，無時不刻都透着壓抑無比的氣息。
無色龍魂飛速運轉，為余承男源源不斷地解讀着袁天涯新一輪的進攻。余承男目前仍無法看清袁天涯的虛實，做到以無色龍魂來舉一反三，去模仿對方的龍魂力量進行反擊，但他雖然不能模仿，卻可以“創造”。龍魂之力本身就是一種可以塑形的力量，而擁有了三大龍魂的余承男，就像是一個擁有了高超技藝的匠人，隨時可以將龍魂之力“改造”成自己最需要的“作品”。火焰之靈從余承男的體內飛出，這些火靈本是門之生物的一種，在與赤色龍魂融合后，便成為了余承男龍魂力量的一部分。火靈飛舞盤旋，不時碰撞，那散落的點點火花很快閃亮起青色的流光，青色的流光環繞着火靈，歡欣跳躍着，在經過火靈飄動的點綴后，它們也具有了像火靈一般的生命，成為了青光閃動的精靈。靈體的光亮星星點點，不斷增加，變成了大地上閃爍不定的光輝，這由赤色龍魂和青色龍魂力量交織而成的精靈海洋，便是余承男與對手抗衡的軍隊。
“沖啊！”袁天涯兩手戟指前方，暗影大軍如驚雷涌動般發起衝鋒。
“殺啊！”余承男將青炎劍作為指揮的令旗，隨着劍身的揮動，精靈的海洋立時流動起來，匯向對面的黑色軍陣。
暗影奴僕與精靈海洋交錯一處，難解難分，兩支由龍魂力量造就的大軍展開激烈的交戰。暗影奴僕揮舞的兵器勢大力沉，力道雄渾，當它們兵器的掃擊命中火靈或青靈時，後者便像失去光輝的石子般掉落地上，最後化為一團灰燼消失；而“精靈”們發揮出靈活機動的優勢，它們通常以多對少，在糾纏暗影奴僕無法施展手腳時，便一擁而上，以身上綻放的熱烈能量將暗影奴僕徹底消滅。黑煙消散，流光黯淡，兩支大軍互有勝負，又寸步不讓，雙方膠着的比拼背後，則是袁天涯與余承男兩位幕後主帥的意念交鋒，他們的意志力就是這兩支軍隊的生命力，任何一方率先敗下陣來，代表着他們一方的軍隊也會徹底土崩瓦解。這兩支大軍的交鋒，實際上也是余承男和袁天涯之間龍魂力量的比拼較量，在龍魂力量交擊帶起的激烈震蕩下，層層氣浪朝外部席捲開來，地面坍塌，建築傾倒，如果不是暗龍和ECCO的軍隊事先都已經得到警告，避開余袁兩人交手的區域，只是這一輪雙方間力量交鋒造成的劇烈反應，就足以造成難以想像的重大傷亡。
袁天涯的影匕有若兩點上下翻飛的流星，他整個人則化作無處不在的暗影，徑直離開站立之處，朝着余承男狂奔而來，詭異的身形加上詭異的兵器，使他彷彿化身為天地間最朦朧的存在。余承男則持劍疾奔，青炎劍在不斷前進的過程中帶動起由赤色和青色兩道流光織就的火焰痕迹，配合余承男一往無前的步伐，湧起慘烈的意味。兩人都沖向兩軍交戰最激烈和最兇險的中心，也就是整個戰場的中央。
當兩位主帥兵刃交擊的一刻，兩支仍在血戰的奇異大軍登時化為虛無，龍魂的力量再度回到了屬於他們主人的身體裏。直到此時，余承男和袁天涯才展開了貼身近戰的兇險搏殺。
袁天涯是一個陰影，是一團暗影，是無數的幽影，他的匕首無處不在，又並不存在，他的手，腳，隨時都可化為匕首，他整個人就是一把最完美無瑕的匕首，黑色龍魂的力量就像一股可將人的靈魂刮離軀體的旋風，而袁天涯則是旋風裏暗藏的匕首，致命卻又無從追尋。
無色龍魂成為了在****里指引余承男前進的明燈，它的光芒可以驅散黑暗，可以驅散陰影，可以洞察虛實，令暗影的偽裝總在露出撕咬的獠牙之前便被識破，余承男並非是孤立的個體，他和無色龍魂，赤色龍魂，青色龍魂攜手作戰，青炎劍成為了他精神和身體的延伸，也成為了他和三大龍魂合而為一的印記，龍魂依靠着他，他也在依靠着龍魂，他們一起在暗影的侵襲中生存，反擊，戰鬥。
