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彼岸花
雲梳宮裏,整齊的祝賀聲一次比一次大,眾仙皆喜笑盈盈。
我正吃着葡萄,搖光無精打采地走了過來。
看他那失魂的樣子,大概憶起了那個人。
原想安排搖光到酬信那走一趟,但忽然覺得他也老大不小了,這個心病還是得治。
我朝身後勾了勾手指,沐羲放下手中工具,緩緩走到身旁。
“你幫我安撫一下搖光,他這樣子感覺有些不對。”
沐羲仔細打量了一番神色異常的搖光,寬慰道:“放心吧,一切有我。”
這句話怎麼感覺好生熟悉?
我還未細想明白,沐羲已經靠近搖光。
很快,他們的身影從我眼前消失。
在鞦韆上晃了一陣,突然看見莜莜引着界荷匆匆從遠處趕來。
“洛神殿下,我家師傅有請。”
大師兄?看來他鐵定是覓我去興師問罪。
我緩緩站了起來,小心翼翼地瞄了界荷一眼。
看她這忐忑神情,大師兄八成是怒火衝天。
罷了,反正早晚都要過這關,還不如早些面對。
“走吧,我隨你去見天尊。”
剛走沒幾步,莜莜滿目擔憂地望了我一眼,示意一切等風神回來再決定。
我遲疑了會兒,好像確實應該知會一下沐羲,以免讓他憂心。
可是,大師兄指名道姓地說見洛神,擺明了是故意避開沐羲。
他若真去了,萬一觸動天威,免不了我還得受罰。
“洛神殿下可是不敢?”
界荷審視半天,突然壓着嗓子問道。
“怎麼……可能,我大師兄向來公正嚴明,憐愛有加,自不會為難自家小師妹。”
我頓了頓心神,強裝鎮定地回道。
在天界數億年來,向來最瞧不上我的只有界荷。
這次決不能讓她看扁,否則我將如何在若水面前立足。
界荷若有所思地搖了搖頭,然後慢慢領着我進了天泉宮主殿。
“師傅,洛神殿下已經帶到。”
望着椅上霸氣威嚴的酬勤,界荷小聲開口說道。
“你先下去。”
酬勤微微抬起頭來,掃了一眼我與界荷方向,面無表情地繼續翻着文卷。
“諾。”
界荷小心翼翼地應了聲,轉眼就消失在主殿內。
想到接下來可能承受的滔天怒火,我惶惶不安地閉上了眼睛。
許久之後,殿內還是沒有半點聲音。
大師兄究竟怎麼回事,他到底想怎樣?
哪怕是臭罵一頓,也勝過這般膽戰心驚。
從我進殿這麼長的時間,他完全沒有對我說過一句話,難不成他已經安睡?
我偷偷睜開一隻眼睛往殿中央瞧了瞧,只見酬勤仍然全神貫注地翻文卷。
看來他多半已經忘了召見這事,我故意重重地咳嗽了一聲。
“有事?”
酬勤放下文卷,漫不經心地朝下面望了望。
“大師兄,你能不能讓我先回雲梳宮,若水這孩子如果太久沒找到我,估計又以為我拋下了她。”
想到酬勤今日的異常,我想,還是趁機早溜為妥。
以前惹酬勤生氣,頂多受次責罰,從未有過現在這般沉默。
細想一下,也對,我偷拐了他的得意弟子,估計他心裏這怨氣,恐怕得下座雪山才能熄滅。
酬勤揉了揉太陽穴,緩緩開口道:“洛兒,你與沐羲這親事還是儘早退了。”
“為何?大師兄是怪我們沒有尊請您的意見而宣佈成親,還是嫌棄我這年歲過大?”
我第一次氣鼓鼓地瞪着酬勤,原以為只是受到責罰,沒想到他竟然是在源頭上反對。
“洛兒,聽大師兄的話,儘快退了這婚事,你們成不了親,即便順利成親也不會相守太久。”
酬勤語重心長的話里,似是隱藏着巨大的悲傷。
“為什麼?”
