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良補篇(后)

第80章 良補篇(后)

因為兩年前各種各樣的八卦傳言,蒯府上下對蒯家大少爺的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反轉——大概算是一種敬畏吧……一種害怕二少爺發瘋殺人而生的敬畏?

不曾換過的兩個門衛互視一眼,一個爭着先跑了,另一個自感絕望,道:“他前去通報了,麻煩您稍等片刻。”

別說頂撞了,弓着腰連對視都不敢。

行路之人,也悄悄停在遠處觀望。

“那是蒯府的客人?”

“不知道,但長得好像蒯家二少爺呀。”

“什麼眼神,連蒯家二少爺都不記得長什麼樣子了嗎?”

“模樣不怎麼像,但是氣質好像呀。”

“你眼怕不是更瞎。”

“……”

蒯良心中有事兒,沒心情在意那些亂七八糟的。

得到消息的蒯越驚異,連忙奔向大門。

過程中,還想:我之前的試探並不明顯呀,兄長他應該猜不出來呀?難道引起他懷疑了?

過了會兒,二人在前廳就坐,家僕都退了出去,房門緊閉。

蒯良:“父親呢?”

蒯越:“喝酒去了。”

也難怪。

又問:“……你這兩年幹什麼去了?”

“一言難盡。不過兄長要是不嫌棄,那我便都講給兄長聽。

在兩年前,父親,想來是他自己覺得被士族們排擠了吧,所以給中常侍候覽寫了保舉信想讓我代替蒯家投靠宦官,去做官。

但父親一向不喜歡看那些白紙黑字,我就略改了書信大意,說希望成為中常侍的一名門客。

後來司隸校尉李膺與中常侍張讓起了衝突,我就趁機向候覽獻了一計。”

知果不知因的蒯良若有所思,道:“黨錮是你的計策?”

蒯越:“嗯,沒錯,因為候覽貪婪,為了得到張讓的青睞,把功勞都放在自己身上。知道計策是我出的的人,如今加上兄長也只有三個,也就此,我被提拔成了他的幕僚之一。”

蒯良:“那……聽說你私通士族擴散消息。”

蒯越露出幾分自得:“哦,那也是候覽默許了的,一個原因是他們也曉得士族龐然大物不能輕動,另外也讓我藉此與士族打好關係,博得他們的信任。”

蒯良:“此事若是被士族得知,蒯家必遭大禍。”

蒯越搖搖頭:“兄長你先聽我說完,我自然是知道兄長所憂慮的,但那兩百多名黨人全部被釋放,也是我出的計策。不過只限李膺和幾個一流家族的家主知道。

我向兩方都是暗中各獻一計,明上都算各有幫忙,無論天的哪邊倒了,蒯家都來得及抽身。”

蒯良低頭緩緩呼出一口氣,他在荀家公講結束后才慢慢想明白,當時蒯越問荀爽講得是什麼時,就猜到想要多說點話的自己會主觀對荀爽要講的內容進行主觀推斷。

蒯越他問的不是荀家的“道”,他問的是自己的“道”。他想知道的就是自己有沒有加入到荀家“那一邊”。

不由得,蒯良想起了龐先生當初給蒯越起字時說的話。

“異度異度,怎能等閑度之。”

蒯越自覺言罷說清,握住了蒯良的手。

“兄長,信我。”

蒯良緩緩地抬頭,對視彼此。

“……異度,你知道嗎?我在路上遇到了蔡瑁。”

蒯越眼裏有一絲驚異不安沒有藏好,被直視着他雙眼的蒯良逮住了。

“你還有什麼瞞我的?”

“兄長。”蒯越有些慌了:“能……不去……追查嗎?就這樣不好嗎?”

