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殺仁（五）
天道樞的全勤優秀學生代表靈鷲居然主動向仙座告假，是為風平浪靜幾個月內最新鮮的一件事。
南擎在和西凡商量過後，對他們說道：“既然如此，正好本座等人要出趟遠門，這次，就當給你們放個假好了。”
“真的嗎！去多久？”本來昏昏欲睡的千秋立馬精神百倍。
西凡道：“你這麼激動作甚。”
千秋低頭醞釀了一下，忽然深情道：“師父，您可千萬要快點回來，我會想您的，不管走到哪裏，徒兒的心永遠牽挂着師父。”
在場八個人，差點吐了四個，尤其姬少白，直接乾嘔到翻白眼。
西凡冷笑道：“要不帶你一起去算了，一來免得你太過‘思念’為師，二來也好對得起你這一片赤子之心。”
“......啊？不、不太好吧......”千秋冷汗涔涔，推諉道：“師父們都是干大事的人，我去了也幫不上什麼忙，還可能添亂，不好不好。”
關鍵時刻，還得個說話有分量的站出來為她解圍，只聽葉楓道：“不知師父與各位仙座此去何故？”
南擎本來並不想說，但既然有人問起，便道出了實情：“近日凶神舊部於地界大肆集結，為師等人此行目的一為調查，二為阻止。”
千秋有些吃驚：“凶神兵團這麼快就組建好了？”
“那倒沒有。”西凡道：“不過他們兵分幾路，都是在找同一樣東西，或者說，地方。”
千秋道：“師父既然這麼說，定是已經知道了他們在找什麼吧。”
西凡忽然沉默不語，南擎代替她說了四個字：“無間地獄。”
葬花林盡頭的無間地獄乃偽造在九重天已不是秘密，凶神在天宮安插的眼線將這個消息捅出去也不奇怪，眾人困惑的明顯不是這點。
龍聽雨問道：“好端端的，為何要找它？”
南擎搖了搖頭：“尚不知為何，但若天宮先他們一步找到真正的無間地獄，便有機會後發制人。”
葉楓道：“那豈不是要大海撈針。”
話是這麼說，但大家心知肚明這是現階段唯一的辦法，反正都是盲找，接下來拼的就是個運氣了。
“西陵，凶牙山。”下意識從口中蹦出這幾個字，連千秋自己也嚇了一跳。
西凡問道：“你說什麼？”
千秋道：“是我在鳥兄記憶中看到的一個地方。”
紅蓮道：“可這與找無間地獄有何關係？”
“...我不知道。”千秋第一次有一種說不清的困惑。
南擎與西凡相視一眼，心裏有了結論。
南擎笑了笑，道：“這些問題就無需你們操心了，修行也許張弛有度，適當修整對你們日後的修鍊有益無害，趁這段時間好好調整一番。”
“是，仙座。”
南擎又道：“葉楓，紅蓮，與為師過來。”
“是，師父。”
得了機會，四人立刻開始扎堆，千秋率先道：“今晚乘風殿通宵，來不來？”
姬少白第一個響應：“當然，這怎麼少的了我。剛巧從我師父那借來了葉子戲，今晚教你們玩。”
“我知道，哥哥說那個可好玩了！今晚龍女姐姐好像不回來...那、那我也要去。”龍聽雨完全是被帶壞的。
靈鷲為難道：“我不行，長姐明日就要回飛羽族了，我得去送她。”
“差點忘了你是告了假的。”千秋拍板決定道：“那就改天好了，明天我們陪你一起送送。”
“送誰？”紅蓮進來道。
千秋道：“神妃，哦不對，靈鷲的姐姐明天就要走了，反正閑着也是閑着，大家一起送行不是熱鬧么。”
葉楓想了想，道：“也好，不過前提是小師弟不介意的話。”
“不介意，當然不介意！”靈鷲有些受寵若驚，“長姐知道了一定很高興。”
千秋轉過頭問道：“大師兄，仙座找你們什麼事？”
葉楓淺笑回道：“師父只是吩咐我照看好你們，‘娛樂休閑’也要適可而止，尤其是......”
