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夜宴 中
PS:接着兩天都要給同事頂班，累得要命，差點就忘了更新了，走到門口才記起來。
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大聲的吼一句：大家聖誕快樂！
其實私想是不快樂的，透過玻璃看着大街上來來往往的歡鬧人群，他們的快樂都與我無關一樣，這種苦悶真是惱人哪！
但仍是要祝大家聖誕快樂！！——
“皇上駕到～”一聲拖着尖刻陰沉，涼薄如冬日冰水的雞皮嗓音，蜒婉躑躅着從未央宮裏間裏傳出。
未央宮，箭亭內外的大小官員及親王家眷們，站着的連忙伏地打禮。坐着的連忙站起身，伏地敬意。
未央宮左右四扇共八格朱紅貴意門，隆重推開。先是裏頭湧出數目眾多的宮娥太監，打路坐陣，后是一眾帶刀貼身侍衛，威壓勢強的拱擁着嘉德皇帝從未央宮內大排場走出。
如此陣仗，如此排場，非是當今九五之尊，才能享有。
木兒趁着跪地打禮的間隙，抬頭看了四處。只見滿宮園內滿打滿眼跪着的人，三三兩兩，高低錯落。人人頭臉伏地，看樣子極為恭敬，只是當場還有兩人例外。
西門沐瞅着周遭人兒不注意的時候，把嘴兒湊到雪茄上，美美一吸一旋，看他那表情，心滿意足極了！
李芳老親王側是壓着聲，偷偷一句兩句逗着認真行禮的丫頭。
這兩人的行頭木兒看在眼裏，嘴角哂然一笑。然後忽然心裏一凜，暗暗湧起無邊敬佩。
一人之下，果然過活得十萬分艱苦。
估摸着面前眾人跪禮敬足了，嘉德那張面無表情，公式化的臉。突然就像一陣春風雨露掠過一池春塘，吹縐一池春水，盪起溫情笑意。
“大家毋需多禮，起身吧～”
“謝皇上。”所有人哄然做答后，這纔此起彼伏的收了跪禮，起了身。
嘉德呵呵一笑，負着手自顧自說起這次安排夜宴的用意。
“眾位臣工個個乃我大華棟樑砥柱，缺一不可。我大華泱泱大國，傲然屹立於世，這其中也全靠眾位臣工連年來的艱辛把持。昨晚深更時分，也不知怎麼的，就忽然想到這層意思，這才動意擬了這場犒勞宴請，惜當年開國太祖，資兼文武，以一已之力定鼎天下。平亂世，開盛世之基，嘉德自知愚鈍，雖勤勉政務，也只能略略守成而已。此次夜宴也附有朕與眾位臣工自勵自勉之意，還請眾位一如往常一樣，儘力輔佐朕力治天下。”
“臣定當盡心儘力！”
“臣定當盡心儘力！”
“臣定當……”
……
嘉德皇帝這番開場白，當真講得異常漂亮及出彩。
但在這些貫於精滑在官場，並且遊刃有餘的老精們來說，這些只是枱面上的漂亮話。話雖漂亮，卻是廢話。
每個人都心知肚明今晚這席夜宴舉辦的真正目的，只是每個人都極有默契的心照不說而已。
這次夜宴辦在當值監國三皇子李胤被刺未遂之後，又在大華還未冊定儲君的歷史階段，很難不認人聯想到什麼。什麼呢？那就是一個表態，或者是一個決定。誰是大華的太子？誰是大華的儲君？誰又是大華未來的皇帝？誰是成功者？誰是失敗者？
可能就在這一夜揭曉答案。
政治氣候和政治局勢的重新洗牌，讓在場的每個人都心弦緊繃。嘉德皇帝的抉擇對他們在場的每個人都有着莫大的緊密聯繫，他們要如何站隊，要如何重新經營自己的官場小天地，這些都要取決於皇帝的抉擇。
“朕雖勤勉政務，時時勵精圖治。但這些年來時時自覺精力與體力大不如前，歲月果真似水流年催人老，力不從心下，朕再三思量，該是冊定太子人選了。”嘉德說完這句話后，抬頭帶着滿腔威嚴掃了眾人一眼。
雖然事態的發展並不難猜測，當事態真正往既定的路線上發展時，在場的所有人還是難免的感到震動。每個人表情各異，有的人面帶鎮定，但一雙眼神卻難掩心驚。一副摩拳察掌，幾欲大幹一番的壯志豪情。有的人則透着由里及外的慌亂，眉皺了，手抖了，身顫了。現場裏唯一一位心志強如磐石的人，是躲在最後面的石久讓。有些事情並不是人人預見不到，而是當局者迷，心迷，財迷，權迷，讓人無法透過重重濃霧，看清隱在霧靄后的真相。
皇帝遲遲來立太子，難道只是因為這幾年身強力壯？壯志衝天？一直不現人前的太子監國玉璽，又為什麼一直存在三皇子李胤一系？自己為何數十年來一直扮個精忠諫臣，官位一直不上不下的漂着？李三才又為何白白耗去二十多年的歲月，甘願做個江北漕運大營總兵？這一切，為的是什麼？
在護衛策應一個人?
