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竺珂怡興沖沖拉着顧晟回去收拾行禮,月牙便留在了昭娣身側。
寧弘冷眸刺着她身後人,可是由始至終,月牙都面無表情畢恭畢敬地微低頭。
沉寂許久,昭娣突然輕問,“月牙,你多大了?”
稚嫩卻沉穩的嗓音響起,“回皇後娘娘的話,奴婢年芳十七。”
心下一驚,沒想過竺天瑞會派遣這麼年幼的女子,恢復淡笑,“你在府中待多久了?”
再度屈膝彎腰,“回娘娘,到如今,不多不少,整十年了。”
“竟是這麼久了,想來府中,待你不薄。”言語間喝下一口茶,此人的衷心是無法改變了。
月牙依舊面不改色,恭敬道,“奴婢今後定會好好服侍娘娘的。”
不接話,只放下杯盞,“我的葯約莫熬好了,你去將它取了來。”
月牙猶豫着,瞥了一眼寧弘,還是彎腰道,“娘娘,將軍吩咐,娘娘眼睛不方便,得時時刻刻小心伺候,不得離開半步。”
不屑一笑,玉音婉轉流,“君上就在這裏陪着本宮,無須擔憂,去吧。”
“可是娘娘...”
“啪——————”地一聲,杯盞猛然拍擊在桌面。
嚇得月牙頃刻跪下低頭。
昭娣怒喝,言語凌厲,“將軍是讓你來服侍本宮,還是來監視本宮的!”
月牙不住的磕頭,“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奴婢這就去。”
一陣小跑聲,漸行漸遠。
昭娣平息了佯裝的怒氣,拍在桌面的玉手被寧弘緊握,她輕笑,“阿寧,是不是被我嚇到了?”
“怎麼會。”
“阿寧,”她言語變的低沉嚴肅,“此後回宮,你可要離月牙遠一點。”
慵懶懶的嗓音透着寵溺,“為何?”
那冷冰的嬌容原是嚴肅的神情,突然偽裝一抹笑顏,裝作輕鬆道,“自是怕你被別人勾了去,若是再來個竺珂怡,我可看不住你了。”
寧弘猜到她不會如實說出關於竺天瑞的事情,只是心裏一陣失落,但還是忍不住寵溺看着她,眼中流波傷緒,“好,為夫只陪在你身邊。”
方才竺珂怡走時提及另一沉默寡言,煩悶無比的姐姐,引起了昭娣的注意。
“阿寧,這將軍府你可了解,聽珂怡說,府中還有位深居簡出的女子。”
她回憶起初入府時,那恬淡溫婉的容顏。
寧弘搖頭,“將軍府中的人,若非有意,根本打探不到。”
“阿寧,我想去見見她。”
“你知道她在哪嗎?”
昭娣只笑,“別急,會有人帶我去見她的。”
用過晚膳后,珂怡果然興沖衝來了。
身後跟着一群下人,紛紛送來上好的點心,“長姐,這是我命人給你做的,來嘗嘗。”
“好啊。”
接過那糕點,輕輕咬了一口,的確齒頰留香,甜到了心頭。
嬌容面向一旁,“阿寧,很甜呢,你來嘗嘗。”
他眼裏含情,玉手擦拭昭娣的嘴角,“喜歡就多吃點,回了宮,為夫讓人給你做。”
“好。”
發覺珂怡的沉默,摸向一邊,“珂怡,你都收拾好了?”
她目光艱難從寧弘玉顏上移開,“是啊,就等長姐一起走了。”
“聽你說,府中還有一位姐姐?”
“不錯,她可悶了,早些年發生了一些事,和靈越女。。。”她突然捂住嘴,一副說漏話的模樣。
可惜昭娣瞧不見,只是寧弘警惕看了一眼她。
“嗯?早些年怎麼了?”
低下頭怯生生道,“沒,沒什麼。”
將軍府中,究竟有多少她不知道的秘密,為何每個人都那般怪異。
沉寂片刻,緊了緊珂怡的手,“帶我去見見她可好?來了這麼些日子,也該是問候一番。”
內心糾結,還是答應了,“那好吧,不過長姐,她生來冷漠,你可別計較。”
輕笑,“不會的。”
本是讓竺珂怡帶着她去就好,身後還有月牙跟着。
可一個是不成熟有些愚笨的大小姐,另一個是竺天瑞埋下的眼線,寧弘實在不放心,執意跟隨,這倒讓珂怡小小竊喜。
比起昔日靈越女將軍,那老婦人的住所不同,她的院落修建在府中心。
洞門浮雕燙金,假山水林環繞,青坪草地覆蓋,延綿大理石地的小道,屋子坐地起三層,漆紅楠木,精美圖騰,窗上月籠沙。
下人奴婢不下百餘人,或守門或打掃,或端着剛用盡的晚膳和隔天的衣物穿梭。
寧弘瞥見那餐盤,雖是山珍海味,卻並未動過多少。
他們一左一右攙扶着昭娣,跨進門檻,珂怡敲了敲一旁門扇。
屋裏人正手執綉棚,一針一線穿梭,神情有些飄忽。
聽到敲門聲,驚覺回頭,只是不該淡寂的神色,“你們有事?”
