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歡宴
最後的集體返場,燈一盞盞被打開,原本幽暗的彷彿只有一線天的秀場被斑斕的燈光點燃。舞台上雲霧繚繞,模特們身姿曼妙、衣袖搖曳,緩緩地走向最後的位置,站定不動。燈光打在成排站立的模特們的臉上,熠熠生輝。
當燈光無處不在的時候,人一下子無處躲藏,便彷彿置身夢境,失去了真實感,成為了一個永遠定格、永遠燦爛的符號。
設計總監易坤代表全體設計師從左側走出來謝幕,他依次向左側、中間、右側各鞠一躬,致謝全場觀眾。
場下掌聲逐漸響起,終於,整場大秀落下帷幕。
天臨半年的心血,全在於此了。
“陳總說了,大家最近都辛苦了,擇日不如撞日,今晚在蘭汀聚餐,家裏沒有孩子需要照顧的晚上都別缺席!工作結束就趕緊過去啊!”
“那肯定要去的!”
“沒事的就一起走啊!”
做完手頭的工作,傅淺樂呵呵地到後台來找白筠安。
“筠安,你好了嗎?我們一起過去?”
“我,要不還是和顧姐一起吧?畢竟我和你們不是一個部門。”
“沒事!季姐特意讓我來叫你的。你這段時間和我們部門一起做了不少工作,今天剛好和大家慶祝一下;等過幾個月你升職了,天天呆在設計部,也沒什麼機會和我們一起了,要珍惜相處的時光!”傅淺言辭懇切地說道。
白筠安不好拒絕,忙完之後便和傅淺一道去酒店了,吃飯時,也坐在在同一桌。
在等待上菜的時間裏,白筠安刷了刷朋友圈,竟發現她成日呆在學校的弟弟白筠諾,居然會捨得放棄期末複習的時間,到市中心來玩了。
白筠諾小她五歲,正在S大讀大二,學的是法律。
“今天怎麼願意出來走走了?”白筠安發了個消息過去。
“室友拉出來的。”
白筠安嘆了口氣,他果然不是自願的。她這個弟弟,什麼都好,就是太悶了。
“你室友是個好人。”
“你在外面吃飯,要喝酒的話,別喝太多。”
他也看到她的朋友圈了。
“知道了,你姐姐我有分寸,今天是肯定要喝的。”她看到弟弟這叮囑的語氣,委實感慨。
“那你結束我們一起打車回去,反正我學校離你住的地方很近。”
白筠安看到十分欣慰:“怎麼,不放心你姐?”
“你一個女孩子,多危險。”
“好,聽你的。”
她弟弟長大了。她想,他要是對待身邊的女生也有這麼開竅就好了。
事實證明,白筠諾的提醒確實很有先見之明。
她這些同事今天不也不知怎麼了,一個比一個能喝。旁邊的傅淺更是見她喝完就立即給她滿上,熱情異常。白筠安招架不住大家的熱情,便只能一杯杯喝。
飯局過半,白筠安實在支撐不住了,便打算藉著去洗手間的時間打電話給自己弟弟。
她迷迷糊糊的拿出手機,翻出聯繫人列表,看到“筠諾”的名字,便顫顫巍巍地點了下去。
她頭有些發暈,連視線都有些迷離。
“喂?”他的聲音與往日比顯得有些低沉。
“你還在外面吧,快來接我,今天有點沒控制住。蘭汀酒店20樓蒹葭廳,應該就在你附近,導航過來就可以。”
“嗯?你確定?”對方似乎疑惑。
“有什麼不確定的!好了,我是有點醉,今天高興。你姐姐我保證,下次一定注意。”她暈得語氣都有些發飄。
“好,等我。”
看到手機屏幕上出現的名字時,喻子琛有點意外,卻也帶了幾分驚喜。幾句交談,他意識到她這是喝醉了。他不知道她是不小心打錯了,還是故意這樣做的。可他自然不會提醒她或者戳穿她,將錯就錯去見她一面也好。
強撐着打完電話,白筠安感覺愈發難受,重心不穩、走路發飄。
她乾脆用冷水洗了臉,把妝全卸了。感覺到稍微清醒一些了,才扶着牆走回包間。
回到包間,她意識逐漸模糊,更是蔫了一樣地趴在桌上。旁邊的事,不看、不聽。
眾人開始離席,她也毫無察覺。
“筠安?筠安!”