——

蒯良慌忙趕路餓得要死,如今用筷子夾了一塊肉,感動地都能哭出來。

如今已經棄文從武的蔡瑁看着他大口吞咽頗有大將風範,不禁哈哈一笑。

如果說蒯越的氣質有點陰暗讓他有點難受,那蒯良的氣質簡直就是無比光明很讓他覺得暢快了。

蔡瑁忽地有些感慨,道:“蒯兄,我聽聞,過去……你過得不好?”蒯良就差點被嗆死,翻個白眼,道:“世家子弟,誰沒被家裏的老爺子揍得半死過。”

蔡瑁聽出他偷換概念,道:“這……這能一樣嗎!子過父訓那就算了,哪有像令尊那樣的?不是蔡瑁我針對誰,說句真心話,令尊挺不受人待見的。成天去章台和我們搶地……”

“噗!咳,咳,咳。”蒯良沒辦法,耍了點文人脾氣:“那個……食不語,寢不言。德珪(蔡瑁的字)你也吃着點。”

蔡瑁:“別假正經了,什麼不言不語的,那估計是孔子老被弟子問問煩了,創造借口清靜清靜。”這斯上私塾竟然還聽過講!

以前,蒯越眼裏瞧不起蔡瑁這種沒文化沒修養的傢伙,很簡單很現實的原因——文盲一般都很難走上官途,偏偏蔡家又是荊州政治上最興盛的家族——因為和親繁榮昌、盛家大業大地織起一張因親緣大網。

蒯良比不上蒯越那麼勢利,但多多少少地帶有一些鄙夷,對這種不上進、天天在私塾上混的傢伙沒什麼好感。

蒯良自以為志在高遠,早晚能一飛衝天,瞰望大地白雲的時候沒準有緣還會看到蔡瑁這隻青蛙。

結果還沒來得及煽動翅膀,鳥窩所在的樹就被人伐作薪柴,真的有緣看到這隻青蛙的時候才發現——啊!青蛙還是青蛙,即使胸無大志也能在自己的井裏活得好好的。自己懷揣夢想,心在天上,結果摔進泥里還不如青蛙乾淨。

蒯良自嘲笑笑,又夾塊肉,邊吃邊問:“蔡將軍大軍何時啟程啊?”

漢末家丁軍隊私家化已經日益嚴重,大軍也算是對蔡瑁所率的那“小部分”蔡家的家丁部曲的調侃了。

蔡瑁笑道:“軍隊開度,那得看天氣地形,我一人說了也不算。”又好心道:“蒯兄要是缺兵少糧沒馬匹,用不着順路不順路的,我撥親兵和錢糧馬匹給你!保證一路有吃有喝地護送你到向家!”

“哈哈哈哈。”蒯良大笑,道:“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然而,被護送的蒯良,半路奪了馬匹,帶着錢糧一路換馬連夜奔馳到了襄陽。

——

“蔡瑁很怪。”蒯良道:“他從來都沒在意過我們家的事情,他以前要是知道的話,我是能感覺到的。”

蒯良或許天生很沒有眼力勁,但知道他被父親排斥的人和不知道的人,他能分辨地很清楚。

“還有他的安排,表面是想讓人護送我到向家,但是有一種不給我選擇、怕我亂跑的感覺。”蒯良道:“他在瞞着我,你也在瞞着我,你們在瞞着我什麼?”

“兄長……”蒯越聲音冷了些:“能別問了么?”

“!”

蒯越怕兄長誤解,連忙搖頭緩和道:“有些事情何須那麼透徹,本來那些也是你不必知道的。”

蒯良知道他說的是哪些,當初他問司馬徽四個“何為”的時候就已經知曉了。

黨錮可以說是蒯越的計策,但沒有蒯越,皇帝就不會打壓士族了嗎?宦官能被皇帝推出來,真的是親近小人?黨,指得李膺為首的兩百多……甚至更多的人,真的是污衊嗎?

這個故事可能要反過來想。士族豪強已經完全捂住了大漢的錢袋子、甚至是人才袋子。皇帝沒有錢,也沒有人,就更沒有勢了,自己說話的聲音就更小了……如果不改變,士族會一直強化下去,皇帝會一直弱化下去,甚至之後變成周天子那樣?

所以皇帝“犯錯”了,賣官鬻爵、宦官得權。但士族們的“滿腔熱血”沒有得到揮舞,是不甘心的……

在去年,永康元年(167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漢桓帝在德陽前殿去世,時年三十六歲,無子。現在還是皇后竇妙臨朝問政。

水太深了。

即使荀家比不上袁家、楊家在政治上佔有巨大優勢,也不忘在文化上呼籲全士族“加油努力維護朝廷穩定”。

知果的蒯良在當時是絕望的,他看到的結果——朝堂的昏暗,不是一個巧合,而是有根源的,是“大家的努力”。

蒯良:“已經無法無天了,是嗎?”

