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披着羊皮的小狐狸

第259章披着羊皮的小狐狸

艾爾說，大女神的名字是羅伊蘭辛。

傳說羅伊女神化為普通人類的模樣，幫助正義勇敢而善良的人在普蘭大陸上建立起城邦，而自己則替他們承受所有業果，最終投入烈火中被燒去凡體，回歸了天界。人們相信在城邦遭遇危難之時，羅伊女神會再次現身，幫助真正的王。

然而景嵐覺得，羅伊蘭辛聽起來並不像一個神，她沒有得到神該有的待遇，反而是一味地付出，彷彿在償還自己滿身的罪孽一樣。而何等罪行值得被投入這樣剝皮抽骨地受盡磨礪再燒死的輪迴中呢，景嵐內心自嘲冷笑，大概只有背負無數性命的惡魔了吧。

四方神則是另一個信仰體系，和大女神沒有太大聯繫，卻也並不衝突。因為他們各有神使代行神旨，也常有神跡降臨在人前，因而得到人們的承認和供奉，也為他們修建了神壇。神使們各自駐守在自己的神壇附近，對王的誕生起到考核和督察的作用，而王們在危急時刻也可以向神使們尋求神力作為幫助。

其中，“四方”分別代表着“日”、“月”、“生”、“死”，象徵著自然規律，即時間的流逝和事故的因果。所以在這個世界的人看來，人的生老病死由神來掌控，可以改變人的命運的是神，而他們只需要接受所發生的一切，且心懷敬重。

黃昏時，正如景嵐所預言的那樣，尤金開始了他的佈置。

首先，他帶頭對艾爾王子的死亡表達了哀悼，並對自己先前的無禮致以最高的歉意。群眾們也對此抱有惋惜的情緒，全城的人都靜默着，沒有人再去討論艾爾王子究竟有沒有繼承的資格。生命的逝去是一件極度悲哀的慘劇，他們該持有的態度應該是尊重。

其次，黑袍人刺殺途中受了重傷，士兵把他抓下來之時就已經斷了氣。為了懲治辦事不力的士兵們，在場負責警戒的士兵全部被壓進大牢。黑袍人的屍體被拋入峽谷中讓野獸分食，意思是罪大惡極的人不配享受到死後的安寧。這個世界的法律里沒有死刑，因為人無權決定生死，只有神才可以。

最後，尤金對在場的群眾進行了嚴格搜身，結果發現其中一個人身上居然藏着幾顆金屬的子彈。這更加成了負責安保的士兵不盡職的證據，估計他們這輩子都別想見到地牢外的太陽了。不過被抓的人的名字卻讓景嵐在得知的那一瞬間露出了瞭然的笑容，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卡蜜爾。

“有點……奇怪。”艾爾坐在板車裏的稻草堆上，看起來已經習慣了這個位置，“這全部是巧合嗎？”

景嵐贊同地點了點頭：“我與殿下所見略同。”

“其實比起這個，我有件事想問你，景嵐。”聽景嵐把所有的情報轉告了他后，艾爾就一直有一個問題，“你在見證這一切的時候，原本是有能力阻止的吧……為什麼，你能對整場慘劇袖手旁觀呢？”

景嵐愣了一下，隨後毫不在意地笑道：“我為什麼要插手？”

艾爾嚴肅地看着景嵐：“能救，為什麼不救？你分明有這個能力的。”

“我記得您說過，不畏傷痛的人沒有理應承受傷痛的說法，而有能力的人也沒有義務要兼濟天下。難道說，您想要否認您自己的觀點嗎？”景嵐同樣看向艾爾，毫不退讓。

艾爾眼睛裏的光稍微暗淡了一下，他臉上顯露出一絲不符合年齡的傷感，淡淡地開口：“景嵐，你的世界太狹小了。”

這彷彿在說“我跟你不一樣”的同情刺痛了景嵐，讓他感到有些惱火。

“呵……您知道什麼，這樣的天真拯救不了世界，只會毀了自己。”