傅淺輕聲喚她名字,卻沒有得到回應。於是,心滿意足地悄悄退了出去。
過了一陣子,白筠安意識到有一股強烈的酒味在朝她靠近。
她緩緩抬起頭,是程准!
此時,包間裏的人已經盡數散去,只留下他們兩個。
“筠安,今兒個,高興!我就在把話說了啊!我喜歡你。怎麼樣?跟了我吧?”
“程總這是醉了。”白筠安臉色發紅,沒什麼力氣理他。
“我是喝多了,可我很清醒,真心話,都是真心話。你不舒服?我扶你去休息房間休息一下吧。”說著程准就起身伸手過來。白筠安連忙攔住,“不需要,我家人會來接我。”
“筠安,你說你怎麼就這麼倔呢,跟了我,有什麼不好的。我欣賞你的才華,可別人未必,我可以讓你得到你想要的。你就想這樣眼睜睜看着自己青春耗費在為別人做嫁衣上嗎?”他繼續靠近。
“我是一個服裝設計師,能給別人做嫁衣也沒什麼不好的。”白筠安踉蹌着站起來後退一大步。
筠安何嘗不知道程准對她而言是個機會,可她還不想,不想這樣出賣自己。
“辜負了您的厚愛了。”白筠安覺得事情不妙起身要走,程准卻和她拉扯了起來。
白筠安此時愈發覺得身體發軟,使不上勁,只能扶着椅子東躲西閃的。若不是程准也喝多了沒什麼方向感,她根本避不開他。
她想趕緊開門出去,可就是十幾米的距離,她走的是一步比一步艱難。她的視線開始開始模糊、渙散,腿也和注了鉛一樣重的抬不起來。
隱約間,她覺得門似乎打開了,又懷疑這是她的幻覺。就在她覺得,快要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時,一雙有力的手臂將她抱了起來。
她下意識地蹬腿掙扎,那人卻抱得更緊了。
她依稀聽見耳邊有個聲音再說:“我來接你回家。”
她睜大眼睛極力想要看清眼前的人,卻覺得視線迷離,什麼都看不真切,只覺得這人身上的氣息十分熟悉。
“誰TM掃興!”程准見到來人,大喊了一聲,踉蹌着衝上了。
喻子琛看了看白筠安神情,便知道發生了什麼,冷眼看着程准。
程准認出眼前的人,眼神立刻柔和不少,道:“喻少?她,是你家人?”
喻子琛沒有理他,轉身就走,朝等在門外的助理說道:“查!”
他猜也猜的到,白筠安這哪裏只是喝醉了。她怕是被人下了葯,自己還不知道。
程準是被他撞見了,可程準的性子喻子琛是了解的,這位少爺再怎麼浪蕩也不會這麼荒唐,分明是有人故意算計她,順便對程准諂媚。這背後的人,他不會放過。
“去醫院。”
“不去。”
“你需要驗血。”
“不去!”她眼眶微微有些濕潤,眉頭緊鎖,看上去很是不好。
喻子琛皺着眉頭注視着她,她卻表現得異常堅定,視線都不曾移開一下。
“那就不去,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回家,跟我回家,我照顧你,好不好。”他半帶哄騙地說道。
“好。”她眼睛半開半閉,聲音微弱,一個音節吐了好久。
白筠安目光迷離,認真思索了一陣子,補充道:“你長的好看,什麼都聽你的。”
喻子琛突然有種自己在拐賣人口的感覺。他半信半疑地看着她,最後還是決定不和喝醉的人計較,不把她的話當真。
“給你朋友發個消息,說你不回去了,別讓她擔心你。”
“好。”
“用語音。”
“好。”
這丫頭,什麼都說好。
白筠安卻是很不安分,雙手勾住他的脖子,整個人縮在他懷裏。
他不知道白筠安還有幾分意識,竟這樣主動地環上他的脖子,有意無意地蹭。可若說她意識全無也不大對,她方才拒絕程準的時候可還是很決絕的。