在等一個人？
白痴！
大皇子胤褆那壯碩強健的身體上的，在聽到“冊定太子”四字后，全身戰起一陣難以壓抑的驛動。
二皇子胤祚聽后，那雙精小細眼倏得緊縮，瞳孔閃過線線精芒。
他們都有着自認為對方不可取代的優勢。
老大除了天生註定的嫡長子外，還自以為老二處事陰柔；二皇子則篤定老大魯莽如豬，勝似笨熊。兩人又同時鄙夷認定實為雜種私生的老三，雖然聖恩正隆，卻根本沒有資格同他們爭奪皇位。總而言之，這只是他們兩人的戰爭，不是東風壓倒西風，便是西風壓倒東風，絕無其它可能！
想到如此這般，胤褆只是大咧咧側過臉，光明正大地橫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老二。作勢不可一世姿態斜乜了一眼，高傲氣焰一現無餘。
“哼，腌臢潑皮，敢跟我搶。”
老二則是輕輕回過一些臉，若有若無的瞄了老大一眼。那霎那刺過來的眼神像極一線細細繡花針，扎得人傷小痛大。
“整天只知道跟畜牲掐架的蠢貨，做什麼青天白日夢？”
現場的氣氛在一來二去間，飆升到了極點。
一直縮在角落的段干林，拿着無意的眼神一瞥胤褆。胤褆還算憨直，奓起的眼神終於適可而止，收斂后的神態仍有着趾高氣昂的驕意。
這些暗底里勾心鬥角，嘉德皇帝自然看在眼裏。
“朕經過深思熟慮，決定冊皇子李胤……”
嘉德的語意在“胤”字後頭壓着。
大皇子胤褆和二皇子胤祚聽后一陣大喜，雖然兩人嘴上強硬，不直不肯承認箭亭上的那位私生子真正擁有最大資本角逐皇位，但心裏早已諱疾如深。胤字後頭還有一字，首先就把那個雜種破爛貨摒除在外，如何不讓兩人大喜？
“胤褆，”嘉德說到這個當口，彷彿體內氣息不足，緩了一口。
聽到里，一直心神綳於一線的大皇子一跳半人高，滿臉狂喜。剛想往嘉德身旁奔去，未曾想剛邁了兩步，立馬遭到父皇嚴口訓斥。
“未開化的蠢貨，給我站好！！”
大皇子這才撓撓頭，訕訕站住，臉上仍是喜意一片。
場下大半的官員欣喜異常，這些人都是大皇子派系裏的人。
嘉德這才下了心神，繼續說道：
“及胤祚為武平親王及睿親王。”
……
“轟”場下猛得一片寂靜。
前一刻大皇子還狂喜姿悅的笑臉，在下一刻便硬生生冷凝結霜。看上去一臉呆傻的不止大皇子和大皇子一派官員，連帶着一旁的二皇子跟着派系官員俱都傻呆像鵝。臉上表情獃滯加神經質，讓周邊圍侍的太監和宮女看着都倍覺錯愕非常。
“三皇子李胤待人純淳寬厚，學養有餘。朕決定冊封三皇子李胤為儲君，眾位臣工有無異意？”嘉德前半句講得言之鑿鑿，後半轉眼之間眼色凌厲，冷冷看着這些不是大皇子派系的官員，就是二皇子派系的官員。
在場所有官員，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面面相覷。臉上表情不敢絲毫有顯露，眼色卻是個個苦楚。
“臣，臣無異議……”
……
……
封建皇權本就是一君獨斷，誰敢有異意？那不是活着不耐煩了？
大皇子胤褆那張勝似冷霜的臉盆大臉，慢慢轉青轉紅轉漲。兩手死死攥握，雙眼咄咄噬人，赤紅無比，他的內心正燃燒着不可抑制的憤怒，他在極力的忍耐，極力的剋制。躲要一旁的段干林也在不斷地用眼神壓制着徘徊在崩潰邊緣的大皇子。侄子的憤怒他能理解，未來皇帝的身份本就是囊中之物，眾望所歸的最佳人選，最後卻無奈地看着它旁落，怎能讓人不憤怒？怎能讓人不崩潰？
但，即使崩潰，也是強壓着。關於儲君的歸屬問題，其實不需要如此看重,這便是段干林的想法。
一直匿在箭亭里的木兒，從始至終都抱着一副若無其事的心態看着場內的事態變化。儲君之位的最終歸屬，木兒本就對皇位不抱任何權欲，所以並不關心。況且，木兒對於父皇內心對於儲君人選的想法，更是洞察幽微。那晚正午門城樓上，那場不歡而散的談話，這位可恨的父親，已經向木兒表示了想讓木兒接過大華君主的盤算。
一直在旁的兩位老親王，聽到嘉德宣佈的這個消息后，臉上古井無波，似乎對嘉德的這個決定，有所預見。但他們又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私生子，不管在處事和為人方面，都有令人眼前一亮的驚艷。有鐵腕手段，也有固守原則。光是為了一個自己的朋友兼手下，就把段干林家的寶貝兒子削切了兩手半指，這等魄力，不是一般人所能擁有的。
老人念情懷舊，當然對木兒這類護情的年輕人，抱有好感。
木兒則是有些緊張地看着身邊的丫頭，嘉德剛一說完她的話后，一直怡然典雅的丫頭就馬上有些反常，木兒能感覺出來，那是丫頭情緒上的絲絲波動。木兒也知道造成這種情緒波動的原因在哪兒，丫頭一直期許自己能退出京都，找一處清幽所在，靜靜地跟自己的愛人過那種“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生活。但這種期許，就在嘉德一句后，碎成紛飛泡沫，無法實現。
丫頭有些失落，還有失望。看見爸爸的目光也有了一絲怨意，也不知道從何說起，只是心裏清冷了許多。
木兒悄悄背着手，繞過身後，輕輕握住丫頭的一隻縴手，牢牢地緊握。要兩手相握里，給丫頭更多的呵護和愛意，希望最大程度減輕丫頭心頭的清冷失落。兩人就在無言又無語的氣氛下，目目相對了幾次，最終丫頭默默柔和，漸漸支持。
“爸爸一定有自己的苦衷。”丫頭在心裏暗想，因為她在木兒那雙眼裏看到了太多情愫。
“我們出去。”木兒鬆開從身後偷偷握着的手，示意丫頭跟自己出去謝禮，丫頭點頭。
於是在眾人雙日翹盼中，今晚這場夜宴故事裏的主人公終於現身。
木兒當先跨出箭亭，月光稀朗，伴着陣陣繁星流動，陣陣繁星流動又讓整個夜晚月光搖曳漫移。配合在這種氣氛環境下，這時候的人們才赫然發現眼前的這位三皇子，突然之間竟是如此的明俊英氣。原來一直以來，眾人因為自己的主觀情緒蒙蔽，忽略了他的魅力，只看到他的能力。今宵這一刻，才發覺在嘉德所生的三位皇子裏頭，論能力，這位三皇子穩居第一。再論魅力，這位三皇子更是個中雄霸。其它兩位皇子統統靠邊站，根本相去十萬八千里！
