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何人為賊(六)趙弘
三方酒宴罷,但倒是沒人敢喝醉,說是唐特使準備宴席,不如說唐周根本不想忍受“預計的接風宴”。
“嗝。”趙弘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飽嗝,挨着許子卿勾肩搭背道:“你以後的打算是什麼呀?”
許子卿盯着他,眨了眨眼,勉強湊着說辭。
“回到揚州吧。”
哪怕世易時移,但那裏卻是離往昔最近的地方。
“一直聽說揚州繁華熱鬧,”趙弘勾搭着許子卿的肩膀,衝著他嬉皮笑臉,“沒想到你也這麼上道。”
“那我的打算就這麼決定了!”
“我要身帶錢財千萬兩,騎着仙鶴去揚州!”
趙弘想的很美,回過頭向前。
曼大方不知何時轉過身,明顯是聽到了他的話,微微嘆了口氣。
一旁的馬元義倒是不知想到了什麼,莞爾一笑,問道。
“怎麼?還想把我們幾個的願望全佔了?”
趙弘感覺自己好像被看了笑話,皺眉委屈道:“不行嗎?”
眾人言笑,前行。
唐周緩緩伸出手,客棧二樓的窗戶在他們的背後被輕輕關上。
——
聽到消息的趙弘很氣憤,狠狠抓住許子卿的肩膀。
“我要回去!”
他們前行僅三日,就受到後方消息。宛城已經被上萬官兵包圍,而張曼成那裏僅僅只有幾千雜兵,何談固守。
“趙渠帥,你冷靜些,”許子卿拔開他的手,“宛城無論如何都已經是守不住的了,甚至我們這次起義已經失敗了,你要知道……”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想再失去親人了。”
“趙弘你小點聲!”
許子卿看了看四周的將士。
“我不用小聲,大家都是一樣的。”趙弘很放肆地大喊。
原本休整一二、略顯散漫的將士們突然就都寂靜下來,遠處紛爭吵鬧的將士雖不知情,但也很會讀空氣地先停了下來。
這一干精銳當中,一部分是曼成當時在荊州聚集零散世族組成的家底,另一部分是馬元義幾年在揚州傳教積攢的親信(因為馬元義當時入京師沒法帶太多人,但揚州的信眾又確實捏在他的手裏,所以在進京師之前再鄴縣完成了人員交接)。
“我不想曼大哥死,我們可以回到宛城,把曼大哥帶上,讓曼大哥領着我們去攻下京師。我不想為了殺一個腐敗無能的皇帝而失去自己的親人,”
“當初我們家族被滅,還被宗賊追捕,是曼大哥接納了我們,與宗賊對抗,我們沒有理由眼睜睜地看他陷入危險而不去救他。”
“趙弘,你未免也太自負了吧?”許子卿冷笑,“你覺得只有你有感情,我沒有感情么?你覺得這些想法只有你能想到,我和曼大方就想不到了嗎?”
“你真的認真思考過嗎?可能嗎?沒有人駐守,宛城很快就失守了。還是說你以為你可以代替曼大方守着宛城嗎!”
趙弘一驚。
“不可能,”許子卿斬釘截鐵道:“朝廷派官兵圍攻宛城,那是因為那是神上使張曼成,所以朝廷願意出兵攻打那裏,是因為他們以為曼大方會把親信精兵留在身邊,以為宛城能帶給他們更大的威脅。”
“曼大方把自己當作誘餌來誤導朝廷才得到的機會,你難道想要讓它白費嗎?”
曼成已經看透了局勢,所以才連同自己的性命,把一切都押上,所賭的就是他們這隻軍隊可以打入京師洛陽。
因為曼成他已經沒有其他選擇了,繼續守在宛城,就只能看兵將被慢慢消耗掉,只有這麼一賭。
或許也正是因為要沒有命了,所以才敢命賭上。
“趙渠帥,我們趕緊繼續上路吧。”許子卿背過身,看着北方。
“許子卿。”
“嗯?”
“你繼續領着大家吧,”趙弘轉身向南,“我要回去援助宛城。”
許子卿:“趙弘!你是不是傻!”
“對,我是傻子,所以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這些東西我都不知道。”
“我所跟隨的是我的心。像曼大哥一樣,像馬大方一樣……也像你一樣。”
趙弘在光中傻笑,他的臉頰被光照映發紅。
“心想的如果是錯了,那錯了便錯了吧,我不就是想要錯嗎?”