正常情況下,人與人的交往是分“台前”和“幕後”的。那些衝動的、陰暗的想法作為人性真實的一部分,被悄悄隱藏在幕後,不會輕易顯現出來。在酒精和藥物的雙重作用下,白筠安“台前幕後”的界限徹底模糊了,只是本能地想要抱緊眼前這個人。
喻子琛見到到這樣大膽的舉動有些震驚,卻沒有趁人之危的打算,微抿雙唇,繼續走路。感受到對方的動作,白筠安顯得有些不高興了,放在碗裏的美色,吃不到,總是讓人煩心,悶悶不樂地離開了。
她將頭靠在喻子琛肩頭,一臉委屈地望向他,活像一個得不到心怡的玩具的孩子,讓他不由得為之動容。
對上她的目光,喻子琛覺得倒是自己顯得不近人情了,卻還是表現出一臉鎮定的樣子,道:“別鬧。”
白筠安自然不會聽他的。
“筠安......”他停住了腳步,輕聲呼喚着她的名字,她像沒聽見一般,繼續做自己的事。
抱着懷裏失而復得的她,他內心產生了強烈的想要回應她,佔有她的衝動。
可他們的關係遠沒有到親密無間的地步,他這麼做了,只會讓她像接觸到沸水的青蛙一樣立即躲開。他向來喜歡做十拿九穩之事,沒有把握,便放長線,釣大魚,慢慢耗着,溫水煮青蛙,等到哪天她想逃也逃不了了再下手。
一番思想鬥爭后,喻子琛還是強忍內心的悸動,飛快地走到車庫,把自己和筠安塞了進去。駕駛座上的顧江杉看到這一幕簡直驚呆了,強裝鎮定,都不敢瞥後視鏡。
“去清韻宛山。”
“好的。”得令,顧江杉連忙開車。今天這一幕對他內心的衝擊太大了。
關鍵是,懷裏的人這樣熱情似火,喻子琛愣是一點反應都不給。佩服、實在佩服。
一到家,喻子琛立即打發了顧江杉,抱着白筠安向卧室走去。
“鬆手!”
喻子琛將白筠安放到床上,可她還是緊緊環着他,沒有罷休的打算。
“不要。”她的聲音很輕,卻帶了點霸道。
喻子琛突然有些慶幸沒帶她去醫院了,她這個樣子,自然是越少人見到越好。
他實在不想和她再多耗一秒,因為他不確定自己還能心如止水地支撐多久。
他將她抱到床上,突然靠近,湊在她耳邊說道:“你確定要這樣。”
突如其來的壓迫感讓白筠安有些害怕,膽怯地鬆開了手。
喻子琛見機抽身離開,迅速拉起被子蓋到她身上。
臨走前,留下句“好好休息”,然後安慰似的在她額頭輕輕一點,便關燈離開。
以後的日子還長,他可以慢慢等。這樣短暫的歡愉,他不要。
他洗完澡回來時,白筠安早已經沒心沒肺地睡著了,只是臉頰上留着兩道淚痕,顯示出她方才的委屈。喻子琛拿來毛巾給她擦臉;擦完,就靜靜地坐在旁邊,一臉心疼地看着她。
白筠諾看着時間差不多了,連着給筠安打了幾個電話,都沒有接通;發消息,也沒有得到回復。他有些急了,便給余繁打了電話。
“余繁姐,我姐回來了嗎?”
“筠諾啊!她剛給我發語言說不回來了,可能和朋友在一起吧。”
“怎麼會這樣,之前我和她說好一起回來的。“白筠諾有些疑惑道,“那,你知道她在哪嗎?”
“不太清楚。不過,最近她好像和她的一個學長關係很好,說不定是在約會,你別擔心。”余繁半開玩笑地說道。
“余繁姐,我不太放心,有他聯繫方式嗎?我確認一下。”白筠安明明和他說好的,就算臨時有事,也不應該說都不說一聲。
“你等等啊,筠安這好像有名片,我找找。有了,號碼我發給你。”
收到短訊,白筠諾立即打電話過去。
鈴聲響了一陣子后,對方接通了。
“您好,我叫白筠諾,是白筠安弟弟。我姐姐沒回家,也不接電話,你知道她在哪裏嗎?”
喻子琛接到這個電話,略微有些意外,如實答道:“在我家。她喝醉了,我去接的她。”
“那,你的地址能給我嗎?我過來接她回家。”
“你不放心我?”喻子琛直截了當地說,“她很好,剛睡着,別折騰的好。”
“你和我姐姐什麼關係?”