“那也只是沒有發生的猜想吧，更何況，你絕對能力有避免那個最壞的結果發生，我是這麼認為的。”艾爾的笑容很乾凈，那種純粹竟然讓景嵐忍不住想放棄思考，完全順着他的思路去走，“你說過，你只有‘未來’。其實我不是很贊同，因為‘現在’仍在我們手中，它同樣重要。”

艾爾說著，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我不如你有遠見，所以‘現在’對於我來說才是真正觸手可及的。說實話，我受夠了放任當下的感覺，我已經不願意毫無作為地等待了……我想變得貪心起來。眼前有任何我可以做到的事情時，我再也不想因為顧慮而錯過，更何況是生命那樣珍貴的東西。所以我希望與我同行的你也能稍微理解一些我的看法，你……明白嗎？”

“……您不是應該信神嗎，人的生死不該由命嗎？”艾爾所述的觀念在景嵐看來依舊粗糙而脆弱，但不可否認，他的確有被觸動。對這份“理想”的雛形，景嵐沒有想現在就用殘酷而冰冷的言語去攻擊，這是需要艾爾真正接觸“現實”后才能切實體會的經歷。

“這好像是對的，卻好像又不對……但因為這樣放棄有生存機會的人的話，我不願意。斯林特拉的大家也是這樣的，在這種時候大家好像都變成了沒有思維的石頭，能承認如此不對勁的事態，因此我才……討厭斯林特拉。”艾爾落寞地笑起來，“……才不是，我喜歡斯林特拉，但是我卻無法阻止它變得奇怪，它正在一步一步成為我不想看到的樣子。我找不到是哪裏出了問題，也無力去改變……所以我想造一個新的，從第一步開始，一點點地尋找錯誤的那塊磚。”

這令景嵐感到意外，艾爾居然能是一個着眼於大格局的人，雖然他目前還做不到，卻有了相應的擔當意識。

“其實最大的問題是你們都是一群吃素的綿羊，唯一一個發現了肉好吃的異類變成了狐狸，把你們耍得團團轉。”景嵐吐槽道。

艾爾稍微理解了一下景嵐的比喻，笑了起來：“這個比喻……但是為什麼鬥不過狐狸的羊就得變成狐狸才行呢，明明狐狸才是少數啊？”

景嵐愣住了。弱者被強者欺壓理所當然，所以變強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而且你想，弱也是因為一對一打不過，如果一百隻、一千隻的羊團成一個大球，別說狐狸了，老虎也可以碾過去呀！”

明明覺得艾爾天真得不可救藥，景嵐卻還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因為他總隱隱感到一絲違和，想要去抓卻總是抓不住。

“只要我能帶着一百隻聽我話的羊，找出那個狐狸就好了。”艾爾輕聲地說道。

景嵐渾身一震，來不及確認艾爾的表情，艾爾就先一步有了行動。他翻出板車，跑到景嵐面前站住，目光里滿是堅定和認真：“你說的太對了，錯的不是斯林特拉，而是那個‘狐狸’，羊一隻也不該少。也許變成狐狸可以讓自己、讓少數人安全，但我想要保護的是整個羊群。”

原來如此，這就是艾爾所說的“世界太狹小”嗎。景嵐自嘲地一笑，他與艾爾，果然是不同的。

“景嵐，”艾爾喊着景嵐的名字，“你讓我離開那個我躲藏了許久的蛋殼，所以我也想讓你見見我理想中的廣袤天地。”

“有句話，你解我桎梏，我定救你於深淵。”艾爾好像在念着什麼詩，聽起來有點中二，“你不相信的話，就請好好看着我吧，我會證明給你看的：用拯救代替放棄，我一定、一定能走到最後！”

艾爾伸出手，黃昏下他的眸子裏好像有火，灼得景嵐難以正視。

——你解我桎梏，我定救你於深淵。

在這與離開城堡時極為相似的場景里，兩人的心中各自懷有了與當初截然不同的願望。

艾爾這小子啊，到底是看錯了他還是小瞧了他呢……景嵐微微一笑，握住了這隻披着羊皮的小狐狸的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