余承男清楚地記得當自己的青炎劍朝着仿若虛空的暗影刺出第三百八十五劍時，他終於找出了袁天涯真正的方位。熾烈的劍鋒撕開了暗影的煙霧，撕破了暗影的偽裝，一點光明不住擴大，最終劍身刺入了袁天涯的身體。余承男很明白自己只是險勝，他和袁天涯都處在意志和體力消耗的極限狀態，勝負極有可能在任何時候顯現和發生，只不過幸運之神稍稍眷顧了自己。袁天涯的失敗並不是因為他技不如人，而是因為解禁龍魂所提升的力量在長時間的運用下，終於發生了反噬己身的惡果，令他最終無法堅持下去，失去了獲勝的可能。
就在一切都將塵埃落定之際，一股強大的精神異力隨着青炎劍的劍身迅速侵入余承男的心神。
余承男頭痛欲裂，心中警兆狂響，難道袁天涯要與自己同歸於盡嗎？這場對決究竟誰勝誰負？他再不敢肯定。
---------------------------------------
余承男的精神意識正在飛速地墜往一個無底的深淵，而袁天涯的精神力量正緊緊糾纏着他，就像為他原本的精神意識綁上了一塊千斤巨石，加劇着這一往下墜落的過程。袁天涯究竟想做什麼？余承男直覺感到袁天涯似乎並不是想要和自己玉石俱焚，精神力量的交鋒較量十分消耗心力，經過一番劇斗后，他們都沒把握能在精神戰場上完全消滅對方，那並不現實。他的精神意識更像是被袁天涯所引導一般，想要抵達某個未知的彼岸，思及此處，余承男不再耗費心力讓自己的意識“掙扎”，他決定靜觀其變，即使袁天涯突然發難想要摧毀自己的精神，他仍有一戰之力。
現在，他倒要看看袁天涯還有什麼后着。如果他所料無誤的話，之前的交鋒中他刺傷袁天涯的那一劍應對後者造成了不小的傷害，這也就說明袁天涯的精神將很快將他引導至真正的目的地，否則以對方的身體情況，長時間的心力消耗只會加劇他的傷勢。
果不其然，余承男感到自己的意識在精神力量糾纏的慢慢長夜中等來光明，底部的光亮不住擴大，最終將他的精神完全包裹其中，在一陣閃耀的白光之後，余承男的意識終於清明，他從無形體的精神狀態，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體當中，雖然他感到這有點奇怪。
這裏究竟是什麼地方？
殘破的都市環境，似是戰火過後的那種頹廢，朦朧的煙霧縈繞在清晰視野的四周，將遠處的環境遮蔽的非常模糊。余承男發現自己正置身於一片廣闊大地的中心位置，但這裏卻令他有着似曾相識的感覺，他環顧四周，希望能再多得到一些關於這個既陌生又熟悉地方的相關信息，同時感應着袁天涯的精神位於何處。出乎意料的是，余承男發現袁天涯和自己的精神意識都同在一個身體裏，也就是自己所在的軀體裏，忽然他生出一個詫異的念頭。正當余承男仍感困惑的時候，周邊朦朧的情境開始遞進變得清晰起來，兩個躺在地上，似乎毫無聲息的人最先引起了他的注意。
余承男剛想舉步過去查看，卻猛地怔住，停在原地。他看清了那兩位躺在地上之人的樣貌，其中之一是韓梅，而另一人是真龍曾經的好戰友傑塔。余承男的心驀地傳來一陣冰冷的壓抑，他終於知道這裏是什麼地方了，也自然知道傑塔的最終歸宿，因為那是他永遠忘不了的回憶。韓梅自然仍活着，直到現在向黑天和暗龍發起最終決戰的隊伍里，她依然是真龍最好的戰友和夥伴；然而傑塔在那時便已犧牲了，她為了阻止黑天的“通道計劃”而付出了生命。
隨着余承男對過往回憶的深入，他周邊原本朦朧的環境變得越來越清晰。雖明知是袁天涯以自身精神力量造成的記憶場景，但余承男仍不由自主地回到那段最痛苦的記憶中。原來如此，袁天涯的精神力量將他帶回了一年多前那個令人難忘的時間點，那是在霧都市，真龍和暗龍展開一場激烈大戰之後的尾聲，那一天發生了許多的事情，而這段記憶，正是這許多事情里，最讓余承男痛不欲生的片段，也是他和真龍永生難忘的片段。余承男看到了身受重傷，失去戰力的晨曦和嚴勁，他們的雙眼都像是要噴出火焰般的通紅，正怒目對視着自己，而背後陰寒的冷意散發處，是包裹在一團黑暗中的黑天和身邊銀髮輕飄的星月，他們的雙眼黯淡無光，看着自己時就像看着一具行屍走肉。