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劍神下山
楚火蘿只有十四歲。
武道第五境,算得上是出色的年輕人。
但出色也是相對而言。與自身絕學已經大成,更得棄劍山莊九龍照壁之助,很快就要突破瓶頸的周文子相比,她還只是一個沒長大的小姑娘。
所以周文子接到挑戰的時候,也發了怔。
“這是弄錯了吧?是另一位楚師妹?”
周文子向身邊的沈白鶴詢問。未至棄劍山莊之前,他們同列武林四公子,本來就是好友。如果是楚蠍兒發出挑戰,也許還靠譜些,雖然跨一個境界幾乎沒有獲勝的先例,但至少實力總比楚火蘿接近。
沈白鶴臉上卻有一絲陰鬱之色。他強笑道:“大概是小孩子不自量力,周兄看在烈火姥姥的面子上,下手可要輕些。”
棄劍山莊的弟子挑戰,不禁生死。如果實力相近,互不相讓,師兄弟間的切磋可能會演變成生死戰。這種情況在過去也並不是沒有發生過。不過周文子的武道境界遠遠高於楚火蘿,應該可以手下留情。
周文子不耐煩道:“我正在參悟九龍照壁的關鍵時刻,真是毫無意義。”
他懶得回頭,只同意了時間地點,目光緊盯着玉璧上的圖形,一刻也不願意浪費。
沈白鶴默默退了出去。他本能地感覺這件事有點不對勁。在猶豫了片刻之後,沈白鶴終於還是按捺不住,上了後山。
正如他所料,楚火蘿正在服侍沈振衣梳洗。
沈振衣換了一身新的白衣,閉目而坐,神態甚為沉靜。
沈白鶴打算開門見山,“三弟,楚師妹是你要他去挑戰周文子的?”
沈振衣對他的到來一點兒不驚奇,淡然睜開雙眼,目光純凈無暇,“我教了她三個月,差不多也該是看成果的時候了。”
沈白鶴一咬牙,“周文子成名多年,距離武道第七境也只有一步之遙。楚師妹怎麼可能是他的對手?你不要嘩眾取寵!”
“那又如何?”
沈振衣從容自如,渾不在意,“是不是嘩眾取寵,下午不就知道了?大哥何必着急?”
他揮了揮手,示意楚火蘿推動輪椅。
“你……你要去哪兒?”
沈白鶴一驚,後背上都沁出冷汗。這一年來,沈振衣一直老老實實待在後山,這時候突然又要出什麼妖蛾子?
沈振衣瞥了他一眼,“大哥看不出來,我這就要下山么?”
“下山?”沈白鶴面色更是陰沉,“你不是要在後山閉關養傷么?為什麼突然要下山?”
他語氣也變得嚴肅。如果說之前他還想扮演一個成熟穩重的大哥形象,一聽說沈振衣要下山,就有些驚惶失措,連面具都摘了下來。
好不容易才將這位驚才絕世的三弟困在後山,怎麼還能給他下山的機會。
沈振衣淡然回應,“我願意下山,當然就可以下山。”
“如果大哥有阻攔我的把握,那便可以出手。”
輪椅與沈白鶴擦身而過。
沈振衣的太陽穴與他最近的時候,不超過半尺。
只要……一抬手,沈白鶴袖中的短劍就能刺進沈振衣的要害。
他掌心灼熱,心跳加速,口中只覺得乾澀難當。
只要抓住這個機會……也許就……
他的手已經握住了劍柄。
沈振衣淡然微笑。
這一瞬間,彷彿有一個世紀那麼漫長。但沈白鶴終究還是沒有出手,他緩緩鬆開緊繃的手指,籠入袖中,指關節已經因為缺血而發白,可見他付出了多大的忍耐力。
楚火蘿推着沈振衣走遠了。
她嘆了口氣,“我發現你和大哥的關係也不是很好。”
或許是因為有同樣的處境,之前楚火蘿就覺得沈振衣與山莊中人的關係有些奇怪,今日看到沈白鶴的表現,雖然還不知道原因,但是目前這種勢成水火的態勢,她心下瞭然。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沈振衣並不放在心上,這些對他而言,只不過都是癬疥之患。如果剛才沈白鶴敢出手,他毫不猶豫會了結後患。但是這位大哥生性是屬烏龜的,到這時候居然還能忍。
“他不想你下山?怕你搶他的風頭?”楚火蘿猜測着。
沈振衣瞄她一眼,“不要太關心別人的事,還是想想待會兒你的對手。他臨敵經驗豐富,你性子太軟,未必可操必勝。你要是輸了,你姐姐可不會放過你。”
楚火蘿吐了吐舌頭,“有三公子教我,我一定不會輸。”
她信心滿滿,輪椅在崎嶇的山道上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漸行漸遠。
“對了,三公子,你下山怎麼不帶劍?”