其實他想問的是“無力回天”。

蒯越苦笑,道:“沒有辦法,士族底蘊太厚,只察冰山一角就如臨萬丈深淵。”

蒯越一開始是有選擇的。本來不想參與士族與宦官的爭鬥的。甚至當初得知蒯父的安排時,蒯越第一反應就是帶着兄長逃離蒯府,找個地躲着永遠不回來。沒官總比沒命好吧!

但他當時看到蒯良中了風寒蓋着破被子的時候,他心疼死了。當時他就想:逃離、躲着,兄長受苦還不夠多,難道要讓兄長這麼吃苦一輩子么?沒官,難到要讓兄長一輩子都是受苦的命嗎?

他實在不忍心讓蒯良再受一絲一毫的苦了。

他走馬上任的時候,他是帶着決心去的。

計成,不成就死……不死比死還難受。他能用兩年走到這個在宦官和士族兩面討好的地方,靠得不是自己的字“異度”,而是這份巨大的壓力。物有本末,那是他的本,他沒有走錯過!

蒯良反握住蒯越的手腕,臉湊近,直言不諱道:“你還有事兒瞞我!”

“是。”蒯越道:“但我不說。”

他不說的東西多了,不僅是對別人,對蒯良也有不能說的,不可言,不願言。

蒯良皺了皺眉,他不是沒有佔過星,但很幸運沒有結果,這說明結果是他能改變的。

“那就只好讓我猜了,如果我是你的話……”蒯良忽然眉頭更加緊皺了——怎麼自己有一種莫名的羞澀?

搖頭不去管它,繼續道:“士族勢大,卻還依舊在宦官這邊,是因為……”

蒯越臉微紅。

“是因為……”

蒯越耳朵發熱。

“是因為……”

蒯越微微低下了頭。

蒯良說不上來,就去想別的——蒯越為什麼還能在這裏?他真的還是中常侍候覽那邊的人嗎?

蒯越被蒯良突如其來地拽着手腕摔在地上。

“蒯異度!”他氣得大喊。

就像蒯父一樣生氣發怒般。

“你用父親為質了嗎!”

在蒯良看來,蒯越不可能在繼續待在中常侍侯覽那裏,可侯覽也不會隨隨便便放他自由,需要人質作抵押,蒯越也沒有孩子,自己被蒯家除名,還能是誰?難不成要從旁側分支隨便找人?

“兄長……?”

“是不是?”

“……”蒯越咬牙,蒯良沒有猜錯結果,可是他沒有猜到原因。

“啪!”

時隔兩年,蒯越受到的新家暴是來自兄長的一記耳光(摑)。

隨後,蒯良踢開房門離開,蒯越目送他,他的姿勢像極了蒯父。

被嚇到的家僕進了房,道:“二少爺。”

蒯越:“備馬,叫人。”

家僕道是欲去。

蒯越:“等下,讓人多準備點東西。”

——

護送蒯越親屬的士兵不多,也就一百多個人,想來是侯覽沒什麼疑心,這波護衛隊也真的是為了護送而設的簡單保障,一百多個步兵加蒯父一個乘着馬車的真心沒有多快。

蒯良白日佔星,快馬加鞭一路追得焦急,結果感覺自己沒跑幾里地就追上了,不由得有些......患得患失?

“蒯大人,有一人想要見您,自稱蒯良。”護送蒯父的人真當是無比的恭敬,好像抱上蒯父大腿就有幸能飛黃騰達了般。

蒯父正想着到了洛陽自己要怎麼把酒言歡、走馬章台,忽然被人打斷了,又聽是來的是孽子蒯良,又煩又惱,回道:“不見,叫他滾!”

有次自己半醉微醉了,心情極好地去教導着兩兄弟,結果發現自己面對這倆不滿十歲的小兒,竟然沒什麼可教的,蒯良還說:“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父親,您也應該去學習。”

想想就來氣。

那傳話筒去了又回,道:“那人說,有大事兒需要與您商談。”

“不談,叫他滾!”

自己啥都不會又怎麼了?身為父親,教不了,那也要要求孩子至少在龐家的私塾里給蒯家爭臉吧?

