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雨霽
雨過天青,纖薄的雲層溢出琉璃般的光彩,通透得好似一塊溫潤的羊脂玉,讓人看了便覺得心曠神怡。
相比之下,博物館古樸的棕黃色牆面雖然沒有那麼奪目,卻也有另一番風采,顯露着歲月獨有的厚重。
這裏原是一處貴族居住的宮殿,內部裝潢華麗炫目,與外表的低調極為不同。共和國成立之後,它也變成了博物館被當地政府保護起來。
此時,博物館的正廳正在舉辦一場時裝秀,邀請了不少明星名模。
以博物館為中心,朝氣蓬勃的男男女女密密麻麻地聚集在一起,目光緊緊地盯向有一排黑衣保鏢守衛着的緊閉的大門,期盼着在終場的時候,能看到自己鍾愛的明星從裏面出來。哪怕僅僅只能看到半個模糊背影,也值得歡呼雀躍、興奮尖叫。
大門剛打開,閃光燈便此起彼伏地亮了起來,讓人感覺彷彿置身於佈滿了鏡面的大廳,一舉一動,皆毫無保留地展現在人們眼前。
白筠安已經在異鄉來回奔波了有四五天了,身心俱疲,自然無法理解這些年輕人的興奮。她只能和同事隱匿在人潮里,以最快的速度逃離此處的喧囂。
熱鬧並非不好,只是長時間身處在喧鬧環境裏的人,比起萬眾矚目,更期望能夠獨享靜謐。
按計劃,這是今天最後一場秀,看完這場,她總算能有個小半天時間拿來休息了。
這次出差,表面上看似輕鬆,實際上眾人忙得跟太陽一樣,在這個時區剛緩緩落下,又在另一個時區冉冉升起。
在連續睡眠時間只有三四個小時的情況下,能沾到床的機會就顯得彌足珍貴了。
在這場秀還沒開始的時候,白筠安早已經盤算好了,趁着休息時間,她要吃好喝好,補充體力,然後回酒店補覺。
然而,好不容易盼到了休息時間,她現在又不困了。也許是被光影聲色刺激的,她如今睡意全無,甚至有還有點莫名的小興奮。
“筠安,他們要現在坐車回酒店,你也走嗎?”李暮月問道。
白筠安想了想,答道:“不了吧,酒店這麼近,走個十分鐘就到了,我慢慢走回去吧,正好沿路隨便逛一逛。”
聽到她這個回答,李暮月很是欣慰,“和我想的不謀而合,我們一起走吧,順便買點甜點回去吃。”
“你不累嗎?”白筠安順口多問了一句。
“倒也不是,只是熬過了一個時間點,就會覺得整個人很亢奮,睡意全無了。反正現在大白天的,也不適合睡覺。”
“那走吧。”
向西沒走多久,二人便來到了一個小廣場。
廣場人星星點點地分佈着,熱鬧但絲毫不顯得擁擠。人們大多駐足此處,或是三三兩兩地聊天問候,或是獨自沐浴着輕柔的陽光,無一例外,臉上總是透着安詳舒適的笑意。
同樣是秋天,這邊的平均氣溫比國內低上十幾度,好在陽光燦爛,白筠安穿得也足夠也擋風禦寒,所幸不至於凍着。
而街拍的模特可就大不一樣了,他們身着輕薄的春夏時裝,步履輕盈,和路人形成鮮明對比,幾乎讓人難以分清今夕何夕。
麵包的香甜繞了幾個彎,一路追隨着她們,儘力闡釋着什麼叫做“誘惑”。
雨停風止,斑斕閃耀的小飾品被迫不及待地街邊的小店主人擺了出來,以一張張飽滿的笑臉迎接着每一位路過的顧客。它們的材質到底是水晶還是塑料,倒並不那麼重要,反正在陽光之下,它們一樣熠熠生輝、生機勃勃。
“一連工作了這麼多天,總算能夠休息了,就覺得看什麼東西都特別美好。”李暮月發自內心地感嘆道。
白筠安點頭表示贊同,只要有心,這世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葉,都會顯得格外美好。
說起來,她倒還有點想喻子琛了。
之前工作忙,兩人只能留言互致問候,都沒有好好通過一個電話。
而且,因為怕被喻子琛指責又熬夜了,白筠安就算得晚間得了空,也不敢回他消息,只能在白天忙碌的間隙里,匆匆忙忙地發兩句瑣屑平常的話,前言后語還不一定接得上。
白筠安看了看時間,心想這個點,喻子琛應該剛去上班,還是不要打擾他的好。
走到一半,李暮月突然說道:“筠安,我腳有點酸,我們找個地方坐坐好嗎?”
