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一抹身影迅速衝出屋外,桌上狼毫甩在紙上,流下一灘難看的墨跡。
青衫衣擺在空中散漫飄浮,她焦急跑向寧弘屋子,只見他橫躺在門口,畢左正要扶起他。
上前推開,跪在寧弘面前,只見他蓮華容姿緊緊閉上眼眸,擰起的眉心殘餘額間的汗水,顯然方才有過一番掙扎。
她頓時心生起愧疚,手撫摸着寧弘光滑如潔的臉頰,“阿寧,阿寧,你可聽到我說話?”
焦急抬起頭,讓畢左一同幫忙攙扶着進了屋內,將他安置在床榻上,屋內只留下二人。
搭上脈搏,是寒病發作。
她暗自懊惱,在將軍府多日,寧弘一直未曾用藥,她自己也忘了這些,見他從不在自己面前露出過病發之態,竟不想是一直生生隱忍。
不再過多猶豫,匕首劃過手腕,滴滴鮮血染紅了他發白的唇瓣,襯得嫡仙容姿更是魅惑。
這一次,她不在是往常僅僅的虛弱,心口一陣麻痹絞痛,勒得她透不過來氣,發花的雙眼使她觸不及防跌坐在床下,帶着鮮血的手捂着心口,沾染了一身的血。
“這是怎麼回事...”她的聲音極其虛弱,喘着粗氣。
漸漸地開始頭暈目眩,使勁看去床榻上,寧弘微微動了動,不想他看見自己這副模樣,踉蹌起身連跌帶撞跑向門口,短短的距離像是用了她全身的力氣。
滿是鮮血的手剛搭上門鎖,未來得及打開,身後躍來一人,將她緊緊摟入懷中。
昭娣再也支撐不住,頹然跌坐在地上,寧弘從身後摟抱着,隨着她的動作跌跪下,那雙點亮世間星耀辰光的眸子,擔憂看着她,“娣兒,你為何又要這樣。”
她擠出一抹笑,面容已經蒼白,對他抬起自己還在流血的手,寧弘扯下衣擺綢緞,焦急給她纏上,眼裏又氣又心疼。
昭娣後腦靠着他的胸膛,雖是渾身劇痛難忍,卻是得逞般的笑,“你再忍着自己的病,那我就這樣懲罰自己。”
“娣兒,我不許你這樣...”
“你不是總覺得,在我心裏扶蘇比你重要,可是你看,明明是你失了理智才是...”
寧弘一手摟過,低下頭貼着她的臉,“是。”
她突然傷感起來,只覺得渾身劇痛間開始變得輕飄飄的,“阿寧,我總覺得我身上的毒,是徹底解不掉了,我好像,隨時會死掉...”
“不可以,”他環緊了懷中的人,眼裏晶瑩更甚,“我的病你還沒有治好,你說你心裏有我,你捨得這般棄了我。”
“我也不想的,可是這一次,我真的...”
纏滿緞帶的手驀然垂下。
天地間仿若一瞬跌入黑暗,寧弘只覺得從未有過的寒冷,比起病發時更要徹寒入骨的冷冽,凍住他懷抱佳人的身姿。
“娣兒...娣兒!”
她的頭歪在寧弘臂彎里,眸子一動不動,寧弘朝着門外大喝,一陣厲風自他周身盤旋。
深夜,驛站內。
寧弘一直坐在床榻邊,看着公良子和汪實初不斷診脈檢查,分別給她喂下藥。
見那慘白的面容稍微恢復了一些氣色,心裏焦急只減少萬分之一。
良久,昭娣的呼吸開始明顯。
汪實初鬆了口氣,公良子在一旁斂去別樣的神色,恢復淡然,“君上,她暫時性命無憂,只是她多番催發毒性,雖然我和汪太醫用珍貴名葯給她服下,但是難免會有後遺症。”
未發覺公良子不同尋常的神情,他只關心道,“會有什麼後遺症。”
“或失明,或失聰,這都是不確定的。”
“失明...”寧弘突然想起當年,扶蘇大婚之日,昭娣失明數段日子,“那後遺症,可有得救?”
二人一陣沉默。
回首,重新看着床上的人,“都出去。”
身後是收拾東西的聲音,伴隨着輕緩地腳步終結於關門聲。
他拉起昭娣的手,在臉頰上摩擦,眉眼含情露憐惜,嗓子裏哽咽幾度,再說不出任何話語。
昭娣昏迷的那一夜,另一處屋內的月郎方初醒,婦人邊輕輕吹着手中碗勺,親自小心翼翼地,喂着昭娣留下藥方熬成的湯藥。
見他慢慢開始恢復氣色的那張小臉,心下激動之時,更是異常感激。
將士已經回了地窖,對面眾位紛紛上前關心自己兒子的兄弟們報平安,並將心中對昭娣的感激之情毫無肆憚地表達了出來。
他揚言甘願誠服於昭娣,引得一片將士紛紛附和。
唯獨一旁首領,依舊沉默沒有說話。
他斂下的眸子帶着一絲不屑,只是喧鬧的將士們並未發覺他嘴角一抹冷笑。
一個月後。
酷暑。
床榻上,單薄的絲綢被,覆上的纖細手指,微微顫抖,動了動。
驀然睜開眸子,竟是一片漆黑。
“阿寧。。。”昏迷許久未喝一口水的嗓音,變的有些沙啞。
耳邊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隨之伸出的柔荑被玉手握住,一隻臂彎摟緊自己。
茫然睜着沒有星光焦距的眸子,摸索向寧弘的玉顏,“阿寧,我又瞎了,是不是。”
“還會看得見的。”他聲音隱忍,昭娣已經看不出他的情緒了。
輕笑,倒是覺得安慰,“這麼狠的毒,若只僅僅讓我失了明,尚能存活,倒也是值了,”她看不見寧弘深深擰起的眉心,和淚眼婆娑的那雙倔強的眸子,摸索間微微依靠在他肩頭,“就是瞧不見夫君天姿,有點可惜。”
他還是忍不住深吸一口氣,玉手覆上昭娣臉頰,唇瓣依覆上她額間深吻,“還會瞧見的,從前能,現在也一定能,我一定會讓你瞧得見。”
說話間又是一陣輕快細微的腳步聲,隨之而來稚嫩略顯沉穩的音調,“月郎參見皇後娘娘!謝皇後娘娘救命之恩!”