昭娣摸索着坐在桌前,對着聲音的來源報以一笑,“久入府中,該是來拜訪一下。”
“不必,銀月,送客。”
珂怡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不屑道,“瞧瞧,她永遠這樣。”
“你們先出去。”
屏退了所有人,她也卸下偽裝的笑顏,“聽聞你叫韶蓮,真是個貴氣的名字。”
“請你出去。”
昭娣卻好似沒聽見,自說自話,“將軍府中秘密真多,讓本宮甚是驚喜,也不知從前發生了何事,你明明正值豆蔻年華,竟如枯院老婦一般。”
韶蓮已經放下了綉棚,眉眼冷漠,“別逼我趕你。”
“那好,是誰害得你這樣?你不願說,那你就甘心了?反正不過如此,倒不如,與我全力反擊?”
“滾!”
驀然站起,神情也是絕狠,“你需要的時候,儘管來找我,你該是清楚,我今日為何而來。”
轉身摸索離去,不失一身氣質。
昔日的靈越女將軍,和竺韶蓮當年,不知與竺天瑞經歷過怎樣的朝政變動,但不難想,一個操控朝廷,一個號令將士,二人攜手可謂無敵。
只是發生了她們最痛心的後果,不得已隱沒府中再不願面世。
那些事昭娣尚不得知,但她清楚,想要抗衡竺天瑞,只能讓她們幫忙。
至於會不會幫,還得看時間的考驗了。
摸到了寧弘的手心,嘴角勾笑,“阿寧,走吧。”
幾步,微回頭,那笑顏正落入韶蓮眼中。
她頹然坐下,攥緊了綢緞絲線。
次日,月牙在屋內收拾着衣物,她的動作不僅快速利落,同時還能耳聽八方眼觀四路。
寧弘正陪着昭娣坐在院落石桌間,她感覺到寧弘的安靜,緊了緊握着的手,“阿寧,你在想什麼?”
他一手撩撥昭娣的髮絲,“回宮之後,我會儘力多陪你每一分。”
“無須擔憂,如今朝中甚亂,你要安心處理,不可掉以輕心。”
“娣兒,這些年,還是改變了你。”寧弘疼惜,他仍記得當年那個山洞裏,如此畏懼黑夜的少女,伏在他懷中才能安然入睡。
一聲笑,眸覆紗下也動人,“這樣不好么,免去了一些牽絆。”
那玉手握緊,“可我想要你的牽絆,絆住我,清晰感覺到你就在身邊。”
含星光憐惜的眸子,僅僅一紗之隔,也望不見。
不遠處,空芷和畢左走近,他們握劍抱拳,異口同聲道,“主子,君上,馬車已經備好,我們可以出發了。”
寧弘一手摟過她,緩慢小心向前走去,將至府門口,已見竺珂怡興緻沖沖躍進了後面的馬車,對車簾外百般叮囑的婦人卻充耳不聞。
剛走至皇帝鑾駕馬車前,身後一人喊住。
只寧弘回首,皺眉,“何事?”
昭娣未動身姿,細耳凝聽。
竺悅驍身後一丫鬟背着大包小包,她攪着手中的絲帕,扭捏道,“家妹初次出遠門,將軍恐她出事,讓我一同隨行。”
“皇宮聖地,你們想來就來?”如此不滿的語氣,不帶絲毫掩飾,只冷冰冰吐出。
由始至終,昭娣都面向馬車沉默不語,無人能從她閉上的眼眸看出究竟。
只是寧弘這一聲喝止,顯然嚇住了悅驍,她正萬般尷尬之際,將軍默默從身後,背着手慢悠悠走來,沒有一絲命令的語氣,卻是讓人反抗不得的說辭,“昭娣雙目不得視,老夫請了御用名醫,”說罷一古稀老頭從他身後走出,那一雙犀利似曾相識的眸子,只可惜昭娣看不見。
眼見古稀老人對寧弘昭娣行了行禮,竺天瑞又道,“到底是家裏人,珂怡年幼,總得有個穩重的來照料。”
冰眸直射,“穩重?”