三公子的劍,到現在仍然插在後山頂峰。沈振衣在今天早晨最後拜祭了一次,便就此告別。
“我已經不需要劍。”
沈振衣的神色依舊是淡淡的,“天地萬物之中,已經融入了我的劍意。”
“這足下的山峰,便是我的劍;這空中的寒風與飛雪,也是我的劍;就是楚小姐你,同樣是我的劍。”
他又重複了一遍,“我已經不再需要劍。”
***
棄劍山莊的挑戰有一定的規矩,排名較高的人,不能欺負人般去挑戰排名比自己低的人。而每個月若是連續敗戰三次,也將失去挑戰的資格;若是被挑戰超過十次以上,當月便有資格拒絕別人的挑戰。
這些條件,楚火蘿與周文子都不符合。
楚火蘿排名很低,她自從來到棄劍山莊之後,還未曾向任何人發起過挑戰。
周文子則是因為實力太強,這一陣除了同為武道第六境的幾個人與他點到為止的切磋過幾次,根本沒有人會去挑戰他。
所以他不得不撥冗抽出時間,在論武堂一會這素未謀面的小師妹。
周文子的神情甚為煩躁,他覺得是不是因為自己在前幾次挑戰中留手太過,讓別人覺得有機可乘。要不然乾脆將這小女孩打成重傷,算是給她留個教訓,免得別人有樣學樣。
楚蠍兒乖巧,特意找他道歉,虛偽道:“周師兄,我師妹年輕氣盛不懂事,我先替她向你賠罪。”
周文子冷笑道:“難道你不是恨不得我殺了她?”
烈陽府的傳承規矩人盡皆知,楚火蘿與楚蠍兒名為姐妹,實為不共戴天的仇敵。只有一個人死了,另一個人才能徹底安心。周文子知道楚蠍兒野心勃勃,對她也沒什麼好感。
楚蠍兒一時語塞,周文子卻又傲然道:“你放心,她不知死活來攪擾我練功,我也不會對她客氣。別人怕你們烈陽府,我卻不怕。這一次她不死也是重傷,以後更拍馬都趕不上你。”
周文子生性狠辣,殺人如麻,他出身並非算是最好,但能躋身武林四公子之中,這份心性也是原因之一。
至於之後武林四公子被沈三公子一個人壓得日月無光,最後他不得不投入棄劍山莊,這乃是天命,非人力之過。
楚蠍兒心中暗喜,再不說話,乖乖退下。
約戰的午時將至,論武堂中人也越聚越多。大家對排名最末的楚火蘿或許沒什麼興趣,但排名第一的周文子出手,誰不想看看?
“周師兄得了上清宮十一絕劍秘傳,劍法既快且絕,這次只怕要辣手摧花啊!”
“只是個小姑娘,算得上什麼美人了?她自以為是,挑戰周師兄,也是活該!”
“只希望她能多撐幾招,也好讓我們看看更多精妙的劍招。”
眾人議論紛紛,對於自己挑釁作死的楚火蘿,並沒有什麼同情之心。
周文子聽他們說話,更是冷笑。
沈白鶴也匆匆趕來論武堂,看到如今的場景,欲言又止。
午時!
日光從琉璃瓦上傾泄而下,透過天窗直射在論武堂中央的陰陽魚圖案上,周文子傲立中央,不怒自威。
“時間已經到了,人怎麼還不到?”
“難道是因為害怕,所以不來了?”
他的聲音中滿是不屑之意,“若是膽小如鼠,趁早回家抱男人去,不要在棄劍山莊丟人現眼!”
聲震屋瓦,灰塵撲簌下落,眾人一起鬨笑起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聲嬌叱。
“誰不敢來了?”
一個紅衣少女,推着一架輪椅緩緩步入。
眾人驚呼一聲,雖然明知道剛才開口的必然是楚火蘿,但目光還是不由自主的集中在輪椅中那男人身上。
——沈三公子!
——天下無雙的沈三公子!
雖然他如今筋脈盡斷,甚至不能自主行走,但是這份冠絕天下的氣質,卻沒有任何一人能夠冒充。
沈三公子今日怎麼會下山?
這小姑娘難道是沈三公子的親傳弟子?
周文子口乾舌燥,手中一直握着的長劍啪的落地,發出嗆啷啷的金屬撞擊聲。
這種時候,沒有人在意他的失態。
沈三公子在場的時候,沒有人會看別人。
他就算一動不動,一句話也不說,什麼事也不做,仍然是當仁不讓的主角。
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天下。
沈振衣已經整整一年未曾離開過棄劍山莊的後山。今日重現,這九幽之地的武林,又要風起雲湧了。
所有人心中,都湧起同樣一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