白筠安瞥了眼她腳上粗跟高跟鞋,出於人道主義點了點頭,卻還是開口說道:“出門就不應該穿這種鞋。你不要因為它是粗跟的,而且跟不高,就抱有僥倖心理。”
李暮月看了眼白筠安的平底鞋,不甘示弱地說道:“你還有個設計師的樣子嗎?有模特在前面擋着,你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白筠安也只是笑笑,不與她爭辯。
兩人在沿街的圓桌上坐下,點了兩杯牛奶,養生。
李暮月抿了口牛奶,開口道:“等過兩天回去了,又得花苦功夫整理資料了。你還有畫不完的設計稿,想想就讓人心疼。”
“有任務做算是不錯了,也不知道現下的場面還能維持到什麼時候。”白筠安現在倒是十分清醒,易坤無論是被氣走,還是被逼走,反正他走是早晚的事。到了那個時候,她應該何去何從,就不可知了。
李暮月明白了她話里的意思,語氣間倒也突然多了幾分感傷,“易總監是想把手上的系列做完吧?”
“他永遠有想做而沒做完的。”
“其實,以他那樣的成就,不管是跳槽到其他公司,還是出去獨立做工作室,都沒有任何問題的。筠安,你就沒有想過,讓他順便把你挖走嗎?”
白筠安笑了笑,“他現在根本沒想要走,我怎麼能去想這些?”
“也是,畢竟在天臨這麼久了,肯定感情深厚。”李暮月道,“不說這些了,今天這個品牌,你覺得如何?”
李暮月坦然答道:“看了幾天了,能看到本國設計師的設計,還是帶國風元素的,自然是倍感親切。整體來看,它其實已經很有意境了,但仔細推敲過去,有的時候會想,也許我能做得更好。”
“你倒是很自信。”
“不應該嗎?畢竟我們和你們不一樣,我們這對於作品好壞的判斷標準還是比較客觀的,不像你們,玄而又玄。”
白筠安突然沉靜了下來,目光開始渙散,“你說,我們這個行業到底有沒有值得堅守的準則?”
“怎麼?遇到挫折動搖了?拒絕洛嘉的時候,你不是還很乾脆嗎?”
白筠安低下了頭,“其實,真正行動的時候,往往不會允許自己顧慮這麼多。可事後還是會想,自己是不是太過狹隘了?”
“堅持本心就不容易了,你幹嘛非得要自己去包容別人?你這樣做了,他們也不會來包容你。”李暮月道,“我覺得你是最不應該這麼想的人了,你別忘了,你背後可是有靠山的,想做什麼更應該放手去做。”
白筠安自嘲道:“大概是謹小慎微慣了。”
“缺點,要改!”
兩人正聊着呢,白筠安這邊,一個電話打了過來,竟是喻子琛。
“我接個電話。”
李暮月看着白筠安滿臉欣喜的樣子,露出了心知肚明的微笑。
喻子琛的開場白是這樣的:“我聽了個故事,很久以前,東西方交流不通暢,有一個西方人,總覺得在東方,每個夜晚,都有象徵著團圓的圓月,所以一直想過來看看。你怎麼想?”
“啊?”喻子琛平日裏都平平淡淡地和她聊一些日常生活,如今突然有了詩意,她倒有些不習慣了。
停頓了片刻,白筠安答道:“不了解的、遠方的東西,多少會帶點奇幻色彩,因為看不見、摸不着又猜不透,才美好啊!就跟神話傳說和童話故事一樣,假如他們都如實反映生活,還有什麼情趣?”