丫頭隨在木兒身後款款跟出，月光皎潔，如傾瀉而下的水銀碧波，映照在層層細膩的壓褶上顯得無比華美！精緻唯美的流光異彩再加上輕折而下的月光霓亮，顯得如此一襲晚禮服越加激越纖修，襯得本就知性內斂的丫頭更加高雅性感無比，害得在場的所有人看花眼，看紅了眼，看快了心跳，看熱了全身熱血。
每個人都在心裏默默的驚嘆，驚嘆着三皇子明俊瀟洒，倜儻剛穩；驚嘆着三皇子怎麼就這麼好的福氣，隨便撿領一個養女，竟出落出這般天生麗質，大方動人。實在讓人無邊羨慕，沒理由佩服。
有句話怎麼說來着，嗯，郞才女貌？雖然用在父女關係上有些失當，但也不失為一種誇獎。
就在眾人養眼驚嘆間，木兒領着丫頭走過零落人群，來到了嘉德跟前。
木兒靜靜的打量着眼前的這位既讓自己恨，又無奈的讓自己不自覺愛着的父皇。這兩種背道而馳、又相互衝突的複雜情緒，無時不刻的折磨着自己。在面對嘉德的時候，木兒從來沒有想清楚過該怎麼開口，該怎麼稱呼這個已經逐漸老去的男人。這種折磨，有時讓木兒有了精神分裂的錯覺。
而嘉德則拿着一種老懷欣慰的眼光溫慈的看着眼前的兒子，這個兒子像極了他的母親，像極了他的額娘，像極了已經故去的秋堤。從小固執倔強，不服軟。因為痛恨宮裏的那些人，也包括自己，在絕大部分不會決定主意的孩童年紀，毅然決然的逃出皇宮，依靠着自己，自食其力，最後在圍城終於停下疲憊幼小的腳步。
“你很優秀，這是你應有的。”嘉德皇帝說出的這句話，明顯有其它意思。
“你還是做了，說了。”木兒並沒有直接回嘉德的話，只是接着上回在午門樓城上的場景說了這一句。
“我說過有一個誰也不能迴避的理由，決定了你的命運和他們的命運。”嘉德意帶闌珊地說。
“什麼理由？！”一直不遠處無比辛苦忍耐着滔天怨怒的胤褆，再也壓制不住從頭到腳的焚火，終於爆發了。漲紅着臉，衝著嘉德和木兒無比怨恨地大聲問道。
木兒看着胤褆臉面霜青帶紅紫，全身不住的發著不自主的顫抖，衝天的怒火正熾烈焚原。
出乎箭亭內外所有人的意料，胤褆這一句放肆狂喝，嘉德並沒有生氣。而是閑淡無比地看了他一眼，舉重若輕的說了一句：
“有勇無謀。”
嘉德這一句話出口，前時還怒火衝天的胤褆，下一時便如霜欺后的茄子，一副萎靡不振。只能沒有主意的哼哼一句：“有大臣們給我出主意，照樣能治國。”
“住口！”嘉德這時突然氣機，“大臣的主意只是給你的參考，下決定的還是你。若是大華基業交給你治理，到時國破家亡后，朕有何面目去見列位祖宗？爛泥就是爛泥，永遠扶不上牆！！”
嘉德如此一句重話，像是往火堆里又拋了一團柴火，一股忿氣在大皇子體內急劇擴漲，最後還是找到一個宣洩點，氣極敗壞的吼道：“他就行？！他只不過是你的一個私生子，而我是你的嫡長子，嫡長子呀！他和你沒有十幾年朝夕相處的父子情誼！他對你冷淡如同路人！！”
吼完這番話后，大皇子胤褆全身起伏着，粗氣直喘。全場一片死靜，只聽見粗重的氣喘聲。
在場的官員鴉雀無聲，靜默一片。每個人都無比自覺的低頭看着腳下的黑綠草地，生怕驚起皇帝的疑忌。
大皇子待到氣喘緩和后，又苦苦勸嘉德改變主意。
“父皇，你要相信我，我一定會把大華江山治理好。我要廣納賢士，廣開言路。盡我有生之年，還有開疆裂土，擴張我大華版圖，把父皇您的威嚴傳至四海。父皇您要相信我！！”
嘉德皇帝一直帶着戲謔的眼光看着大兒子猶如小丑一般，自扮自演着一出宮庭醜劇。臉上帶着一絲憐憫，帶着幾分可笑。
等到大皇子說完后，臉色眨眼間一變，寬袖一甩：“朕意已決，你別做無用功。”
胤褆狂痴情緒剛剛上頭，猛的又遭嘉德這句話打擊，臉上又呆又傻又絕望又無助的表情輪番上陣，竟是精采絕倫，無與倫比。做了一半痴心妄想春夢，忽然讓人從中殘忍無比的打斷打消，大皇子胤褆心中的凄苦自然可想而知。
最後只能憤憤不平的一踏腳下青草，轉身出宮而去。
“唉～”
也不知有多少人暗地裏偷偷嘆了一口無奈氣，人人都想到嘉德皇帝會為了維護三皇子，而急於做出表態。但萬萬沒有想到，結局竟是這般。嘉德把三皇子一把捧上了儲君的位置，這下徹底的斷絕了老大跟老二的心思。誰往後若再動歪主意，或是動戈，事端便一下上升到了大華社稷安危的高度。從此事裏，可以一目了然的看見三皇子李胤究竟在嘉德心裏的地位了。
看着大皇子離去的背景，二皇子大方得體走上前，對着嘉德皇帝恭敬一躬。
而後帶着滿滿笑意，轉身向木兒開心一笑，道：“恭喜三弟，賀喜三弟。為兄日後定當儘力輔助三弟，護我大華錦繡江山。”
木兒看着這位二哥的惺惺作態，雞皮疙瘩起了一身。想歸想，木兒還是謙遜有禮地回道：“謝謝二皇兄美意。”
嘉德皇帝只是眯着眼看着胤祚表現，遲遲才開口：
“你有如此心志，朕感欣慰。”
胤祚隨後在人群里轉了轉幾圈后，又尋了一個身體不適的理由，急急回了府。
而底下的兩大派系一時間都有了怨氣。大皇子派系暗地裏罵二皇子一系烏龜王八，急於刺殺三皇子，以致於皇帝做出姿態；二皇子派系也在暗地裏罵大皇子一系打草驚蛇，妄圖殺死三皇子，這才讓皇帝提早做出決定。
在場只有石久讓一人，是局外人，更確切的說，是第三陣營里的人。也只有他明白暗殺三皇子事件幕後的真正起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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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仍是要祝大家聖誕快樂！！——
“皇上駕到～”一聲拖着尖刻陰沉，涼薄如冬日冰水的雞皮嗓音，蜒婉躑躅着從未央宮裏間裏傳出。
未央宮，箭亭內外的大小官員及親王家眷們，站着的連忙伏地打禮。坐着的連忙站起身，伏地敬意。
未央宮左右四扇共八格朱紅貴意門，隆重推開。先是裏頭湧出數目眾多的宮娥太監，打路坐陣，后是一眾帶刀貼身侍衛，威壓勢強的拱擁着嘉德皇帝從未央宮內大排場走出。
如此陣仗，如此排場，非是當今九五之尊，才能享有。
木兒趁着跪地打禮的間隙，抬頭看了四處。只見滿宮園內滿打滿眼跪着的人，三三兩兩，高低錯落。人人頭臉伏地，看樣子極為恭敬，只是當場還有兩人例外。
西門沐瞅着周遭人兒不注意的時候，把嘴兒湊到雪茄上，美美一吸一旋，看他那表情，心滿意足極了！
李芳老親王側是壓着聲，偷偷一句兩句逗着認真行禮的丫頭。