起身坐起,只是目光投向另一處,耳朵倒是迎合著月郎的方向,“月郎,看來你沒事了。”
月郎端正站起,眼見着昭娣,眉梢眼角藏秀氣,聲音笑貌露溫柔,一雙小眼睛突然一亮。
稚嫩的嗓音驚聲感嘆道,“皇後娘娘,你真的好美啊。”
他忍不住的一聲驚呼,從前金遼最美麗的公主,也及不得眼前女子絲毫,兩灣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泣非泣雖無光彩的含露目,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嬌喘微微。
他不再猶豫,小心翼翼從懷中取出薄如蟬翼的紗。
謹慎間一張小臉透着極為認真,雙手捧着遞上前,“這是我們金遼的明目紗,用了很多很有名的草藥浸泡編織,金遼國眼睛不好的人一直戴着,就能看的見了,阿娘說,娘娘的眼睛不好了,讓我來送給娘娘,好報答娘娘的救命之恩。”
寧弘接過,眼裏藏不住的懷疑,舉起於鼻間輕嗅,是一種淡淡的香味。
月郎不解他的舉動,只呆愣愣看着。
一手摸索上他的手腕,昭娣沒有猶豫,“阿寧,為我戴上吧。”
他握着,在思慮要不要喊汪實初檢查一下,可是瞥見月郎純真的眼神,昭娣又那般信任,他不好過多懷疑。
抬起手,她閉上眼眸,寧弘輕輕為她覆上,明目紗戴在眼間,卻依舊能看見昭娣微閉的雙眸。
月郎這才依依不捨退下,只道是阿娘吩咐不可以打擾昭娣休息。
見他退下后,寧弘隨即喊來汪實初,讓他檢查清楚明目紗。
汪實初幾番檢查中,昭娣輕輕開口,“公良子呢?他近日可好?”
他為昭娣把着脈,看了一眼寧弘,“原是一起照料你的病,後來,君上讓他回去了。”
再度開口,卻什麼也沒說,安安靜靜等他檢查完。
隨之汪實初收拾着東西,他對寧弘道,“君上,明目紗的確都是草原珍貴的護目草藥,不會有任何危險,娘娘的身體也暫無任何大礙,具體的,還要每日觀察觀察才行。”
微點頭,不再多言。
他心下瞭然,大步離開。
待他身影消失,昭娣終於忍不住,拉着寧弘的玉手,“為何你那般忌諱公良子?”
薄紗中閉上的眸子,點綴眼角的疤痕,他一手覆上,“因為為夫看得出,他心屬你。”
見昭娣沉默,他看着窗外,“從前在王府,他對你多番照料,入住妝纖坊后,也時常與你相伴授你醫術,他那樣的眼神,我怎會看不出。”
“我阻止不了別人對你的情,但我能阻止別人接近你。”
“阿寧,我從前在王府的事,你都查得一清二楚了?”
“妝纖坊一見,你確讓我動心,起初本是謀略長安查清所有皇朝底細,”他突然湊近,伏在昭娣耳邊,“後來是為了,趕走你身邊每一個傾心者。”
“哪裏來的這麼多,我一介女流,沒那麼大本事。”
依舊伏在她耳邊,玉手撫弄她光滑如潔面容,眼裏痴迷綻放流波,“娘子實在姿色傾城,莫說長安,婁越金遼,再找不出第二了。”
“倒是巧了,這話我原是也想對夫君說的,當年在王府,你的美名已經流傳長安,竟不想如今,成了我枕邊人。”她忍不住輕笑,心裏又暗嘆世事無常。
突然整個人被環抱住,順勢躺倒在床上,寧弘緊緊摟住她,蓋上被子,“你倒是睡了足足一月有餘,可為夫實在困及。”
他不再多語,捧着昭娣後腦撫進懷中,發出均勻地呼吸聲。
無論睜眼閉眸,都是一片黑暗,這樣的自己,如何應對將軍府和扶紳翎的聯手。
日後會不會,成了寧弘的牽絆。
良久,昭娣還是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
臉頰緊貼的胸膛突然一震,那玉手又摸了摸她的頭,輕拍間,極其慵懶睏乏的嗓音響起,“別多想,有為夫。”
最後兩個字說得極為小聲,似是瞬間進入夢鄉,惹的昭娣嘴角勾勒一抹弧度,胳膊輕輕抬起,環住健碩的身軀。
若是無盡的黑夜相伴,你可能做得我心中的燭火明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