“趙弘,曼大方是想讓你活着,不是想讓你死啊。如果真的需要人回去,那麼我就回去!”
這個時候,趙弘還要回宛城這不是胡鬧嗎?怎麼想也不可能的。
“不行。”趙弘急道,“你比我用途大。”
“你已經是渠帥了,”許子卿特意把渠帥兩字壓重了音。
“可以沒我,但沒你不行。”
“沒我不行,”趙弘神色恍惚,一字一頓念着。
如果自己以死相逼,肯定是破壞了曼大哥安排的眾多計劃了吧。
但哪怕是會失去的人,我也不能把他當作已失去的。
對不起。
趙弘正準備動手,打算從其他部將那奪來一把刀。
“報!”太平教的探子又急又恐,道:“波大方戰敗,右中郎將朱儁正率兵前來。”
“朝廷已經分兵過來了,如今在北上已經沒有機會了,”許子卿對趙弘拱手,道:“還請趙大方率兵回守。”
趙弘連應道,“回!回!回宛城!”
但他的那雙一向靈巧的眼睛像忘了怎麼轉動,只知道直直地盯着前方,一時間,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喜是憂、該憂該喜。
——
趙弘帶兵趕到宛城時,已經是三日後了。
那時候宛城的兵力損傷已經足夠大,張曼成也不得不身先士卒,他騎在一匹黑馬之上,身披一身鎏金鎧甲,手握一根鐵槊,穿梭在敵我之間的混亂當中,一根似槍的鐵槊在他手中大開大合、縱橫四方。
趙弘心中一喜,持弓執箭率兵沖入混亂的戰場當中。
荊揚兩州的精銳騎兵直咬官兵左翼,打了官兵們一個措手不及,步兵繞道進行圍剿。
宛城的士兵見此,大喜,士氣高漲。
張曼成一驚,但四處槍箭來不及多問,鋼槊揮揚掃斬斷五個官兵齊刺來的長槍。
突然,後方又有長槍刺來,張曼成還沒來的及反應,就見一根根飛箭穿過,毫不留情地帶走性命。
張曼成笑了一聲,也不去看,繼續衝進敵營,準備先擒下率兵的官員。
“準備盾牌,不足就四處尋找,弓弩手嚴查張渠帥後方,包括宛城原本的軍隊也一併監視……”繞到宛城軍後方的許子卿手持弩箭,對教眾們發號施令。
正面沖入戰場的趙弘沒有大開大合的長武器,所以很快不得不主動離開了馬匹,但也並不驚慌,一根箭搭在指上,弓自然而然地被鬆開,那箭也從容不迫,直直地破甲、扎入敵軍心口。
足夠有力的手臂加之極好的眼力,每一箭都若沿着宿命的軌跡飛向敵人。
官兵似乎見到一朵朵由殘暴凝結成的血花在眼前綻放,趙弘氣定神閑,他別的不行,但專精於此。
一時無人敢近。
頃刻,繞道的步兵也從敵軍後方殺出,徹底打亂了對方的佈置。
“大方,”韓忠騎兵帶十幾個兵一路衝殺到了趙弘這裏,“我等前來護你。”
趙弘一把接住被士兵拋來的箭囊,將其背在背後。
抬臂握箭。
一箭飛縱,直中敵方將領。
“伍長!伍長死了!”幾個官兵已然逃竄起來。
隨着一根根箭羽被趙弘射出,局勢逐漸傾向於一邊倒。
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
運籌策者於勝千裡外,持箭弩者勝於百步內。
“大方,此地不宜久留。”
“嗯。”趙弘對韓忠點頭,重新尋找戰場混亂處。
越是敵軍我軍混亂複雜的地方,被集中射擊的可能性就越小,趙弘肆意放箭是依仗於自己的技藝高超,但也不敢給敵軍籌劃針對的機會,只能不斷擠進混雜的地方。
忽然,遠遠聽到敵軍中段有人高聲呼喊。
……
“亂賊張曼成已經授首,爾等還不速速投降!”
“張曼成已經授首,爾等還不速速投降!”
“張曼成以死,爾等還不……”
……
相見相伴,往昔種種在腦海中翻湧。
“曼大哥!”
哪怕有一天我知道你已經死了,但我還是會忍不住跑過去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