這兩人的行頭木兒看在眼裏，嘴角哂然一笑。然後忽然心裏一凜，暗暗湧起無邊敬佩。
一人之下，果然過活得十萬分艱苦。
估摸着面前眾人跪禮敬足了，嘉德那張面無表情，公式化的臉。突然就像一陣春風雨露掠過一池春塘，吹縐一池春水，盪起溫情笑意。
“大家毋需多禮，起身吧～”
“謝皇上。”所有人哄然做答后，這纔此起彼伏的收了跪禮，起了身。
嘉德呵呵一笑，負着手自顧自說起這次安排夜宴的用意。
“眾位臣工個個乃我大華棟樑砥柱，缺一不可。我大華泱泱大國，傲然屹立於世，這其中也全靠眾位臣工連年來的艱辛把持。昨晚深更時分，也不知怎麼的，就忽然想到這層意思，這才動意擬了這場犒勞宴請，惜當年開國太祖，資兼文武，以一已之力定鼎天下。平亂世，開盛世之基，嘉德自知愚鈍，雖勤勉政務，也只能略略守成而已。此次夜宴也附有朕與眾位臣工自勵自勉之意，還請眾位一如往常一樣，儘力輔佐朕力治天下。”
“臣定當盡心儘力！”
“臣定當盡心儘力！”
“臣定當……”
……
嘉德皇帝這番開場白，當真講得異常漂亮及出彩。
但在這些貫於精滑在官場，並且遊刃有餘的老精們來說，這些只是枱面上的漂亮話。話雖漂亮，卻是廢話。
每個人都心知肚明今晚這席夜宴舉辦的真正目的，只是每個人都極有默契的心照不說而已。
這次夜宴辦在當值監國三皇子李胤被刺未遂之後，又在大華還未冊定儲君的歷史階段，很難不認人聯想到什麼。什麼呢？那就是一個表態，或者是一個決定。誰是大華的太子？誰是大華的儲君？誰又是大華未來的皇帝？誰是成功者？誰是失敗者？
可能就在這一夜揭曉答案。
政治氣候和政治局勢的重新洗牌，讓在場的每個人都心弦緊繃。嘉德皇帝的抉擇對他們在場的每個人都有着莫大的緊密聯繫，他們要如何站隊，要如何重新經營自己的官場小天地，這些都要取決於皇帝的抉擇。
“朕雖勤勉政務，時時勵精圖治。但這些年來時時自覺精力與體力大不如前，歲月果真似水流年催人老，力不從心下，朕再三思量，該是冊定太子人選了。”嘉德說完這句話后，抬頭帶着滿腔威嚴掃了眾人一眼。
雖然事態的發展並不難猜測，當事態真正往既定的路線上發展時，在場的所有人還是難免的感到震動。每個人表情各異，有的人面帶鎮定，但一雙眼神卻難掩心驚。一副摩拳察掌，幾欲大幹一番的壯志豪情。有的人則透着由里及外的慌亂，眉皺了，手抖了，身顫了。現場裏唯一一位心志強如磐石的人，是躲在最後面的石久讓。有些事情並不是人人預見不到，而是當局者迷，心迷，財迷，權迷，讓人無法透過重重濃霧，看清隱在霧靄后的真相。
皇帝遲遲來立太子，難道只是因為這幾年身強力壯？壯志衝天？一直不現人前的太子監國玉璽，又為什麼一直存在三皇子李胤一系？自己為何數十年來一直扮個精忠諫臣，官位一直不上不下的漂着？李三才又為何白白耗去二十多年的歲月，甘願做個江北漕運大營總兵？這一切，為的是什麼？
在護衛策應一個人?
在等一個人？
白痴！
大皇子胤褆那壯碩強健的身體上的，在聽到“冊定太子”四字后，全身戰起一陣難以壓抑的驛動。
二皇子胤祚聽后，那雙精小細眼倏得緊縮，瞳孔閃過線線精芒。
他們都有着自認為對方不可取代的優勢。
老大除了天生註定的嫡長子外，還自以為老二處事陰柔；二皇子則篤定老大魯莽如豬，勝似笨熊。兩人又同時鄙夷認定實為雜種私生的老三，雖然聖恩正隆，卻根本沒有資格同他們爭奪皇位。總而言之，這只是他們兩人的戰爭，不是東風壓倒西風，便是西風壓倒東風，絕無其它可能！
想到如此這般，胤褆只是大咧咧側過臉，光明正大地橫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老二。作勢不可一世姿態斜乜了一眼，高傲氣焰一現無餘。
“哼，腌臢潑皮，敢跟我搶。”
老二則是輕輕回過一些臉，若有若無的瞄了老大一眼。那霎那刺過來的眼神像極一線細細繡花針，扎得人傷小痛大。
“整天只知道跟畜牲掐架的蠢貨，做什麼青天白日夢？”
現場的氣氛在一來二去間，飆升到了極點。
一直縮在角落的段干林，拿着無意的眼神一瞥胤褆。胤褆還算憨直，奓起的眼神終於適可而止，收斂后的神態仍有着趾高氣昂的驕意。
這些暗底里勾心鬥角，嘉德皇帝自然看在眼裏。
“朕經過深思熟慮，決定冊皇子李胤……”
嘉德的語意在“胤”字後頭壓着。
大皇子胤褆和二皇子胤祚聽后一陣大喜，雖然兩人嘴上強硬，不直不肯承認箭亭上的那位私生子真正擁有最大資本角逐皇位，但心裏早已諱疾如深。胤字後頭還有一字，首先就把那個雜種破爛貨摒除在外，如何不讓兩人大喜？
“胤褆，”嘉德說到這個當口，彷彿體內氣息不足，緩了一口。
聽到里，一直心神綳於一線的大皇子一跳半人高，滿臉狂喜。剛想往嘉德身旁奔去，未曾想剛邁了兩步，立馬遭到父皇嚴口訓斥。
“未開化的蠢貨，給我站好！！”
大皇子這才撓撓頭，訕訕站住，臉上仍是喜意一片。
場下大半的官員欣喜異常，這些人都是大皇子派系裏的人。
嘉德這才下了心神，繼續說道：
“及胤祚為武平親王及睿親王。”
……
“轟”場下猛得一片寂靜。
前一刻大皇子還狂喜姿悅的笑臉，在下一刻便硬生生冷凝結霜。看上去一臉呆傻的不止大皇子和大皇子一派官員，連帶着一旁的二皇子跟着派系官員俱都傻呆像鵝。臉上表情獃滯加神經質，讓周邊圍侍的太監和宮女看着都倍覺錯愕非常。
“三皇子李胤待人純淳寬厚，學養有餘。朕決定冊封三皇子李胤為儲君，眾位臣工有無異意？”嘉德前半句講得言之鑿鑿，後半轉眼之間眼色凌厲，冷冷看着這些不是大皇子派系的官員，就是二皇子派系的官員。
在場所有官員，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面面相覷。臉上表情不敢絲毫有顯露，眼色卻是個個苦楚。
“臣，臣無異議……”
……
……
封建皇權本就是一君獨斷，誰敢有異意？那不是活着不耐煩了？
大皇子胤褆那張勝似冷霜的臉盆大臉，慢慢轉青轉紅轉漲。兩手死死攥握，雙眼咄咄噬人，赤紅無比，他的內心正燃燒着不可抑制的憤怒，他在極力的忍耐，極力的剋制。躲要一旁的段干林也在不斷地用眼神壓制着徘徊在崩潰邊緣的大皇子。侄子的憤怒他能理解，未來皇帝的身份本就是囊中之物，眾望所歸的最佳人選，最後卻無奈地看着它旁落，怎能讓人不憤怒？怎能讓人不崩潰？
