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是否內疚
因為史黛雅救治及時,肖恩肩膀上那幾個血洞堵住了,肩胛骨碎裂的手臂也保了下來。
在拳套女僕和蟲女僕退走後,巴里特和史黛雅雇了輛加急馬車,將肖恩送到城中最好的醫院。
如果肖恩的手臂廢了,那他作為弓箭手的人生也失去了意義。所幸有精通醫術和信仰系魔法的醫者對他進行治療,想必是沒有大礙的,手臂應該也不會留下後遺症。
冒險者大廳中,伊德琪獨自一人站在櫃枱前,她來領取任務完成後的另一半剩餘報酬。平常這種涉及到錢幣結算的時刻,巴里特都不離她左右,免得人生地不熟的冒險者隊長被別人坑蒙拐騙。
但今天巴里特選擇去當地的醫館裏看望肖恩,似乎不太想和她搭話。
大概是臨近中午的緣故,冒險者大廳中人極少,櫃枱小姐也不在櫃枱前,可能是吃午飯去了。
伊德琪站在大廳中,時不時踱來踱去,心中有些煩躁。她用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櫃枱的橡木板,不知道是因為櫃枱小姐不在的緣故而焦躁,還是其他什麼原因。
“尊敬的冒險者女士,何事這麼急躁,櫃面都快被你敲破了。”一個穩重而溫和的聲音在背後響起,讓人一聽,心中的火氣便下降不少。
伊德琪轉過頭來,發現說話者正是這次任務的委託人——那位舉止高雅的老紳士。他依然穿着那身端莊的燕尾黑禮服,輕步走近伊德琪身邊,滿臉謙和,伸出手臂要行握手禮。
伊德琪伸手和他握了握,沒好氣道:“你發佈的這次任務,比想像中要麻煩地多!”
她盯着老紳士頭頂代表着正義值的數字——300,語氣中有一絲怨怒,“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卻沒有告訴我們?”
老紳士,也就是賽巴斯·蒂安,他做了一個抱歉的手勢,語氣溫和道:“對於這次任務,我也沒料到會是一場如此艱苦的戰鬥,你們和魔物的戰鬥幾乎摧毀整個莊園,想必遭遇的敵人一定及其強大。對了,那位背着弓箭的冒險者還好嗎?我看他的狀況似乎不是很妙。”
伊德琪盯着老紳士和藹的眼睛,發現他眼中確實有一抹關心。她點點頭道:“我們的神官救治得還算及時,目前……可能已經沒有大礙了吧。”她語氣中有一絲不確定。
“嗯,那就好,我還是很不願意看到有人因為我們而受傷。”老紳士說完,從上衣的外口袋裏取出一個銀色鑲鑽的吊墜。
吊墜躺在老紳士寬厚的的手掌中,漂亮的碎鑽星星點點,其上鐫刻的花紋精緻繁複,閃動着亮眼的光芒。
“這是做什麼?”伊德琪疑惑道。
老紳士將銀色吊墜遞與伊德琪,“我本可以不用來這裏,因為任務的酬金都已經付給冒險者公會,由他們代為發放。但如你所言,這次任務的艱難,已經大大超出原先的預期。
“所以我想將這個飾品送給你,以表示我們的謝意。這個吊墜是我們家族珍貴的家傳之物,曾經由偉大的魔法師在其中附上恆定的高階魔法,能夠保護持有者,同時為她帶來好氣運。”
伊德琪本想拒絕,因為她心中清楚,除了自己的力量,沒有任何事物能夠庇佑她。
但她以巴里特的思維方式想了想,冒險者是不會讓任何落在自己手中的財富溜走的,哪怕是一枚掉在泥濘路中,還被馬車軋過的銅幣。所以她收下銀色吊墜,對老紳士道了聲謝。
老紳士表示不用客氣,這是自己應該做的。他朝伊德琪輕鞠身行禮道:“那麼女士,如果沒有其他事的話,我先離開了。”
伊德琪點點頭:“再見。”
老紳士溫和道:“嗯,想必我們以後還有機會再見面的。”他說完轉身走出大廳,消失在了人來人往的街道中。
伊德琪將手中的銀墜飾拋了又拋,面無表情地目送老紳士離開。
……
夕陽西下時分,暗紅的殘陽還在山巒間苦苦堅持不願落下。夕陽的餘暉灑向大地,染紅了天邊的雲彩,給一切事物都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
伊德琪悶悶不樂地在河邊走着,剛才她去城南邊的醫院,得知肖恩已經出院,和史黛雅與巴里特一同離開。他們三人沒有留下一絲訊息,也沒有告訴醫者他們去了何處。
現在伊德琪往城中另一邊“最後的守道人”冒險者小隊投宿的旅館走去,不知道巴里特三人是否還住在那裏。