一瞬的空氣凝固,寧弘與竺天瑞對視間,眼眸雙雙含刺,仿若凍住暑熱六月天。
片刻,許是猜到了情況,昭娣終於默默轉身,輕回首,“阿寧,既然如此,多般推脫總是不好,”耳邊依稀聽到悅驍鬆了一口氣的聲音,這又頜首道,“不過本宮把話放在這,深宮規矩甚嚴,本宮不會因你們同是將軍府人就多加庇護,繞是觸犯宮規不慎喪命,也得休怪本宮,不念情誼了。”
語畢,驀然轉回身,寧弘也不再多語,寵溺的眼神落入她容顏,當即扶着昭娣進了馬車。
被恐嚇一陣的悅驍眼裏,滿滿的忌恨沿露於表,奈何不好發作,又憤然轉向身後珂怡的馬車剛想上,怎料竺珂怡竟突然撩起帘子,對着她怒喝道,“走開啊!不許與我同坐!”
車簾憤然甩下。
她被突如其來的怒喝,呆愣在原地,正不知所措間,只聽昭娣在車裏冷道,“只能委屈妹妹,隨馬車步行便是,反正,也不遠,約莫幾千里路罷。”
慵懶嬌弱弱的話音剛落,只見寧弘的玉手纖骨從車窗伸出,微微一抬。
畢左一見,對着前方隊伍大喝,“啟程!”
浩浩蕩蕩的隊伍,向著延綿皇宮的盡頭,緩慢迎着暑熱前行。
悅驍委屈地看了一眼竺天瑞,見他只是遙視馬車沉思,絲毫不在意自己,唯恐跟不上隊伍,只得氣得跺了跺腳,面容憎恨至極,緊步跟隨隊伍身後。
馬車內,清風偶爾飄進。
“阿寧,這次的皇宮,恐是,步步驚心。”閉眸面向窗外,撇不見一絲光明。
望着她絕美玉雕側顏,忍不住俯身,唇間覆在凝脂臉頰摩擦,微閉了閉眸子,“那,娘子可怕?”
芳容麗質更妖嬈,帶着一抹自信的笑顏,“怎麼會,倒是夫君這邊,眼下我多了這些個情敵,可別讓我傷了心,否則...”
她突然頓住,閉上的眸子讓寧弘看不出究竟。
唇瓣摩擦間移至她嘴角,眼眸迷離,呢喃,“否則如何?”
縴手劃過他玉容,似挑逗,“否則這世間,再無我溫昭娣。”
“別這樣,”他聲線慵懶,眸子已經閉上,薄唇覆著昭娣唇瓣,“為夫對你的心,娘子這些年還看不清嗎。”
寧弘只不斷吻着,不給昭娣再說話的機會,他甚至恐懼,昭娣亦如當年那般突然失蹤。
臨近傍晚才抵達宮門口,他小心扶着昭娣下來,眼見裘玥正一身宮裝,寶鬢玉頭金釵珠翠,璀金流蘇搖搖晃晃,款款走來,行禮道,“臣妾恭迎君上,恭迎皇後娘娘回宮。”
昭娣突然輕笑,“竟是忘了,宮內還有你在。”
瞧見她眸上覆紗,裘玥有些不解,“你的眼睛。。。”
“看來,我的事宮中尚未傳開。”
裘玥謹慎環視四周,眉眼認真,“伯賢暫代朝政,新臣終日奉承,從前還遵循百官意見,如今只聽從通政司參議和步軍副尉妖言。”
瞥眉,略帶沉思,“步軍副尉...是將軍府的人!”
裘玥又是疑惑,“大將軍不是你的祖父嗎,眼下怎麼...”
微側頭,耳邊聽到悅驍一邊嗔怪抱怨一邊拖着狼狽的步伐走來。
昭娣回首,“回去再說。”
鳳鸞宮內一切如常,裘玥替他們交代好事宜,一一道出離宮這些時日,伯賢在朝中作為。
起初他聽從寧弘部下建議,一直按部就班,此後寧弘遲遲不歸,坊間流傳在陪伴皇後娘娘不願理會朝政。
先前針對昭娣的老臣們,抓住機會擁戴伯賢,意欲廢黜寧弘。
當即朝中官員兩分天下。
而擁戴伯賢篡位的,竟有一半之多。
裘玥喝了口水,眉眼擔憂,“只是不知,伯賢會如何想。”
寧弘冷冽的眸子一直沉思,“回宮已久...”
裘玥未懂那話之意,昭娣已經淡然接道,“他一直未曾前來拜見。”
“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