但，即使崩潰，也是強壓着。關於儲君的歸屬問題，其實不需要如此看重,這便是段干林的想法。
一直匿在箭亭里的木兒，從始至終都抱着一副若無其事的心態看着場內的事態變化。儲君之位的最終歸屬，木兒本就對皇位不抱任何權欲，所以並不關心。況且，木兒對於父皇內心對於儲君人選的想法，更是洞察幽微。那晚正午門城樓上，那場不歡而散的談話，這位可恨的父親，已經向木兒表示了想讓木兒接過大華君主的盤算。
一直在旁的兩位老親王，聽到嘉德宣佈的這個消息后，臉上古井無波，似乎對嘉德的這個決定，有所預見。但他們又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私生子，不管在處事和為人方面，都有令人眼前一亮的驚艷。有鐵腕手段，也有固守原則。光是為了一個自己的朋友兼手下，就把段干林家的寶貝兒子削切了兩手半指，這等魄力，不是一般人所能擁有的。
老人念情懷舊，當然對木兒這類護情的年輕人，抱有好感。
木兒則是有些緊張地看着身邊的丫頭，嘉德剛一說完她的話后，一直怡然典雅的丫頭就馬上有些反常，木兒能感覺出來，那是丫頭情緒上的絲絲波動。木兒也知道造成這種情緒波動的原因在哪兒，丫頭一直期許自己能退出京都，找一處清幽所在，靜靜地跟自己的愛人過那種“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生活。但這種期許，就在嘉德一句后，碎成紛飛泡沫，無法實現。
丫頭有些失落，還有失望。看見爸爸的目光也有了一絲怨意，也不知道從何說起，只是心裏清冷了許多。
木兒悄悄背着手，繞過身後，輕輕握住丫頭的一隻縴手，牢牢地緊握。要兩手相握里，給丫頭更多的呵護和愛意，希望最大程度減輕丫頭心頭的清冷失落。兩人就在無言又無語的氣氛下，目目相對了幾次，最終丫頭默默柔和，漸漸支持。
“爸爸一定有自己的苦衷。”丫頭在心裏暗想，因為她在木兒那雙眼裏看到了太多情愫。
“我們出去。”木兒鬆開從身後偷偷握着的手，示意丫頭跟自己出去謝禮，丫頭點頭。
於是在眾人雙日翹盼中，今晚這場夜宴故事裏的主人公終於現身。
木兒當先跨出箭亭，月光稀朗，伴着陣陣繁星流動，陣陣繁星流動又讓整個夜晚月光搖曳漫移。配合在這種氣氛環境下，這時候的人們才赫然發現眼前的這位三皇子，突然之間竟是如此的明俊英氣。原來一直以來，眾人因為自己的主觀情緒蒙蔽，忽略了他的魅力，只看到他的能力。今宵這一刻，才發覺在嘉德所生的三位皇子裏頭，論能力，這位三皇子穩居第一。再論魅力，這位三皇子更是個中雄霸。其它兩位皇子統統靠邊站，根本相去十萬八千里！
丫頭隨在木兒身後款款跟出，月光皎潔，如傾瀉而下的水銀碧波，映照在層層細膩的壓褶上顯得無比華美！精緻唯美的流光異彩再加上輕折而下的月光霓亮，顯得如此一襲晚禮服越加激越纖修，襯得本就知性內斂的丫頭更加高雅性感無比，害得在場的所有人看花眼，看紅了眼，看快了心跳，看熱了全身熱血。
每個人都在心裏默默的驚嘆，驚嘆着三皇子明俊瀟洒，倜儻剛穩；驚嘆着三皇子怎麼就這麼好的福氣，隨便撿領一個養女，竟出落出這般天生麗質，大方動人。實在讓人無邊羨慕，沒理由佩服。
有句話怎麼說來着，嗯，郞才女貌？雖然用在父女關係上有些失當，但也不失為一種誇獎。
就在眾人養眼驚嘆間，木兒領着丫頭走過零落人群，來到了嘉德跟前。
木兒靜靜的打量着眼前的這位既讓自己恨，又無奈的讓自己不自覺愛着的父皇。這兩種背道而馳、又相互衝突的複雜情緒，無時不刻的折磨着自己。在面對嘉德的時候，木兒從來沒有想清楚過該怎麼開口，該怎麼稱呼這個已經逐漸老去的男人。這種折磨，有時讓木兒有了精神分裂的錯覺。
而嘉德則拿着一種老懷欣慰的眼光溫慈的看着眼前的兒子，這個兒子像極了他的母親，像極了他的額娘，像極了已經故去的秋堤。從小固執倔強，不服軟。因為痛恨宮裏的那些人，也包括自己，在絕大部分不會決定主意的孩童年紀，毅然決然的逃出皇宮，依靠着自己，自食其力，最後在圍城終於停下疲憊幼小的腳步。
“你很優秀，這是你應有的。”嘉德皇帝說出的這句話，明顯有其它意思。
“你還是做了，說了。”木兒並沒有直接回嘉德的話，只是接着上回在午門樓城上的場景說了這一句。
“我說過有一個誰也不能迴避的理由，決定了你的命運和他們的命運。”嘉德意帶闌珊地說。
“什麼理由？！”一直不遠處無比辛苦忍耐着滔天怨怒的胤褆，再也壓制不住從頭到腳的焚火，終於爆發了。漲紅着臉，衝著嘉德和木兒無比怨恨地大聲問道。
木兒看着胤褆臉面霜青帶紅紫，全身不住的發著不自主的顫抖，衝天的怒火正熾烈焚原。
出乎箭亭內外所有人的意料，胤褆這一句放肆狂喝，嘉德並沒有生氣。而是閑淡無比地看了他一眼，舉重若輕的說了一句：
“有勇無謀。”
嘉德這一句話出口，前時還怒火衝天的胤褆，下一時便如霜欺后的茄子，一副萎靡不振。只能沒有主意的哼哼一句：“有大臣們給我出主意，照樣能治國。”
“住口！”嘉德這時突然氣機，“大臣的主意只是給你的參考，下決定的還是你。若是大華基業交給你治理，到時國破家亡后，朕有何面目去見列位祖宗？爛泥就是爛泥，永遠扶不上牆！！”
嘉德如此一句重話，像是往火堆里又拋了一團柴火，一股忿氣在大皇子體內急劇擴漲，最後還是找到一個宣洩點，氣極敗壞的吼道：“他就行？！他只不過是你的一個私生子，而我是你的嫡長子，嫡長子呀！他和你沒有十幾年朝夕相處的父子情誼！他對你冷淡如同路人！！”
吼完這番話后，大皇子胤褆全身起伏着，粗氣直喘。全場一片死靜，只聽見粗重的氣喘聲。
在場的官員鴉雀無聲，靜默一片。每個人都無比自覺的低頭看着腳下的黑綠草地，生怕驚起皇帝的疑忌。
大皇子待到氣喘緩和后，又苦苦勸嘉德改變主意。
“父皇，你要相信我，我一定會把大華江山治理好。我要廣納賢士，廣開言路。盡我有生之年，還有開疆裂土，擴張我大華版圖，把父皇您的威嚴傳至四海。父皇您要相信我！！”
嘉德皇帝一直帶着戲謔的眼光看着大兒子猶如小丑一般，自扮自演着一出宮庭醜劇。臉上帶着一絲憐憫，帶着幾分可笑。