我不明白大師兄究竟為何要阻止我跟沐羲在一起,但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答應他的要求。
酬勤從台上慢慢走了下來,目光緊緊地盯着我的眼睛,似在請求,又似在責怪。
“洛兒,我知道讓你放下沐羲,你暫時割捨不下,但是以後,你一定會忘了他。”
聽到這雲裏霧裏的話,我心裏更加感覺不安。
酬勤他到底想做什麼?
即便是宇神在世,也不可能會反對我的親事,難道天界發生了什麼事?
“大師兄,請給我一個您反對的理由,我與沐羲生生錯過了三千年,我真的不想再與他分開。”
酬勤輕輕拍了拍我的肩部,眼神里滿是擔憂與傷感。
“洛兒,師兄懂你此刻的心情,但你可知沐羲送你的帶葉彼岸花,可是因何得來?”
我驚愣地望了望酬勤,他怎知沐羲為我送了束獨一無二的彼岸花。
難不成這其中另有隱情?
想到這個可能,我心裏更加惴惴不安。
“大師兄,您究竟知道些什麼,可否詳細告知?”
酬勤憂傷的眼睛再次在我身上掃了掃,似是在艱難抉擇。
“混沌萬物,自有變數。沐羲強行用他的仙根凝聚彼岸花與彼岸葉,這嚴重違反了天道……”
仙根?
天道?
原來如此,怪不得我種了三千年,都不曾見過一束花葉一契的彼岸花。
可是為何是彼岸花,為何偏偏是彼岸花?
昨夜那一刻,即便沐羲送個小石頭,我也會甘心嫁給他,如此他也不必違反天道。
思慮一陣,我緩緩開口道:“大師兄,您可知沐羲為何執迷於彼岸花?”
酬勤淡淡地望了我一眼,回道:“因為你,洛兒,沐羲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
我揉了揉頭,苦思許久,還是沒有明白。
沐羲與彼岸花的聯繫,好像在建往塵閣前就開始了。
那時,我可是沉迷種豆,不可能閑情觀花。
頓了頓心神,再次將眼睛投放在酬勤身上。
“大師兄,能否再具體一些?”
酬勤目光炯炯地盯了我許久,嚴肅的神情里似是有着淡淡的不忍。
“洛兒,沐羲原名不叫沐羲,六千年前,他從凡間歷劫后便更了名,你可知為何?”
我輕輕地搖了搖頭。
酬勤繼續道:“因為他就是沐倩的大哥,也是你一直虧欠的那人,更是你從小真正思戀之人。”
此時此刻,我腦海里混亂如芸,時間彷彿回到了六千年前斷頭台上飛雪那一刻。
刑場的周圍疊滿了群眾,我拖着沉重的鐵鏈跪在刀前。
遠處城門那道冷冰冰的身影,讓我不禁苦笑。
“沐羲,東方翊說愛我終究不過是場算計,你從未說過愛我卻做到了讓天下人皆知。
世人都道,彼岸花開彼葉落,你明明知道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若合一契的彼岸花,可你卻堅持要為我尋回一株。
這一世,我欠你的太多太多,但願來世還能對你進行補償。”
尋找帶葉的彼岸花不過是我當時的拒絕借口,可是沐羲還是傻傻去了,還從此一去不復返。
沉默許久,我淚眼朦朧地望着酬勤道:“大師兄,一切都是我的錯,現在您可有化解之道?”
想到“天道”二字,我心裏莫名的恐懼起來。
不可以,不可以讓沐羲承擔這一切。
腦海里依稀記得當年女媧造人經歷的煙消雲散,還有我那刻入骨里的誅心之痛。
酬勤用手輕輕地擦了擦我濕潤的臉龐,然後重重嘆了口氣。
“洛兒,天意難測,我現在只能阻止你們在一起,以免讓沐羲承受更大的折磨。”
我突然止住淚水,現在當務之急是離沐羲越遠,於他更有利。
想到這些,我急忙辭別了酬勤,往雲梳宮趕。
雲海翻騰,金光閃耀。
隱隱約約感覺後面有人跟蹤,我故意放慢腳步,往九重天方向四處遊盪。
突然前方出現了無數個黑影,高如巨山,緊緊地將我圍困。
這什麼情況?
在九重天敢如此膽大妄為的為數不多,看來此番鐵定是魔尊無疑了。
“東方翊,你出來,我知道是你,別再藏了。”
我連續大喊三聲,都無人回應。
難道真的是我猜錯了?