前方是幾乎要將自己融化的烈火，後方是幾乎要將自己吞噬的冰寒，而在這烈火與冰寒之外，尚有一個匍匐地上，想要掙扎而起的人，他也正看着自己，那個人就是“余承男”。他是烈火與冰寒的集合，他將烈火與寒冰轉化成了炙烤靈魂的光輝，那審視着自己的眼裏包含着仇恨，無奈，痛苦，悲傷，整個大環境裏，他是對自己最最危險的人。他找到了昏迷的阿里達，甚至還找到了幾位已倒在韓梅附近的ECCO戰士......所有人都齊全了，那時的情景分毫未差。余承男這時心中終於有了百分之百的肯定答案，當他看到另一個“余承男”，也就是另一個自己時，他就明白了，他現在“扮演”的人，就是當時的袁天涯。更確切的說，是袁天涯將他自己的精神意識和余承男的精神意識和綁定在一起，讓余承男通過袁天涯的角度，再次經歷那段曾經的記憶。
薇奇安就在前方不遠處，她被黑天重創，傷勢嚴重，但滿是灰塵的臉上卻寫滿了堅貞不屈，閃耀着一種令人動容的無形光輝。她望向附近的同伴們時，眼裏充滿了輕柔似水的溫暖；她望向黑天和星月時，眼裏閃動着凌厲和對立的寒光；當她最後望向袁天涯時，眼裏流溢出了一絲難以覺察的晶瑩淚珠，那顆淚珠里似是蘊含了千言萬語，又似是包含了她對命運的無奈，更像是吐訴着她對未來的感嘆與惋惜的心聲。雖然已經知道這是通過袁天涯的視角去經歷的一段幻象記憶，但余承男仍難掩心中的傷感與激動，他對薇奇安的回憶只是停留在往昔的音容笑貌中，時光輪轉，他怎麼也想不到他與薇奇安會以這樣的方式再度“重逢”。
余承男隱隱約約覺得袁天涯帶自己回到過去的這段記憶，並不只是單純的讓他去回想薇奇安的過往，而是想向他說明一些事情，他推斷袁天涯所要講述說明的事情應與當初薇奇安的死亡有關。如果真是這樣，那是否能解開這個困擾着真龍大多數人的問題？袁天涯當初的轉變之快，下手殺死薇奇安之決絕，實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即使這一事件促使黑天後來放走了當時處境危急的真龍，但這仍不足以詮釋袁天涯為何殺死薇奇安的原因。
這時袁天涯開始邁步走向薇奇安，余承男知道這段令他和其他同伴都永生難忘的痛苦過往又再度上演了。余承男能感受到袁天涯內心那種沉重的壓抑，他的呼吸比往常那種平靜有着更快的起伏，每一步的落點幾乎與他心臟的來回跳動處在某種相近的規律，他的步伐看似沉穩，但又充斥着混亂與猶豫，這從他有些微微發抖的雙手可以得到更直觀的體現。袁天涯在當時已經答應了黑天，通過殺死薇奇安來換取他重歸暗龍的機會和黑天暫時放過真龍，這是一個看起來對每一方都有好處的“交易”，也是一個在那場大戰後各方暫時休戰的“條約”，無論是“交易”還是“條約”，它們最終代價都只有一個，那就是薇奇安的生命。
余承男緊緊按捺着撕心裂肺的痛苦，心神緊隨着袁天涯的步伐前行，他看到後者來到薇奇安的身旁緩緩半蹲，並將薇奇安那有些無力的嬌軀扶起站立。這是一個除了袁天涯和薇奇安外，無人能窺視得到的角度，他和薇奇安深情地四目相對，在那一瞬間，余承男了解到了那不為人知的真相。袁天涯始終深愛着薇奇安，這份始終如一的愛一直延續至現在。如果不是因為袁天涯對薇奇安有着專註和投入的感情，他今天讓余承男所見到的這一切絕對不可能“偽裝”得這樣的真實，因為愛情是無法偽裝的，任何的一個細微動作都能暴露出當事人的心理活動，尤其是余承男此時與袁天涯同為一體，袁天涯又該如何去“偽裝”他對薇奇安的愛情呢？這根本是無法做到的。