等到大皇子說完后，臉色眨眼間一變，寬袖一甩：“朕意已決，你別做無用功。”
胤褆狂痴情緒剛剛上頭，猛的又遭嘉德這句話打擊，臉上又呆又傻又絕望又無助的表情輪番上陣，竟是精采絕倫，無與倫比。做了一半痴心妄想春夢，忽然讓人從中殘忍無比的打斷打消，大皇子胤褆心中的凄苦自然可想而知。
最後只能憤憤不平的一踏腳下青草，轉身出宮而去。
“唉～”
也不知有多少人暗地裏偷偷嘆了一口無奈氣，人人都想到嘉德皇帝會為了維護三皇子，而急於做出表態。但萬萬沒有想到，結局竟是這般。嘉德把三皇子一把捧上了儲君的位置，這下徹底的斷絕了老大跟老二的心思。誰往後若再動歪主意，或是動戈，事端便一下上升到了大華社稷安危的高度。從此事裏，可以一目了然的看見三皇子李胤究竟在嘉德心裏的地位了。
看着大皇子離去的背景，二皇子大方得體走上前，對着嘉德皇帝恭敬一躬。
而後帶着滿滿笑意，轉身向木兒開心一笑，道：“恭喜三弟，賀喜三弟。為兄日後定當儘力輔助三弟，護我大華錦繡江山。”
木兒看着這位二哥的惺惺作態，雞皮疙瘩起了一身。想歸想，木兒還是謙遜有禮地回道：“謝謝二皇兄美意。”
嘉德皇帝只是眯着眼看着胤祚表現，遲遲才開口：
“你有如此心志，朕感欣慰。”
胤祚隨後在人群里轉了轉幾圈后，又尋了一個身體不適的理由，急急回了府。
而底下的兩大派系一時間都有了怨氣。大皇子派系暗地裏罵二皇子一系烏龜王八，急於刺殺三皇子，以致於皇帝做出姿態；二皇子派系也在暗地裏罵大皇子一系打草驚蛇，妄圖殺死三皇子，這才讓皇帝提早做出決定。
在場只有石久讓一人，是局外人，更確切的說，是第三陣營里的人。也只有他明白暗殺三皇子事件幕後的真正起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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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接着兩天都要給同事頂班，累得要命，差點就忘了更新了，走到門口才記起來。
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大聲的吼一句：大家聖誕快樂！
其實私想是不快樂的，透過玻璃看着大街上來來往往的歡鬧人群，他們的快樂都與我無關一樣，這種苦悶真是惱人哪！
但仍是要祝大家聖誕快樂！！——
“皇上駕到～”一聲拖着尖刻陰沉，涼薄如冬日冰水的雞皮嗓音，蜒婉躑躅着從未央宮裏間裏傳出。
未央宮，箭亭內外的大小官員及親王家眷們，站着的連忙伏地打禮。坐着的連忙站起身，伏地敬意。
未央宮左右四扇共八格朱紅貴意門，隆重推開。先是裏頭湧出數目眾多的宮娥太監，打路坐陣，后是一眾帶刀貼身侍衛，威壓勢強的拱擁着嘉德皇帝從未央宮內大排場走出。
如此陣仗，如此排場，非是當今九五之尊，才能享有。
木兒趁着跪地打禮的間隙，抬頭看了四處。只見滿宮園內滿打滿眼跪着的人，三三兩兩，高低錯落。人人頭臉伏地，看樣子極為恭敬，只是當場還有兩人例外。
西門沐瞅着周遭人兒不注意的時候，把嘴兒湊到雪茄上，美美一吸一旋，看他那表情，心滿意足極了！
李芳老親王側是壓着聲，偷偷一句兩句逗着認真行禮的丫頭。
這兩人的行頭木兒看在眼裏，嘴角哂然一笑。然後忽然心裏一凜，暗暗湧起無邊敬佩。
一人之下，果然過活得十萬分艱苦。
估摸着面前眾人跪禮敬足了，嘉德那張面無表情，公式化的臉。突然就像一陣春風雨露掠過一池春塘，吹縐一池春水，盪起溫情笑意。
“大家毋需多禮，起身吧～”
“謝皇上。”所有人哄然做答后，這纔此起彼伏的收了跪禮，起了身。
嘉德呵呵一笑，負着手自顧自說起這次安排夜宴的用意。
“眾位臣工個個乃我大華棟樑砥柱，缺一不可。我大華泱泱大國，傲然屹立於世，這其中也全靠眾位臣工連年來的艱辛把持。昨晚深更時分，也不知怎麼的，就忽然想到這層意思，這才動意擬了這場犒勞宴請，惜當年開國太祖，資兼文武，以一已之力定鼎天下。平亂世，開盛世之基，嘉德自知愚鈍，雖勤勉政務，也只能略略守成而已。此次夜宴也附有朕與眾位臣工自勵自勉之意，還請眾位一如往常一樣，儘力輔佐朕力治天下。”
“臣定當盡心儘力！”
“臣定當盡心儘力！”
“臣定當……”
……
嘉德皇帝這番開場白，當真講得異常漂亮及出彩。
但在這些貫於精滑在官場，並且遊刃有餘的老精們來說，這些只是枱面上的漂亮話。話雖漂亮，卻是廢話。
每個人都心知肚明今晚這席夜宴舉辦的真正目的，只是每個人都極有默契的心照不說而已。
這次夜宴辦在當值監國三皇子李胤被刺未遂之後，又在大華還未冊定儲君的歷史階段，很難不認人聯想到什麼。什麼呢？那就是一個表態，或者是一個決定。誰是大華的太子？誰是大華的儲君？誰又是大華未來的皇帝？誰是成功者？誰是失敗者？
可能就在這一夜揭曉答案。
政治氣候和政治局勢的重新洗牌，讓在場的每個人都心弦緊繃。嘉德皇帝的抉擇對他們在場的每個人都有着莫大的緊密聯繫，他們要如何站隊，要如何重新經營自己的官場小天地，這些都要取決於皇帝的抉擇。
“朕雖勤勉政務，時時勵精圖治。但這些年來時時自覺精力與體力大不如前，歲月果真似水流年催人老，力不從心下，朕再三思量，該是冊定太子人選了。”嘉德說完這句話后，抬頭帶着滿腔威嚴掃了眾人一眼。
雖然事態的發展並不難猜測，當事態真正往既定的路線上發展時，在場的所有人還是難免的感到震動。每個人表情各異，有的人面帶鎮定，但一雙眼神卻難掩心驚。一副摩拳察掌，幾欲大幹一番的壯志豪情。有的人則透着由里及外的慌亂，眉皺了，手抖了，身顫了。現場裏唯一一位心志強如磐石的人，是躲在最後面的石久讓。有些事情並不是人人預見不到，而是當局者迷，心迷，財迷，權迷，讓人無法透過重重濃霧，看清隱在霧靄后的真相。
皇帝遲遲來立太子，難道只是因為這幾年身強力壯？壯志衝天？一直不現人前的太子監國玉璽，又為什麼一直存在三皇子李胤一系？自己為何數十年來一直扮個精忠諫臣，官位一直不上不下的漂着？李三才又為何白白耗去二十多年的歲月，甘願做個江北漕運大營總兵？這一切，為的是什麼？
在護衛策應一個人?