蒯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您這麼嚴格地要求我們,但我卻從未見過您在文政上有多大的毅力,反而三天兩頭外出喝酒會宴……“

“啪!“

或許從那個時候,父子二人就正式開始了無形的較量。

那來了去,去了又來,來了再去,去了再來的傳話人員盡職盡責——即使結果不會改變,他自己也依舊如機關零件般往複運轉,道:“大人,那人求您能見他一面。”

蒯父動容了。

自己不給他好的衣服,他也不求一件;自己不給他任何金銀,他也不求一文;最後被告知要關進院,他也淡淡地進去。自己還以為這輩子不會被求到呢。

結果他被趕出蒯家、自己也要奔赴洛陽,兩個人或許就此分離再也見不到彼此了,他竟然在這個時候,跑過來、攔在路上,求着說要見自己一面。

蒯父咬着牙。

“說不見就是不見。”

“大人說了,說不見就是不見,態度堅決,您還是放棄吧。”傳話筒對面前衣裝華麗、氣質軒昂還姓蒯的“富家子弟”說得柔聲和氣——因為蒯良讓他傳話時,都拿出點蔡瑁給的金銀打點。

“多謝了。”蒯良露出無奈放棄的神色——你想告訴他、救他,他反而不搭理你。

“不用謝,分內之事。”傳話筒看着蒯良騎上馬,買一贈一打算目送他離去。

良駒非凡,果然跑的奇快......就是方向反了。

蒯良駕馬狂驅,不顧人地沖向中央的馬車。

“有刺客啊!有刺客!”士兵們力量並不薄弱,但是還是比不上馬力,紛紛退讓,空出一條窄道供蒯良驅馬直衝。

誰知,伴隨着這一聲刺客,竟然有一波小部隊從兩翼包抄沖了過來。

蒯良剛到馬車旁,還沒來得及跟父親說上話,就突發變故,一時也傻呆了。

怎麼回事兒?

“蒯兄,為什麼就不肯乖乖迴向家呢?”率兵的將領上前,道:“你一介布衣,沒有必要參與這件事兒的。”

蔡瑁,蔡德珪。

蒯父怒道:“蒯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真的每次見到他都沒有不發怒的。

蒯良:“德珪,你這是何意!”

蔡瑁:“你父親勾搭宦官,背棄文人,越境移遷,夥同歹匪,荊州家族豈能放之不管?我蔡家身為最盛者,又豈能不聞不問?我蔡瑁蔡德珪身為家族長子,又豈能放他離去?”

蒯良悟了,青蛙也不會一直待在井下,它每次往上跳,調的時候就需要一塊又一塊功勛的積累,而蒯父就成了其中一塊。

或許蔡瑁之前派人送他,就是怕自己參與進這件事兒來。

蒯良:“我還以為我們是朋友。”

蔡瑁淡然:“蒯兄眼光那麼高,還有我這個朋友嗎?”

以前有沒有都不重要了,反正現在已經沒了。

蔡瑁發號施令,兩側的蔡家軍由中夾擊弱小的護衛隊。

“父親,上馬。”

蒯良騎着馬載着蒯父,也不管潰敗的護衛們會不會被馬踩到,操縱馬匹直直地衝出包圍。

蔡瑁:“放箭!快放箭!”

蔡家軍放了兩撥箭雨,險之又險的被蒯良避過。

蒯父:“你這馬術真好,誰教的?”

蒯良沒好氣:“反正不是你。”

蔡瑁持長槍狠狠插進地面。

“追!”

如果不是蒯良騎馬而來,蒯父那一百多人肯定被裹進包圍里。

此地地形適合隱藏和兩翼包圍,但道路太窄不適合多人追趕。

其實蒯良情況沒有蔡瑁想的那麼好,幾日不間斷的奔程再加上兩個人的體重,可以說是心竭力疲。

蔡瑁卸了甲,領着十幾騎兵追趕蒯良。他就不信了,一個落魄書生能跑得過從軍習武兩年的他?

果真,兩人的距離逐漸縮短。

鳥驚悲鳴。

蔡瑁抬頭,見有鳥群旋斡。

“蒯良,不要再跑了,你跑得了一時,跑不了一世。”

蔡瑁道:“你難道不知道你在做的是無用的抵抗嗎!

現在停下,我就當沒有見過你放你離去,不然就連同你一起抓起來殺掉!”