他們的對視已經註定了這場悲劇的發生。袁天涯直到理解了薇奇安的前一刻，仍將對黑天提出的誘人條件視作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他望向薇奇安充滿熱烈情感的眼神里，正是要徵詢薇奇安的意見。如果他能感應或察覺得到薇奇安哪怕一丁點的肯定，他也會立即返身，與黑天玉石俱焚，但那也就間接宣佈了真龍所有人的死刑，黑天絕不會在給予真龍任何生存的機會。因此薇奇安神情平靜，嘴角露出了在絕境裏罕有的微笑，她理解了袁天涯這麼做的用意，也默認支持了袁天涯這個假戲真做的條件，讓他真正地去殺死自己，讓真龍面臨困境的這盤死棋重現生路。就在這時，薇奇安的熱淚濕潤了雙眼，袁天涯的內心如天翻地覆般地絞痛，這對從未相擁相吻，卻已相知相守的愛侶，即將面臨著真真正正的生離死別。袁天涯同意了，他的行動便是回復，在當時被黑天和星月嚴密監視的環境中，他恢復了冷漠的殺手的氣質，以迅速的手法將影匕刺入薇奇安的身體裏，徹底結束了愛人的生命。他知道自己必須這麼做，因為當時的黑天絕不會容忍破壞“通道計劃”的薇奇安能活下去，死在他的手中，比死在黑天的手裏已經幸運的太多，至少薇奇安帶着微笑和淚水離世，她直到臨死前的一刻，都是幸福的。
袁天涯的心靈發出響徹蒼穹的厲嘯，一切都結束了。他殺了薇奇安，暫時結束了暗龍與真龍的衝突，讓真龍得以倖存，但至此之後，他也成為了真龍的敵人，變成真龍欲殺之而後快的仇人。余承男想起薇奇安臨別前的熱淚，或許她已經想到她的摯愛在之後所遭遇或面臨的一切困難，她的不是為了自己的命運而傷感，而是為了袁天涯黯淡的未來而落淚。
這樣一切都能說得通了。在薇奇安死後，袁天涯將殺死愛人的痛苦隱忍心內，重新成為了暗龍里最致命和無情的戰士，並恢復了黑天對他的信任，但無論如何，他永遠無法走出自責的困境，那種無法洗清的罪惡感時刻伴隨着他。袁天涯對真龍有着難以排解的愧疚，因此他在此後面對真龍時，均有着網開一面的做法，比如對阿里達手下留情，將浮空城堡的位置坐標提供給嚴勁，甚至不惜冒着被黑天察覺的危險，將織田美嘉的父親織田真剛營救出來等等，但真龍與袁天涯的關係早已不可彌補，無論袁天涯如何“示好”，真龍始終對他的態度非常矛盾，也無法對他完全信任。
余承男的意識從對袁天涯感同身受的痛苦回憶中脫出，重新回到了現實，這段令人不願追思的回憶終於告一段落。
青炎劍抽離袁天涯的小腹，後者立時倒退幾步，重重跪倒在地。在得知了那段過往的真相后，余承男再沒有了去殺死袁天涯的理由，他的心情很糟，就像當時袁天涯殺死薇奇安那樣，充滿着自責與懊惱，但事實已然如此，他已無法挽救袁天涯不住流失的生命。
“現在你明白了？”袁天涯抬頭望着余承男，臉上現出如釋負重的表情。
余承男半蹲跪着，兩手將袁天涯擁在懷中，將龍魂的力量源源不斷地傳輸入後者體內，袁天涯小腹的傷勢嚴重，雖然流血暫止，但余承男知道這只是他的迴光返照。匯聚了三大龍魂的殺招非同小可，即便強如袁天涯也無法抵禦青炎劍的透體一刺，他現在全靠着余承男的龍魂力量在維持生命。
“袁天涯，你.......”余承男不知該如何去回應袁天涯那種關切的眼神，只得別過頭去，他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不用自責，這一戰是你我之間真正的交鋒，勝者是你。”袁天涯的臉色略顯蒼白，但由於余承男龍魂力量的支持，他說話的語氣還算平穩流暢。
“為什麼要這麼做，你為何不向我們大家解釋清楚，唉......”余承男長嘆道，“為什麼會這樣呢？一切都不該是這樣的......”
“解釋是沒有用的，當所有人都充滿仇恨的時候，我的任何解釋都會成為虛偽的謊言。你可以想想阿里達，他被仇恨的執着蒙蔽了這麼久，他留在暗龍的唯一目的只是想幫助薇奇安復仇，為了要殺死我。不過我並不怪他，他還很年輕，時間會蕩滌他仇恨的心靈，更何況還有你們和星月在關心着他，他會慢慢變好的，當我死後，他便會從仇恨的枷鎖中解放了。”
余承男再也忍耐不住，留下熱淚，顫聲道：“薇奇安......薇奇安......她......”