時間悠長,夕陽半個身子已隱入大地,暮色漸濃,河邊的枝葉落盡的梧桐樹上,有一隻黑色的烏鴉站在樹枝上,嘶啞地叫着。
伊德琪沒來由得感到一陣煩躁,“別叫了!”,她朝樹上的烏鴉大吼了一聲,引得路邊三三兩兩散步的行人都把目光投向她。
但烏鴉完全無法與焦躁的冒險者隊長產生共情,依舊自顧自“啞!啞!”叫着,甚至撲棱下翅膀,叫得更大聲了些。
伊德琪心頭火起,隨手拿起一個硬物,朝烏鴉擲去。
叫聲戛然而止,黑色鳥兒摔下了樹枝,“撲通”一聲掉進河裏。
伊德琪心滿意足地拍拍手,繼續朝前走去。她摸了下口袋,這才意識到她用來打烏鴉的東西,是中午在冒險者公會大廳中,老紳士送給她的銀色吊飾。那個精緻的墜飾,似乎還是老紳士的家傳寶物。
但不管怎樣,伊德琪感覺自己心中舒服了許多,腳步也輕快起來。她加快了步行的速度,朝城中自己投宿的旅館走去……
夜已深,一輪彎月高掛在夜空中,伊德琪在敲開第五戶居民家的門后,才終於問清楚路,找到了下榻的旅館。
三層旅館小樓上,只有肖恩的房間窗戶還亮着橙黃燈光。伊德琪輕手輕腳走上樓,沒有猶豫,推門走了進去。
屋子裏瀰漫有一股淡淡的藥草清香,巴里特靠在軟椅里,肖恩赤裸上身端坐在床上,穿着神官制服的史黛雅正動作輕柔地給他換繃帶。維蕾莉卡和古提莉卡這對雙胞胎金髮蘿莉匍匐在床上,拱在一起玩布偶娃娃。
“喲,你回來了。我還以為你迷路了呢?差點就要出去找你了。”看見房門推開,巴里特從軟椅里直起身子,和伊德琪打招呼。
“我可不是路痴。”伊德琪板起臉道,但神色很快緩和下來。她看向坐在床沿邊上的肖恩,語氣難得溫和,“現在怎麼樣?沒事了吧?”
肖恩咧嘴笑起,臉上的幾顆雀斑綻放開來,“放心!隊長,多虧了史黛雅的治療魔法,我現在一點事都沒有,相信用不了幾天,我就能重新拉弓了!”
說著他用另一隻完好的手大力拍了拍自己結實的胸膛,聲音“嘭嘭”作響,但這動作馬上牽扯到了自己另一邊肩膀的傷口,他立刻齜牙咧嘴起來。
“哎呀,別亂動。你的手臂也不是我救好的,是城裏的高階醫者治好的。何況不是為了我,你也不會受傷……”史黛雅眼神無比溫柔,將一圈乾淨的白布繃帶纏在他的肩上。
“我當時只是下意識地這樣做了,不想讓你受到傷害。你也別擔心,你看我挨了那麼重的狼牙拳套一拳,不還是好好地么?”肖恩大大咧咧道,神色異常輕鬆。
“呵,你可別太得意了,以後除了練弓箭,也要好好鍛煉自己的近身武技,我敢說,那個戴鋼鐵拳套的女僕,絕對是留了手,不然那一拳肯定是要砸在你腦袋上!我和她對打的時候,她那拳頭,可是一點不差,處處都奔我着的要害來的!”
巴里特咪着眼睛,回憶起了昨天在莊園中和拳套女僕的兇險一戰。
說實話,這場戰鬥,是巴里特近二十年冒險者生涯中,最為險惡的一戰。即使是他對其他冒險者吹噓過多次的,與一頭白霜巨龍搏鬥的經歷,也不及這次戰鬥激烈而兇險。他在拿起盾牌頂向女僕時,就預料到自己凶多吉少。
拳套女僕的力量、速度和戰鬥技巧,都堪稱完美。但沒想到,在損毀了兩幅精鋼盾牌,三柄長劍,一桿長槍后,他最終勉強和拳套女僕堪堪打了個平手。
不過這事以後也不好出去和其他冒險者吹牛啊,誰會相信,自己的巔峰之戰,居然是和一個女僕打了個平手呢?
細細回想起這次戰鬥,巴里特發現,自己記得最清楚的,不是拳套女僕那無懈可擊的拳術步伐,和她一雙宛如攻城錘般的恐怖重拳。
反而是她那在專註的戰鬥中也一直保持着的端莊面容,高挺鼻樑上那副黑色窄邊平光眼鏡,戰鬥后額前垂下的縷縷髮絲,以及她最後離開時,提起女僕裙擺后那抹優雅溫婉的笑容……
巴里特搖搖頭,將女僕的音容笑貌驅逐出腦海,讓自己不再想這些沒有意義的事。
他轉過頭來,望向伊德琪,想從這位冒險者隊長的黑色眸子裏,看到一點點內疚,或是其他什麼的東西。
冒險者隊長看了巴里特一眼,面無表情地揮揮手,“既然大家都沒有問題,狀態良好,那我們明天就出發,離開這裏,前往裏·耶斯提傑王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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