蒯良:“蔡瑁,你沒有讀過書么?所欲有甚於生者,所惡有甚於死者,你不知道嗎?”

蔡瑁:“蒯良,他對你有什麼好的?你憑什麼這麼做!”

蔡瑁這麼問,蒯父也悄悄豎起耳朵——他也想要知道。

蒯良:“想做的事情就是想做。”

誰知剛說完,蒯良的馬就發出一聲悲鳴,趴倒在地上,把蒯良二人摔了出去。

馬後腿上插着一根箭,滴着血,已經滴了一路。

蒯父:“馬術學得不到位啊。”

蒯良:“閉嘴,快跑!”

蔡瑁舒了口氣,下了馬,臉上看不清喜怒,只聽他道:“既然你們還想吵架,那麼就一起在黃泉路上作伴吵吧。”

誰料,風水輪流轉,一片白霧忽然隨風,白茫茫地什麼都看不清。

“咳咳。”“咳咳。”“咳咳。”

猝不及防,都咳嗽起來。

白霧中,蒯良被人抓住了手。

蒯良一愣。鬼?

蒯越的聲音隨之而來。

“小點聲,閉住嘴,跟我來。”

蒯良隨即另一隻手也抓住蒯父的手。

蒯父:“輕點。”

蒯越的手摸起來冰冷。

蔡瑁這次來,說是因為家族而來,誰又知到底是誰的主意。蒯越出策十分保密,或許就是他給蔡家家主出的。

被蒯越牽的手不由得流出汗來,黏黏地沾在兩人的手上。

蒯越內心:兄長這是跑熱出汗了嗎?會不會再次染疾啊!

蒯良隱約覺得自己的手被攥得更緊了。

應該不是吧,蒯越他沒理由做這種得不到好處的事兒。

迷霧中不知何地,蒯越領着路,蒯良任由蒯越東拉西扯隨他而行,蒯父也為了逃命甘願被牽着——或許算是這對父子最親近的一次。

再蒯越的帶領下,蒯家三人終究慢慢地脫離了這一片白霧。

——

出了霧,蒯越解釋道:“我花了點時間,讓家僕收集樹枝點了煙,又派人假裝路人用腳步聲引走他們。”

蒯良驚了。不是因為蒯越的預判多麼準確,而是他明顯早就知道蒯父會有這一劫,甚至,這事可能就是他所謀畫的。

“啊,累死我了,煙熏火燎地嗆死了。”蒯父早被酒色掏空了身體,可能今天地運動量抵得上過去一年的,早就撐不住了,閉了眼,靠着一棵大樹不願意動彈。

“兄長。”蒯越貼近蒯良,小聲道:“事情一定是要有個交代的。”

蒯良提防着他,問道:“什麼交代?”

蒯越的手,摸到劍鞘上。

“我們不可能就這麼躲一輩子的。”

劍拔出。

不過拔到一半,就被早有準備的蒯良連劍帶鞘奪了過去。

順勢,蒯良拔出了那把劍。

寶劍出鞘,自帶劍鳴。

蒯父沒睡就被驚出一身冷汗。

“你想幹嘛!”

蒯良:“我這是……我……”

他終究沒有說出來“我這是攔着異度殺你的”。

蒯父眯了眯眼,歇斯底里地對蒯良叫喊起來。

“來呀!殺了我呀!你手中不是有劍么!你不是心裏一直對我有怨氣么!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你來——”

蒯越眉頭一皺,什麼叫“早知道了”?

“殺了我呀!”

蒯良滿眼嫌棄地看了蒯父一眼,也不多說,把劍塞回鞘中。

“哈哈哈哈哈哈……”

蒯父笑了起來。

“我就猜你不敢。”

蒯良(對蒯越):“你是不是給父親下毒藥了?”