“對不起，我是個不配讓她愛的人，我沒能保護好她。當我發現唯一可以保全她的機會，就是殘忍地結束她的生命時，我......唉......”他沒有再說下去，但余承男此時和他已是血肉相連，他們都了解彼此的心境，薇奇安的離去都是他們內心永遠無法撫平的傷痛。
“余承男，你可明白這場決戰的另一個意義？”
余承男感到袁天涯正在加快語氣，這說明他的傷勢正在惡化，連忙露出傾聽和思考的神色。他已經明白這場決戰的其中一個意義，就是袁天涯要將關於當初薇奇安死去的原因傳達給他，但至於另一個意義，他卻怎麼也想不明白。
“當我親手殺死薇奇安的一刻，我便在心底立誓，無論如何都要想方法保護真龍，讓這個她牽挂的集體延續下去，我明白她對你們的感情，直到離去前的一刻前她仍然放心不下真龍。在真龍所有的龍魂戰士里，只有你是能與我比肩的對手，也是對抗黑天的強大戰力之一，當你的同伴們都陷入危局時，那個挺身而出的角色只能由你來承擔。但你還不夠強，對上黑天時仍是凶多吉少，因此我必須要讓你變得更強。只有當你戰勝了我的時候，只有當你了解了薇奇安離世的真相時，你才能真正擺脫憤怒和仇恨對你的支配，真正的為了你心愛的人和事物而戰，完全發揮出你的潛能和戰力，到那時你才有了去面對黑天這最可怕敵人的資格。這次的特訓，就當做是我為薇奇安做的最後一件事吧。”
余承男恍然大悟，這一戰是袁天涯對他的考驗，通過這場生死對決，既鍛煉了他的能力，也歷練了他的心智。袁天涯通過展現出過往那段不為人知的真相，幫助余承男擺脫了被仇恨和憤怒所支配的心魔，讓他重新回歸到最初也是最純樸的平常心。依靠憤怒和仇恨去支配自己所提升的戰力是有限的，唯有抱着與敵同亡的獻身精神，真正地為了心愛的人和事物而戰，他才能在與黑天的戰鬥中發揮出無窮的潛能和戰力，才能在艱難的戰鬥里求得一線生機。袁天涯這場以生命為賭注的對決，使余承男真正成長為一個身心無比強大和成熟的龍魂戰士，使他真正成為了支持真龍的堅實戰力。換言之，袁天涯與余承男的這場決戰的另一個意義，就是幫助真龍再度提升實力，使之能增添面對黑天時的勝算。
余承男感到龍魂的力量已經不再能維繫袁天涯的體溫，知道他的生命很快將走到盡頭。
“天涯，請你放心，我會將你和薇奇安的事情告訴大家的。這份痛苦你一個人承擔了這麼久，我代表真龍的大家向你致歉。”
“謝謝你，這樣就可以了。現在我們可以做朋友了嗎？”
余承男肅容正聲道：“從現在起，你永遠都是我的好朋友，也是真龍的好朋友！”
袁天涯的聲音逐漸變小，余承男與他兩手緊握，靜靜地陪伴他走完最後一程。
“袁丹，薇奇安，我們很快就會見面了......”袁天涯拼盡了全身力氣說出他停留在這世界上的最後一句話，然後兩眼安詳地闔上。
他應該沒有什麼遺憾了。當他閉上雙眼的一刻，一切的痛苦都隨風而去。
黑色的光球體從袁天涯體內冉冉升起，並停留在余承男的掌心之上，這顆陪伴了袁天涯已久的黑色龍魂直到主人與世長辭后，方才結束了它不離不棄的使命。
余承男望着袁天涯的身體緩緩化為飄飛的灰燼，也許回歸天地之間，才是袁天涯最好的歸宿，他相信袁天涯的妹妹袁丹和薇奇安都在等待着袁天涯，現在他們可以在一個沒有痛苦和沒有命運抉擇的地方永遠地生活下去了。
這是余承男一生里最刻骨銘心的勝利，自己從中了解到的不僅是一段凄美的愛情因果，還有責任的擔當。他相信無論是薇奇安還是袁天涯，此時都在天上為他加油和打氣，讓他繼續堅守着真龍，讓他繼續戰鬥下去，直到一切的混亂之源都被消滅和平定為止。
余承男為余瑜感到惋惜，因為袁天涯自始至終都沒有愛過自己的妹妹，不過感情的事情又怎麼能勉強呢，余瑜遲早會明白這個道理的，因為她也會像自己一樣，在經歷一些事情后才能真正地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