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殘陽如血
格薩婭轉向軒轅長修,笑容明媚中帶着一絲少女的嬌憨,好像她真的是永寧公主一樣:“我有一個問題,不知叔父是何時懷疑我的真實身份的?”
軒轅長修一挑眉梢:“你還叫我叔父?”
格薩婭微微羞澀:“叫得順口了,一時半會兒竟改不過來。”
“在度雲山的時候,你還記得端榮郡君么?”
格薩婭愣了一下,有些迷茫。
軒轅長修微嘆一聲:“她對你來說只是一枚順手施為的棋子,你不記得她也是正常。當時,端榮郡君自導自演了一出綁架的戲碼,不曾想假戲真做,她真的出事了,後來查明劫持她的人是飛燕樓的暗探。我當時就覺得很疑惑,端榮郡君來度雲山,包括後面的自導自演都是臨時起意,怎會如此湊巧地被飛燕樓的人劫持?而在當時知道她行蹤的人都有誰?除了我與瓶兒之外,就只有你了。”
格薩婭幽幽道:“可我當時是大齊的四公主,是你的侄女,你竟然也能懷疑到我?”
軒轅長修搖搖頭:“四公主自小長在行宮,我對她毫無了解,既然如此,我不會僅憑明面上的身份就洗清她的嫌疑。而且,排除了所有的可能性后,你是唯一的答案。”
格薩婭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原來你從那個時候就開始懷疑我了。”她自嘲一笑,“後來我進宮之後的所作所為,在你的眼中是否更加可笑?”
“我真正確定你身份是在你第二次出手的時候,也就是大齊與突厥的那一場馬球賽。你們想製造混亂,刺殺太子和楚王。我們通過暗器射入的角度,判斷兇手所在的位置就在陛下所在的高台。司若梅認為是兇手假扮成宮人的模樣下的殺手,但可惜的是,金衣騎在宮中篩查了許久也未曾發現蛛絲馬跡,因為他們怎麼也不會想到,真正的兇手不是宮人,而是高高在上的公主。馬球場一案過後,我已經確定你決不是單純的永寧公主,你定然與突厥有千絲萬縷的聯繫。除此之外,突厥使團為何一定要一位公主去和親,因為他們想名正言順地帶你離開洛陽。後來,東宮案發,雪奴事敗被擒,我曾詐了她一句,她的反應令我堅定了我的推斷,你,永寧公主,就是突厥諜報組織飛燕樓的首腦。”
“既然如此,你為何還要放我離開洛陽?”
軒轅長修微微一笑:“因為你們真正的殺局在西北。果然,和親使團遭到了突厥的襲擊全軍覆沒,發生這等大事,我來西北調查是必然的,而你也有了一個堂而皇之留在我身邊的理由。你假意遭遇追殺,順利被瓶兒救下,一路引誘她進入西州,就是為了向她揭示所謂的血緣。你們想動搖她的心志,讓她變成一顆為你們所用的棋子。但很可惜,西州事敗了,但這並不要緊,因為你們真正的佈局在敦煌。你們早與趙王搭上線,就連西北軍也被你們滲透了不少,阿史那伊桑的胃口很大,他想要一口吃掉二十萬征西軍與敦煌,所以你一不做二不休,乾脆隨我們回到敦煌,也好親自指揮。更加令你們驚喜的是,我在青岩塞前吐血昏迷,此時此刻,你們是否以為敦煌已是你們的囊中之物?畢竟,趙王這個蠢物早已被你玩弄於股掌之間。”他看了一眼面無人色的趙王,“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你們接下來的計劃就是鼓動趙王調動大軍,追着你們所謂的‘殘軍’進入大海道,然後一路派小股騎兵不斷騷擾,使大軍疲於奔命,無法修整。之後,再以阿史那伊桑率領的主力發動襲擊,一舉殲滅大軍,攻佔敦煌。這確實是個好計策啊!”
格薩婭直視着他,一雙琥珀色的明眸泛起陣陣波光:“這本該是個萬無一失的計策,可是你竟然醒過來了,你的身體已經油盡燈枯,怎麼還能醒過來呢?難道,連你的昏迷與清醒,也是你算計好的么?”
軒轅長修默然片刻:“你可知道三息丸?我算好了藥效,服下了第三顆三息丸。”
格薩婭渾身一震:“原來如此……”她慘笑一聲,“我自負智計過人,在你面前卻恍若小兒過家家一般,哈……我應該早早動手,將你殺了的,可是我偏要在陰謀詭計之中與你分個高下。”
她神情複雜,軒轅長修是粉碎她一切計劃的一生之敵,但她看着他的目光,有忌憚,有畏懼,有仰慕,卻偏偏沒有厭惡與憎恨……
“方才在花園,我看見你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的時候,我就知道,自己要輸了。我當時曾動過一個念頭,商千岳並不在你的身邊,我若是突然出手,阿月拉只怕是攔不住我的,但我終究還是沒有動手……”她輕輕一笑,不知是在後悔,還是在慶幸。
軒轅長修靜靜地凝視了她一會兒:“你知道么,我近來時常想起,在度雲山時你向我請教經義的情景。我有時候甚至想,你如果真是我侄女,那也很不錯。”
格薩婭微笑着搖了搖頭:“你可以將阿月拉變成你妹妹,但你不能將我變成真正的永寧公主。”
她的笑容變得越發飄渺起來,目光轉向瑞禾:“阿姐,昭王從一開始就懷疑我的身份了,你呢?你又是從何時開始懷疑我的?”
瑞禾垂了一下眼帘,似乎在迴避她的目光:“在西州的時候。”
格薩婭嘆了口氣:“可是,你對永寧,和對格薩婭明明是不同。”
“永寧是你的一個假面,但卻承載了所有的美好。而格薩婭,雖然你我血脈相連,但從始至終我們都站在對立面上。”
“原來如此。”她笑得輕鬆又適意,“你喜歡永寧,也就是喜歡我了……”她的瞳孔漸漸放大,一口黑色的血從她的口中嘔了出來,她竭力保持着方才微笑的模樣,緩緩閉上了雙眼。
軒轅長修吐出一口濁氣,似乎站立不住,扶着桌案坐了下來:“恐怕她從見到我的那一刻就已經服毒了。”
瑞禾面色沉沉,默然無語。
商千岳嘆道:“這一場陰謀,總算消弭於無形了……”
軒轅長修搖了搖頭:“但是籠罩在西北上空的陰影並沒有散去,也許幾年之後,這裏還會爆發出一場戰爭。”
這話說得商千岳與沉默了起來,他也清楚阿史那伊桑未傷元氣,待他完全處理好突厥內部的事宜之後,憑他的野心,是定然要揮兵東進的。
“好了,不要那麼緊張了。”軒轅長修輕輕地笑了起來,“粉碎了敵人的陰謀,這還是個值得慶祝的事的。”他頓了一下,“你們倆準備一下,明日我們就回洛陽。”
瑞禾驚呼一聲:“這麼匆忙?”
“因為,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微微地笑着,側首看向天邊已經西斜的夕陽,殘陽如血,金紅色的日光鋪滿了疏闊的都督府,好像在戈壁灘中一顆熠熠發光的紅寶石。
他靜靜地看着夕陽,看得認真又專註。
“好美的黃昏啊!”他讚歎道,一雙澄澈的眼眸中卻沒有絲毫的喜意,而是流露出一絲淡淡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