在等一個人？
白痴！
大皇子胤褆那壯碩強健的身體上的，在聽到“冊定太子”四字后，全身戰起一陣難以壓抑的驛動。
二皇子胤祚聽后，那雙精小細眼倏得緊縮，瞳孔閃過線線精芒。
他們都有着自認為對方不可取代的優勢。
老大除了天生註定的嫡長子外，還自以為老二處事陰柔；二皇子則篤定老大魯莽如豬，勝似笨熊。兩人又同時鄙夷認定實為雜種私生的老三，雖然聖恩正隆，卻根本沒有資格同他們爭奪皇位。總而言之，這只是他們兩人的戰爭，不是東風壓倒西風，便是西風壓倒東風，絕無其它可能！
想到如此這般，胤褆只是大咧咧側過臉，光明正大地橫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老二。作勢不可一世姿態斜乜了一眼，高傲氣焰一現無餘。
“哼，腌臢潑皮，敢跟我搶。”
老二則是輕輕回過一些臉，若有若無的瞄了老大一眼。那霎那刺過來的眼神像極一線細細繡花針，扎得人傷小痛大。
“整天只知道跟畜牲掐架的蠢貨，做什麼青天白日夢？”
現場的氣氛在一來二去間，飆升到了極點。
一直縮在角落的段干林，拿着無意的眼神一瞥胤褆。胤褆還算憨直，奓起的眼神終於適可而止，收斂后的神態仍有着趾高氣昂的驕意。
這些暗底里勾心鬥角，嘉德皇帝自然看在眼裏。
“朕經過深思熟慮，決定冊皇子李胤……”
嘉德的語意在“胤”字後頭壓着。
大皇子胤褆和二皇子胤祚聽后一陣大喜，雖然兩人嘴上強硬，不直不肯承認箭亭上的那位私生子真正擁有最大資本角逐皇位，但心裏早已諱疾如深。胤字後頭還有一字，首先就把那個雜種破爛貨摒除在外，如何不讓兩人大喜？
“胤褆，”嘉德說到這個當口，彷彿體內氣息不足，緩了一口。
聽到里，一直心神綳於一線的大皇子一跳半人高，滿臉狂喜。剛想往嘉德身旁奔去，未曾想剛邁了兩步，立馬遭到父皇嚴口訓斥。
“未開化的蠢貨，給我站好！！”
大皇子這才撓撓頭，訕訕站住，臉上仍是喜意一片。
場下大半的官員欣喜異常，這些人都是大皇子派系裏的人。
嘉德這才下了心神，繼續說道：
“及胤祚為武平親王及睿親王。”
……
“轟”場下猛得一片寂靜。
前一刻大皇子還狂喜姿悅的笑臉，在下一刻便硬生生冷凝結霜。看上去一臉呆傻的不止大皇子和大皇子一派官員，連帶着一旁的二皇子跟着派系官員俱都傻呆像鵝。臉上表情獃滯加神經質，讓周邊圍侍的太監和宮女看着都倍覺錯愕非常。
“三皇子李胤待人純淳寬厚，學養有餘。朕決定冊封三皇子李胤為儲君，眾位臣工有無異意？”嘉德前半句講得言之鑿鑿，後半轉眼之間眼色凌厲，冷冷看着這些不是大皇子派系的官員，就是二皇子派系的官員。
在場所有官員，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面面相覷。臉上表情不敢絲毫有顯露，眼色卻是個個苦楚。
“臣，臣無異議……”
……
……
封建皇權本就是一君獨斷，誰敢有異意？那不是活着不耐煩了？
大皇子胤褆那張勝似冷霜的臉盆大臉，慢慢轉青轉紅轉漲。兩手死死攥握，雙眼咄咄噬人，赤紅無比，他的內心正燃燒着不可抑制的憤怒，他在極力的忍耐，極力的剋制。躲要一旁的段干林也在不斷地用眼神壓制着徘徊在崩潰邊緣的大皇子。侄子的憤怒他能理解，未來皇帝的身份本就是囊中之物，眾望所歸的最佳人選，最後卻無奈地看着它旁落，怎能讓人不憤怒？怎能讓人不崩潰？
但，即使崩潰，也是強壓着。關於儲君的歸屬問題，其實不需要如此看重,這便是段干林的想法。
一直匿在箭亭里的木兒，從始至終都抱着一副若無其事的心態看着場內的事態變化。儲君之位的最終歸屬，木兒本就對皇位不抱任何權欲，所以並不關心。況且，木兒對於父皇內心對於儲君人選的想法，更是洞察幽微。那晚正午門城樓上，那場不歡而散的談話，這位可恨的父親，已經向木兒表示了想讓木兒接過大華君主的盤算。
一直在旁的兩位老親王，聽到嘉德宣佈的這個消息后，臉上古井無波，似乎對嘉德的這個決定，有所預見。但他們又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私生子，不管在處事和為人方面，都有令人眼前一亮的驚艷。有鐵腕手段，也有固守原則。光是為了一個自己的朋友兼手下，就把段干林家的寶貝兒子削切了兩手半指，這等魄力，不是一般人所能擁有的。
老人念情懷舊，當然對木兒這類護情的年輕人，抱有好感。
木兒則是有些緊張地看着身邊的丫頭，嘉德剛一說完她的話后，一直怡然典雅的丫頭就馬上有些反常，木兒能感覺出來，那是丫頭情緒上的絲絲波動。木兒也知道造成這種情緒波動的原因在哪兒，丫頭一直期許自己能退出京都，找一處清幽所在，靜靜地跟自己的愛人過那種“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生活。但這種期許，就在嘉德一句后，碎成紛飛泡沫，無法實現。
丫頭有些失落，還有失望。看見爸爸的目光也有了一絲怨意，也不知道從何說起，只是心裏清冷了許多。
木兒悄悄背着手，繞過身後，輕輕握住丫頭的一隻縴手，牢牢地緊握。要兩手相握里，給丫頭更多的呵護和愛意，希望最大程度減輕丫頭心頭的清冷失落。兩人就在無言又無語的氣氛下，目目相對了幾次，最終丫頭默默柔和，漸漸支持。
“爸爸一定有自己的苦衷。”丫頭在心裏暗想，因為她在木兒那雙眼裏看到了太多情愫。
“我們出去。”木兒鬆開從身後偷偷握着的手，示意丫頭跟自己出去謝禮，丫頭點頭。
於是在眾人雙日翹盼中，今晚這場夜宴故事裏的主人公終於現身。