蒯越聽出他是在開玩笑,道:“不用下毒藥。”

“為什麼你還是不敢呢?”蒯父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偷偷默默摸向背。

“兄長小心!”蒯越急忙搶過蒯良手裏的劍。

蒯良沒有防備,完全措手不及,想要抱住蒯越阻攔的時候已經晚了。

五步之內,

劍,已經穿腹而過。

蒯父死不瞑目看着蒯越,看着蒯越沾上血的手。

——

因為他對蒯良一直很不滿意,於是對自己第二個兒子取名為越,能夠超過蒯良、取代蒯良的“越”。

——

“蒯兄。”教書的龐先生喝紅了臉,指着蒯父說道:“我算是看出來啦,你對你家的蒯良一直有偏見啊。”

蒯父雖是酒鬼,但應付招待龐先生,還是沒怎麼喝得開,看出龐先生七八杯就醉了,心裏不屑這種酒量垃圾的傢伙,一聽這個名字就更膈應了,馬上就喊家僕送客。

龐先生被家僕拉起,還說著醉話。

“蒯良是個勤奮溫柔的好孩子呀!叫子勤又有什麼不好?”

蒯父:“哼!他越是這樣就越不像我,固執死板,就是在跟我對着干!”

龐先生疑惑道:“你們這明明很像呀。”

——

蒯父兇巴巴地臉上,露着似是釋然又似是痛苦的表情。

蒯良給他翻身,他背後也插着一根箭,只是血在深棕色的衣服上染得不是很明顯。

他不吭聲跑了一路,或許就是在忍着痛吧。

百不為多,一不為少。

蒯良輕輕幫他合上眼——想來這輩子放浪得夠多了,就不必再牽挂着什麼了。

“異度……如果是我,你也會這麼做么?”

養生者不足以當大事,惟送死可以當大事。丁憂,就足以把蒯越從候覽那裏勾回來,有理由地離開風尖浪口。蒯越他來,就是為了保證他的“丁憂”能順利進行嗎?

他不想去看天象。

蒯越也不發一言。

若信,什麼話都好。

不信,都一樣沒用。

許久,太陽都要墜入山林。

蒯良扭過頭,用有些僵硬的臉勉強對蒯越擠出一個笑臉:“算啦,事已至此。你以後想要把我賣了就直接賣了吧,你要是不把我送出蒯府沒準我早死在床上了呢。

又冷又難聞,那麼死了也怪不舒服的。這麼想來,我這兩年還是賺的。”(苦笑)

蒯越:“兄長你別這麼說,你以前不是想去為官一方,勤政為民么?給我一點時間,我就……”

蒯良知道蒯越幫助宦官的“原因”了,希望自己能去朝堂上實現自己的抱負嗎?

“夠了!”

蒯良看着被樹木稀疏遮掩的晚霞。

“飛什麼飛,根本沒有天……都是雲。”

——

蒯父死了,蔡瑁親自弔喪一番,順便確認無誤后,就離開了。

談也沒的可談。蔡瑁隨後對外說是自己帶兵剿匪誤傷了云云,成功在老一輩的心裏添了半筆功勞。對蒯家也不是沒好處的,至少沒有弒父的謠言了……雖然蒯家上下依舊很怕。

蒯良不怨蔡瑁,一是罪魁禍首是他弟,二是蔡瑁過去對他還行,三是平心而論他當初確實對蔡瑁有些蔑視。

但兩府之間隔的那條道,已經壘上了透明的石堆。

私塾的龐先生也帶着弔喪之名來了,也不管蒯良還是不是自家學子,一如當年,想要給他取字。

蒯良拱手。

“還謝先生費心了,但良已失勤勉之心也。”

他已經完全不在意這些了。不出仕,不任官,也沒有多少好友,起字幹嘛?讓異度叫嗎?

龐先生“誤會”了他的意思。

給他取字,子柔。

——

黃泉路

蒯父摸着心口,雖然沒了絲毫傷口卻總覺得隱隱作痛。

“好劍法啊,可惜也不是我教的。”

“哼!最後還是遭報應了吧!”

是鬼。

那聲音頗為刁蠻潑辣,是個女鬼,喋喋不休:“我就說你早晚死在那小乞丐手裏。你還不信,現在倒好,栽他手裏了吧!可憐我家良兒從小沒娘了,也沒爹疼,可憐我忠言逆耳落得如此下場……誒,你幹嘛去啊!”

蒯父:“投胎。”

“啊!!!”那鬼嘶叫起來。“不行,等一等,再過一百年……或者五十年,就會有一件大事發生,倒時候,我們或許就……”

女鬼的眼中流露着貪婪的神色。

然而她沒來得及說完就被蒯父打斷。

“哼!”蒯父露出不屑,道:“開什麼玩笑,再過五十年,萬一洛陽被燒了怎麼辦!我還等着去那花天酒地呢。”

“你!!!”