“朋友。”喻子琛十分平靜地答道。
“既然只是普通朋友,你留她一個異性在家裏,不大好吧。”白筠諾一語道破。
“她放心我去接她,你卻不放心我,你是不相信你姐姐?”他不希望今晚有人把白筠安搶走,她親弟弟也不行。
“我只是想確保她安全。”
“給你我的聯繫方式的人,也不信任我嗎?”喻子琛很清楚,白筠諾電話能打到他這來,必然是白筠安身邊的人告訴他的。可那人既和白筠安相熟,又有他的聯繫方式,卻不親自過來求證,定然是不擔心的。他不能直接說服白筠諾,卻是可以旁敲側擊的。
白筠諾沉默一陣,緩緩開口道:“開視頻,我要確認她安全。”
喻子琛對於這個合理的請求表示認同,打開攝像頭。
白筠安此時舒展眉頭睡得十分安詳。
喻子琛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在貼着手機小聲道:“筠安,你弟弟電話。”
他沒想叫醒她,只是故意做給白筠諾看的,然而白筠安卻察覺到了這細微的聲響。在睡夢中被打擾到的她十分煩躁,迷迷糊糊地喊了句:“讓他別吵!”
白筠諾見自己被姐姐嫌棄,心裏五味雜陳。
於是,喻子琛很順她心意的沒有繼續說話,退出卧室回到了書房。
“你看到了,放心了么?”
就在這時,喻子琛敏銳地察覺到了那邊飛速敲擊鍵盤的聲音,意識到不對勁,將手機放在支架上,連上了電腦。
“麻煩你了,謝謝你照顧我姐姐。”白筠諾的聲音再次響起,蓋過了那微弱的鍵盤聲。
“不用,應該的。”
之後的十幾秒里,兩人心照不宣地沉默着。
然後,喻子琛率先開口道:“定位我地址?”
見自己的舉動被對方識破,白筠諾沒有回答,反而更加坦然地操作了起來。
“技術不錯。”喻子琛稱讚道。此時,他已經成功侵入白筠諾的電腦。他將屏幕一分為二,一面注意着白筠諾的動作,一面在自己的程序里輸入指令。輸入完成後,喻子琛並沒有急着運行,而是等白筠諾全部操作完畢,才按下最後運行鍵。
那邊精神高度緊張的白筠諾還來不及鬆一口氣,就看到電腦黑屏了,過了兩秒,上面顯示出一行字:“Automaticunlockafter12hours.”
“不要隨便攻擊陌生人的設備,要是什麼信息都沒拿到卻被人告了,得不償失。”喻子琛看着手機攝像頭,衷心地勸告道,“做得隱蔽點也就算了,你還當著我的面這麼做,膽子不小。但如果我告你竊取商業機密呢?你不想一下後果?”
“威脅我?”
“是勸告。你還年輕,別那麼不受教。”
“你到底想做什麼!”白筠諾有些急了。
“我要真想做點什麼,還有空接你電話?還會好心好意地勸告你?你也看到了,她睡著了,這段時間她也累了,讓她好好休息行不行?”喻子琛十分耐心地勸說道。
白筠安沉默了,今天的事,確實是他衝動了。如果喻子琛真的對他姐姐圖謀不軌,自己又這麼主動地將把柄送到他手上,最後兩人都得受他拿捏。
“你喜歡我姐姐?”
“是。”他回答地乾脆。
“那麻煩你照顧好她。”他很不情願地說道。
“不麻煩,應該的。”
掛了電話,喻子琛存了白筠諾的電話號碼,又回房間看了看白筠安,確認她睡着之後,才放心地回房間休息。
這一覺,他睡的格外舒暢。
——
次日五點,喻子琛是被燈光亮醒的。
他對於光線十分敏感,所以房間的窗帘設計的特別厚,正午也透不進來多少光。
是有人開燈了。
“解釋一下,你房間裏的那個女孩是怎麼回事。”
他一睜眼,母親唐寧已經坐到了床邊。
“沒什麼好解釋的,如您所見。”
“如我所見?你帶了個女孩子回來過夜,可她睡主卧你睡書房。你們還沒什麼進展吧?不會是你一廂情願吧?”
“媽,你怎麼回來了也不提前和我說一聲。”喻子琛果斷選擇避開這個話題。
“臨時有事,改了行程。有段時間沒見你了,便順路過來看看你。不過,似乎來的不是時候。算了,不打擾你了,我先走。你自己看着辦,我也不想來干涉你。”
唐寧把他叫醒,卻又不想費心思和他談八字還沒有一撇的事,稍說兩句便打算離開了。
“你繼續睡吧,我去你爸那裏。”
說完,她十分體貼地伸手到床頭按了燈,神采奕奕地離開了。
喻子琛這個點實在不怎麼清醒,去主卧看了眼白筠安,見她睡得安然,便又躺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