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翠瓜碧李沈玉甃
“死囚？”陸玄羽兀自斟了杯茶，聽見此話時，入口茶水險些嗆了，他慌忙放下茶杯，睜大了眼珠子瞧着應無恙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芙蓉鎮這樣的小地方，三五年能出樁命案就是了不得的事了，且還不一定拿得住兇手，哪裏來的死囚？”
“那就花點銀子，去黑市託人找兩個亡命之徒。”應無恙雲淡風輕的說著，好似尋常買菜般容易。
“亡命之徒？那還不如找個殺手呢。”陸玄羽瞧着應無恙，露出尖尖小虎牙，眸眼如星子。
“你知道一條人命值幾個錢嗎？找殺手，你給得起銀子嗎？”應無恙有些不屑地瞥了陸玄羽一眼。
“殺手，不是有現成的？”陸玄羽笑嘻嘻地盯着應無恙，這麼個現成的一等殺手不用，還要花銀子找什麼亡命之徒，“你我之間，談錢可就傷情了。反正我都欠你三萬兩銀子了，大不了都欠着，來世結草銜環也還你。”
“這輩子你都還不清，我還指望你下輩子還得了？”應無恙聞言，不禁輕笑道，“銀子暫且不論。你可知殺手，收錢買命，從來沒有失手的。我若出手，開弓沒有回頭箭，你爹陸大人那條老命可就……”
應無恙的話沒有說完，可陸玄羽已然明白，殺手從來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怎麼可能幫他救人性命？
陸玄羽笑了笑，緩緩起了身，走入了黑暗之中，依稀聽得其嗓音清朗：“我再想想法子。”
“陸玄羽。”陸玄羽正欲踏出離合棺材鋪大門，身後隱約傳來應無恙分外認真的問話聲，“若是有朝一日，我因殺手身份，做了對不住你的事，你可會恨我？”
“說什麼呢？你怎會……”陸玄羽回過頭，露出尖尖小虎牙，頓了頓。夜深了，月亮不知何時撥開了重重雲煙，攀上了夜空之中，泛着昏黃的光里透着慘淡。
如此慘淡得有些哀傷的月光，灑在陸玄羽肩頭斑駁，卻無來由地覺得有些暖，“如若你做了對不住我的事，事有輕重，若當真傷了我心，我也不恨你……只是，想必以後也不會再來這個傷心地了。”
陸玄羽笑着，便大步踏入深深的夜色之中。他只當是應無恙無來由的隨口一問，不曾多慮。
應無恙悄然走出了棺材鋪，懷裏抱着那隻大白貓，寬大袖子攏在大白貓身間，慘淡的月光灑在他肩頭，涼涼的，有些落寞。低着頭瞧了大白貓一眼，似喃喃自語道：“怎麼就成了傷心地了？”
月色慘戚戚地掠過重重樓閣，掠過樹影婆娑。有道白影隨風掠過了慘淡月光，穿過了冷清清的街巷，翻入了青瓦高牆之中。
彼時，曲小六正倚着西窗，木訥訥地盯着一點燭火幽微，兩眼無神，也無睡意。近來發生的這許多事，好似大夢一場。
她如今已伴在君側，揭發齊光的罪名，為寧家沉冤昭雪，明明是觸手可及的事，偏苦於沒有真憑實據，有口難言，一時又無端生出諸般愁緒。
待明日過後，她隨言若虛去了梧桐落，修葺了那草廬，裝神弄鬼地修復了那個人偶。她又該何去何從？是設法繼續留在言若虛身邊？還是設法去搜集齊光的罪證？
再說而今，陸大人之事尚未安穩，她又該如何助他戴罪立功？此事恍然牽扯了太多人，不似面上這般太平。也不知那齊光舉薦秦衍往梧桐落，又藏了多少雲波詭譎的心思。
正凝神深思時，恍然有什麼東西靠近了，夢地驚回神識，別過頭卻見是棺材鋪的那隻大白貓，悄然踩着書卷，歪着腦袋，睜大了眼珠子瞧着她，恍然間，似在含笑。
“小黑？”曲小六見了大白貓，自是欣喜萬分，伸手攬入懷中，這才有些驚疑這大白貓的無端出現。
她輕輕撫着大白貓的腦袋，身後的應無恙這才悄然於几案旁坐下，好似一陣涼風，悄無聲息的闖入夢境般，連着他的聲音也是縹緲輕微的：“曲小六，可是想我了？”
“你怎地來了？我不是與你說清楚了？”曲小六對於應無恙的到來，倒是顯得有些驚異，之外又有些莫名的欣喜。深深埋藏在心底的那絲哀愁，終於在見到應無恙的那一剎，煙消雲散。這樣的心緒，也許連她自己也想不明白。
“正是因為說清楚了，你不會因我身份，假意逢迎利用，這才是最可貴的。我才發覺，自己沒有看錯人，更沒有喜歡錯人。”應無恙桃花眼底含了幾分柔情，涼涼的風撩起耳邊的青絲，柔柔的似千絲萬縷剪不斷理還亂的情長。
“你……”曲小六不曾料得，應無恙會如此想，在他心底竟將她看得這般高潔。她靜靜的抱着大白貓，面上平靜而淡然，心底卻早已起了幾分波瀾。
“你也要去梧桐落伴駕不成？”應無恙起了身，眼角餘光掃過榻上收拾好的包袱，眸色微斂道。
“如今，我這條小命全倚仗着言公子這個護身符保着，護身符都要上梧桐落去了，我若不去，指不定什麼時候栽在齊光手底呢。”曲小六抱着大白貓，似笑非笑道。
“我想問你一句，若是我替齊光辦事，殺了愛民如子的陸大人，你可會恨我怨我？從此，與我為敵？”應無恙輕巧地掠上睡榻，倚着榻上小几，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地盯着曲小六。
“齊光是我的仇敵，此生不共戴天。你若為他辦事，已是仇敵走狗。陸大人是愛民如子的清官，你若殺了他，便是與民為敵。更何論，你為齊光殺害陸大人。那時，你不但是我的仇敵，還是所有芙蓉鎮黎民百姓的仇敵。我怨恨你與否，已經不要緊了。要緊的是，你這個人，已是無心的殺人利器了。”曲小六放下了大白貓，緩緩走至應無恙的身前，居高臨下地一字一句的說道。沉靜眸色中，隱隱泛着幾分意難平的無奈，還有些許往事不堪回首的惱意。
大白貓悄然躍上了妝枱小坐，睜圓了眼珠子瞧着榻前二人。
“曲小六，我就知道，會是這樣。”應無恙低下了頭，避開了曲小六探尋的目色，有些頹然地起了身，伸手攬大白貓入懷，又如一陣涼風般，從夢中悄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