——

建寧元年(168),靈帝即位,竇太后臨朝。竇武、陳蕃謀誅宦官不成,皆以身死。公卿朝臣曾為陳蕃、竇武門生故吏及二人所薦舉者,皆免官禁錮。曹節遷長樂衛尉、封育陽侯,其手下六人封列侯、十一人封關內侯,宦官完全控制了朝政。

建寧二年(169),宦官侯覽指使朱並上書誣告前黨人張儉與其同鄉共二十四人“別相署號,共為部黨,危及社稷”,靈帝於是下詔速捕張儉等人。當年十月,靈帝大舉鉤黨,天下名士及儒學有行義者皆被舉為黨人,加之挾怨相惡者官報私仇,死、流徙、罷免、禁錮者又六、七百人,此次鉤黨之獄與後來再次禁錮黨人之事合稱第二次“黨錮之禍”。

“老爺。”門衛恭敬地按照家主的吩咐開門,迎接星星……不,迎接星星說的客人。

家主身穿天藍色的衣服,帶着冠,正是蒯良蒯子柔。

想着這兩年發生的事情,要不是異度確確實實在給父親守墓,他真的覺得是異度跑出去攪亂朝綱,借宦官之手給自己創造新世界了呢。

想來有沒有異度都一樣,這總歸是皇帝和士族豪強間的矛盾……

也或許是異度給宦官們開了個頭,然後宦官們就毫無新意的重複下去了。

蒯良搖搖頭。他看不出來這個的原因,也沒必要看出來。

“蒯兄!”

隔了兩年,司馬徽看上去更成熟了些,穿着褐色的衣服,顯得古樸,但雙眼更有靈韻了。

“喚我子柔便是。”蒯良笑笑,也還了一禮。“來,進。”

“子柔本來要出門?”司馬徽問道。他怕自己耽誤了蒯良原本的行程。

“我觀天象,看到你要來了。”蒯良指指藍天。他倒是不怎麼掩瞞,反正別人也不信。

司馬徽愣了一下,道:“所以子柔穿一身天藍色?”

“咳咳。”蒯良假裝咳嗽道:“有人覺得這個顏色對比顯眼,可以早發現,早治療。”

司馬徽:“?”

蒯良:“進來談吧。”

西院,草碧瓦青,雀鳴水波。

“不知司馬兄前來何事?”蒯良切茶。

(除了表示年齡大小,兄可做同輩間的尊稱,弟可做同輩間的謙稱。(雖然我覺得這個用法的時間不應該在漢朝,但是用的舒服。(一般怎麼聽得舒服怎麼來。)))

司馬徽:“叫我德操便可。”

蒯良:“得,德操上門拜訪,有事兒便挑明了說。

幫不上忙就算了,能幫上忙(徽:!)……我再考慮考慮幫不幫(徽:……)。”

——

蒯良整理書房,忽然想到族譜的事兒。

翻了出來,果真父親是個大糊塗。

誒!母親姓向?這他倒是真不記得。

或許向家肯收留他,也有這方面的原因。

或許向栩說他有天賦,就是因此(其實並不)。

又花了些功夫,翻出父親以前寫的文章……

——

蒯越守了三年,終於出了山……出了祖地。

這三年他終於察覺了一件事兒,但是畢竟是猜測沒法確定。於是出了山的第二天,他偷偷溜進了書房。

族譜上,有自己的名字。只是……自己的名字有些怪。

這筆跡……

誰模仿我?

媽呀有鬼!

“看什麼呢?”

蒯越抬頭,蒯良正在面前似笑非笑地揣摩他。

蒯越在候覽那裏已經學會了怎麼說謊說得自己都信。

正視對方雙眼,不去刻意編造,好像自然而然。

“祖地過遠,不便參拜。我打算拆了東院,蓋一間房閣,來供奉列祖列宗的靈牌,但是不知道名姓,所以……”

“哦?”蒯良莞爾。“那就去做吧。”

這三年,蒯良也去過幾次東院,沒什麼靈異的,就是環境比較差。蒯越想要拆,也不見得是一件壞事。

——

良補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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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月英有一身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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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良補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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