喻子琛低聲道:“你覺得,他要是知道了真相會失望嗎?月亮,其實在哪裏都是一樣的,隨着時間變化,有陰晴圓缺、盈虧損益,怎麼都算不上圓滿。”
白筠安答道:“當然會了,美好的幻想,終於在現實面前破滅了,會失望。”
喻子琛接着問道:“那他會後悔親自過來看看嗎?”
白筠安想了想,答道:“他會不會後悔,我不知道。但如果不是我,我不會。”
“為什麼?”
“因為實現願望本身就是一種滿足,他如果不來看看,永遠守着那個可望而不可及的幻象,有希望,卻永遠都無法親自見證。與其讓熱情在時間的流逝中消亡,倒不如親手把幻想打碎,也算是圓滿。”
喻子琛笑了笑,卻是不言。
白筠安說道:“你今天怎麼了?突然問我這些問題。現在這個點,你應該在公司上班吧?剛換工作就開小差,你們這些高層領導就這麼遊手好閒的嗎?自己當個吉祥物,把工作都留給底下的人,這樣不勞而獲,你安不安心啊?”
“沒話答了,就開始指責我提問的正當性了?別那麼義憤填膺的,我不能給自己放幾天假嗎?”
白筠安愣了愣,“啊?你不在公司?“
“不在。”
“那......你在哪?在幹什麼?”
還沒等喻子琛回答,白筠安接着又道:“你別非得要我像擠牙膏一樣一點一點問,你就不能一次性說出來嗎?”
喻子琛笑道:“我沒錯的話,你下午應該沒有安排吧?定位發給我,我過來陪你。”
白筠安震驚了,磕磕巴巴地說道:“你......你過來了?你好歹跟我說一聲呀!”
“我不是早就和你說過了會過來?”喻子琛道,“我在博物館附近,剛結束不久,你也走不了多遠吧?定位給我,我來找你。”
李暮月在旁邊聽着,倒也能拼湊出個前因後果來,小聲問道,“你男朋友過來了,要不要我先走啊?給你們留一點獨處的空間,反正也沒有事情。”
白筠安把位置發過去,然後衝著電話那頭喊道:“你等一下,我和我同事說兩句。”
李暮月開口道:“晚上你如果不回來的話,提前跟我說一聲,不然太晚見不到你,我可不放心。還有,明天晚上換場地,你記得自己過去啊,到了找我們,別走錯了。你別嫌我話多,我就一次性囑託完,等一下就再不打擾你們了。”
“要不,我還是陪你走到酒店去吧。”
“別!這裏過去三五分鐘就到了,大白天,安全的很。”
她要是不說,白筠安還覺得沒什麼問題,可李暮月一提到安全問題,她便放心不下了。不管怎麼說,為了男朋友把同事一個人仍在異國他鄉的街頭總是不好的。
白筠安堅持道:“不行,我陪你一起回去。讓他多繞點路,沒什麼的。”
那邊的喻子琛聽到了他們的對話,插了一句:“你們就在原地等着吧,我讓司機開車過來。”
待兩人一口一口地把杯子裏的牛奶喝完,喻子琛也到了,搖下車窗打了招呼,便招呼二人上車。李暮月獨自坐在喻子琛和白筠安後面一排。
李暮月原本覺得自己這隻電燈泡亮得特別明晃晃的,但一想到反正還有司機在,也便釋然了。
“你們這幾天很忙吧?”喻子琛沒有看向白筠安,卻是轉過頭來,向李暮月問道。
李暮月自然不懂他到底是什麼心思,如實答道:“是有點,每天都熬到挺晚的。”
“是嗎?”喻子琛側過頭去瞥了眼白筠安,又轉頭看向李暮月,客套地說道:“那筠安這幾天托你照顧了。”
“哪裏哪裏。”李暮月謙虛道,“好在今天能休息一下,不然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確實吃不消。”
白筠安聽到李暮月這話,頓時倒吸了一口冷氣。完了,她費盡心思瞞着喻子琛,這下全露餡了。
現在李暮月在,他倒還顧及外人,不來說點什麼。等她一走,就得興師問罪了。
這個時候,司機的聲音傳了過來:“喻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