木兒當先跨出箭亭，月光稀朗，伴着陣陣繁星流動，陣陣繁星流動又讓整個夜晚月光搖曳漫移。配合在這種氣氛環境下，這時候的人們才赫然發現眼前的這位三皇子，突然之間竟是如此的明俊英氣。原來一直以來，眾人因為自己的主觀情緒蒙蔽，忽略了他的魅力，只看到他的能力。今宵這一刻，才發覺在嘉德所生的三位皇子裏頭，論能力，這位三皇子穩居第一。再論魅力，這位三皇子更是個中雄霸。其它兩位皇子統統靠邊站，根本相去十萬八千里！
丫頭隨在木兒身後款款跟出，月光皎潔，如傾瀉而下的水銀碧波，映照在層層細膩的壓褶上顯得無比華美！精緻唯美的流光異彩再加上輕折而下的月光霓亮，顯得如此一襲晚禮服越加激越纖修，襯得本就知性內斂的丫頭更加高雅性感無比，害得在場的所有人看花眼，看紅了眼，看快了心跳，看熱了全身熱血。
每個人都在心裏默默的驚嘆，驚嘆着三皇子明俊瀟洒，倜儻剛穩；驚嘆着三皇子怎麼就這麼好的福氣，隨便撿領一個養女，竟出落出這般天生麗質，大方動人。實在讓人無邊羨慕，沒理由佩服。
有句話怎麼說來着，嗯，郞才女貌？雖然用在父女關係上有些失當，但也不失為一種誇獎。
就在眾人養眼驚嘆間，木兒領着丫頭走過零落人群，來到了嘉德跟前。
木兒靜靜的打量着眼前的這位既讓自己恨，又無奈的讓自己不自覺愛着的父皇。這兩種背道而馳、又相互衝突的複雜情緒，無時不刻的折磨着自己。在面對嘉德的時候，木兒從來沒有想清楚過該怎麼開口，該怎麼稱呼這個已經逐漸老去的男人。這種折磨，有時讓木兒有了精神分裂的錯覺。
而嘉德則拿着一種老懷欣慰的眼光溫慈的看着眼前的兒子，這個兒子像極了他的母親，像極了他的額娘，像極了已經故去的秋堤。從小固執倔強，不服軟。因為痛恨宮裏的那些人，也包括自己，在絕大部分不會決定主意的孩童年紀，毅然決然的逃出皇宮，依靠着自己，自食其力，最後在圍城終於停下疲憊幼小的腳步。
“你很優秀，這是你應有的。”嘉德皇帝說出的這句話，明顯有其它意思。
“你還是做了，說了。”木兒並沒有直接回嘉德的話，只是接着上回在午門樓城上的場景說了這一句。
“我說過有一個誰也不能迴避的理由，決定了你的命運和他們的命運。”嘉德意帶闌珊地說。
“什麼理由？！”一直不遠處無比辛苦忍耐着滔天怨怒的胤褆，再也壓制不住從頭到腳的焚火，終於爆發了。漲紅着臉，衝著嘉德和木兒無比怨恨地大聲問道。
木兒看着胤褆臉面霜青帶紅紫，全身不住的發著不自主的顫抖，衝天的怒火正熾烈焚原。
出乎箭亭內外所有人的意料，胤褆這一句放肆狂喝，嘉德並沒有生氣。而是閑淡無比地看了他一眼，舉重若輕的說了一句：
“有勇無謀。”
嘉德這一句話出口，前時還怒火衝天的胤褆，下一時便如霜欺后的茄子，一副萎靡不振。只能沒有主意的哼哼一句：“有大臣們給我出主意，照樣能治國。”
“住口！”嘉德這時突然氣機，“大臣的主意只是給你的參考，下決定的還是你。若是大華基業交給你治理，到時國破家亡后，朕有何面目去見列位祖宗？爛泥就是爛泥，永遠扶不上牆！！”
嘉德如此一句重話，像是往火堆里又拋了一團柴火，一股忿氣在大皇子體內急劇擴漲，最後還是找到一個宣洩點，氣極敗壞的吼道：“他就行？！他只不過是你的一個私生子，而我是你的嫡長子，嫡長子呀！他和你沒有十幾年朝夕相處的父子情誼！他對你冷淡如同路人！！”
吼完這番話后，大皇子胤褆全身起伏着，粗氣直喘。全場一片死靜，只聽見粗重的氣喘聲。
在場的官員鴉雀無聲，靜默一片。每個人都無比自覺的低頭看着腳下的黑綠草地，生怕驚起皇帝的疑忌。
大皇子待到氣喘緩和后，又苦苦勸嘉德改變主意。
“父皇，你要相信我，我一定會把大華江山治理好。我要廣納賢士，廣開言路。盡我有生之年，還有開疆裂土，擴張我大華版圖，把父皇您的威嚴傳至四海。父皇您要相信我！！”
嘉德皇帝一直帶着戲謔的眼光看着大兒子猶如小丑一般，自扮自演着一出宮庭醜劇。臉上帶着一絲憐憫，帶着幾分可笑。
等到大皇子說完后，臉色眨眼間一變，寬袖一甩：“朕意已決，你別做無用功。”
胤褆狂痴情緒剛剛上頭，猛的又遭嘉德這句話打擊，臉上又呆又傻又絕望又無助的表情輪番上陣，竟是精采絕倫，無與倫比。做了一半痴心妄想春夢，忽然讓人從中殘忍無比的打斷打消，大皇子胤褆心中的凄苦自然可想而知。
最後只能憤憤不平的一踏腳下青草，轉身出宮而去。
“唉～”
也不知有多少人暗地裏偷偷嘆了一口無奈氣，人人都想到嘉德皇帝會為了維護三皇子，而急於做出表態。但萬萬沒有想到，結局竟是這般。嘉德把三皇子一把捧上了儲君的位置，這下徹底的斷絕了老大跟老二的心思。誰往後若再動歪主意，或是動戈，事端便一下上升到了大華社稷安危的高度。從此事裏，可以一目了然的看見三皇子李胤究竟在嘉德心裏的地位了。
看着大皇子離去的背景，二皇子大方得體走上前，對着嘉德皇帝恭敬一躬。
而後帶着滿滿笑意，轉身向木兒開心一笑，道：“恭喜三弟，賀喜三弟。為兄日後定當儘力輔助三弟，護我大華錦繡江山。”
木兒看着這位二哥的惺惺作態，雞皮疙瘩起了一身。想歸想，木兒還是謙遜有禮地回道：“謝謝二皇兄美意。”
嘉德皇帝只是眯着眼看着胤祚表現，遲遲才開口：
“你有如此心志，朕感欣慰。”
胤祚隨後在人群里轉了轉幾圈后，又尋了一個身體不適的理由，急急回了府。
而底下的兩大派系一時間都有了怨氣。大皇子派系暗地裏罵二皇子一系烏龜王八，急於刺殺三皇子，以致於皇帝做出姿態；二皇子派系也在暗地裏罵大皇子一系打草驚蛇，妄圖殺死三皇子，這才讓皇帝提早做出決定。
在場只有石久讓一人，是局外人，更確切的說，是第三陣營里的人。也只有他明白暗殺三皇子事件幕後的真正起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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