正當我準備念決進攻時,後面突然傳來了動靜。
仔細一看,原來是個巨人,只是這模樣倒有些熟悉。
我還未辨別出來人,巨人已經開口說話。
“洛兒,我等了你六千年,可如今你卻甘願做他人的妻子。
當初在凡間,是我下令砍了你的頭顱,可是這世上傷你的又豈止我一人?
你可以寬容他人,唯獨寬容不下我,這不公平,這太不公平!”
東方翊怒不可遏地朝天空四處揮掌,金色的光芒不斷穿梭,質變成無數的火球往下屆墜落。
很快,芸芸眾生在一片火海里掙扎。
我調整心態,念決幻化出屢屢輕煙,以阻止金色的光芒質變侵襲。
但沒想到的是,從空中墜落的火球反而增多,力量也越來越猛。
緩過神后,我屏息施法,靈力隨着氣息波動,漸漸集聚在頭部位置。
很快,眉心散發出一道耀眼的金光,迅速與東方翊的強大力量發生碰撞。
片刻后,爆炸聲接連不斷,而我也被重重地擊癱吐血。
望着一群群仙鶴神獸眨眼變成了黑煙,心裏傷痛不已。
“東方翊,我求求你趕緊停下,別再增添罪惡了,行嗎?”
巨人淡淡地望了我一眼,然後開始長笑。
“哈…哈哈…哈哈哈,統管三界之靈的洛神竟開口求我魔尊,這還真是新鮮。”
眼看巨人沒有絲毫收斂,我泣不成聲死死地瞪着他。
“東方翊,你到底想怎樣?求求你別再禍害他人,我們談談好嗎?”
雖知道天泉宮可能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但我真的不想再聽到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巨人突然停了下來,火紅的眼睛開始變淡。
“洛兒,回到我身邊,只要你願意回到我身邊,我便立刻收手放過眾人。”
這一刻,我算是懂了東方翊搞這一出的真正目的。
他無非是想利用我的善良來交易,但他還真是想錯了,我已不是當年軟弱可欺的雲洛。
“東方翊,你若真有本事,就把這三界都毀了,我不會阻攔你,更不會答應你的可笑請求。”
聲音不大,但句句鏗鏘有力。
巨人錯愕地看了看我,滿臉不置信地問道:“洛兒,底下的這些你當真一點都不在乎?”
“不在乎。”
我未做絲毫猶豫大聲應道。
頓時間,整個天空黑天昏地,凄慘聲,求救聲,不絕於耳。
我凌厲地望着巨人,但始終不為所動。
東方翊沉思片刻,緩緩開口道:“洛兒,現在只要你答應我離開沐羲,我便就此收手。”
離開沐羲?
我不由得苦笑了一聲。
即便東方翔不提這個請求,遲早我也是要與沐羲分開。
也罷,當下應了東方翊的請求,也並無不妥。
思慮一陣,我輕咳一聲應道:“好,我答應你,但你也要答應我永遠不離開離洛河底半步。”
東方翊此番殺害了那麼多無辜生命,即便關進天戟塔也不為過。
但想到魔界餘孽,還是封印在離洛河底更為妥當。
“洛兒,我為你做這麼多,到頭來你卻只是算計,我會答應你,但我也會讓你永遠後悔。”
東方翊話剛說完,身體開始逐漸變小。
一道道金光開始重疊,很快變成了白光消失不見。
我抬手布掌,念決用雲彩織成錦書,將彼此的誓言印了上去,然後重重地蓋上了手印。
“東方翊,這一生我都不想再見到你。”
說完,便將錦書狠狠地扔了過去。
東方翊接過錦書,不以為然地笑了笑。
“洛兒,從答應我的那一刻,你就已經輸了。”
我橫眉怒目地掃了黑衣錦冠一眼,然後消失離去。
番外
雲霧茫茫,一道白色的強光從底下穿越,很快刺入了正在換衣的若水心口。
“小殿下,小殿下……?”雲梳宮伺候的眾女仙滿臉擔憂地喊道。
若水突然用手撫住心口,身體緩緩傾倒在地,眼睛裏滿是心肺炸裂的痛苦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