被看的一愣，千秋指着自己道：“我？”
“說的就是你。”紅蓮道：“主要就是看緊你，別再作妖。”
千秋無所謂的聳聳肩，姬少白笑道：“那兩個人可不太夠，看她，至少得派一個團的兵力。”
“閉嘴。”千秋道。
送行當日，靈鳶在天門等候，見天道樞全體都來為她送行，不免有些感動，尤其是再次面對千秋那一刻。
“上次身體抱恙，禮數不周，現在，請受靈鳶一拜。”
千秋心想最近到底是行了什麼大運，怎麼走到哪都有人拜，“不過節不上供的，好好說話不行么。靈鷲，你到底怎麼跟你姐說的。”
在靈鳶的拉扯下，連靈鷲也一併深深地彎下腰，千秋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才把頭抬起來。
“此禮千秋殿下絕對受得起，靈鳶何德何能，竟得小殿下捨身相救......飛羽族永遠都會記得欠小殿下一命。”
“呃嗯...捨身...好像談不上吧。”千秋目光閃爍，額頭一下就冒出了幾滴冷汗。
只聽紅蓮冷冷道：“捨身？舍什麼身？舍誰的身？”
“誤會，都是誤會，那個以後再說。”安撫完紅蓮，千秋又對靈鳶說道：“靈鳶姐請放心，我們一定抓到那個害你的人。”
靈鳶忽然欲言又止，反覆思酌后還是說了出來：“有件事...不確定是否與此事有關。”
千秋道：“在場的都是自己人，儘管放心大膽的說。”
靈鳶輕聲道：“是關於靈狐族神妃的。”
眾人齊刷刷一致看向姬少白。
“她嫁過來的時候我還沒出世呢，雖然是同族，面都沒見過幾次，也沒什麼感情，你們隨意。”姬少白一句話表明了立場。
靈鳶繼續道：“之前小殿下問我，有無注意到什麼人與她走得很近，我也是最近才想起。靈狐族神妃性格外向，經常去宮外走動，可每次陪她進出的好像都是同一個禁衛，且有幾次在瑤池邊，碰巧看到他二人像是在...私會。”
她說的隱晦，紅蓮卻聽出了門道：“你的意思是，靈狐族神妃可能與禁衛有染？”
靈鷲道：“長姐，事關神妃聲譽，你、你怎麼不早說！”
靈鳶嘆道：“逝者已矣，何苦再去言論死者的是非，且我以為那名禁衛已被貶去弱水淵，便沒太在意。”
“等等！”千秋突然道：“如果他沒有被貶呢。”
紅蓮道：“什麼意思？”
葉楓理解道：“小師妹是說他不在被流放的二十三人當中？”
千秋：“正是。”
葉楓並不急於反駁她，而是問道：“有何依據？”
“首先，就當靈鳶姐說的都是真的。”千秋在腦中將整件事抽絲剝繭，慢慢道：“我曾經與禁衛軍聊過，像神妃護衛這種好活一向都是搶着要的，不可能總是安排固定的幾個人，不然其他禁衛不會毫無察覺。天獄司的嚴刑拷打你們是沒見過，屈打成招無中生有那是常有的事，如果他真在那二十三人當中，怕是早讓人供出來了，除非......”
“除非那個人是禁衛統領。”葉楓接道。
紅蓮也道：“當值人員全部由他來分配，所以無人感覺不妥，加上官位高，容易取得信任。”
千秋點頭道：“想要將凶神之力滲入神妃體內還神不知鬼不覺，必須是十分親近之人。如果我沒猜錯，害死靈狐神妃的兇手，十有八九就是這個禁衛統領！”
龍聽雨好不容易能插上一嘴：“我知道有一個叫“清史閣”的地方，可以查到天宮往年的全部錄用記錄，上面一定有那個禁衛統領的信息。”
“好。”千秋道，“那你帶靈鷲一起，立刻去查一下當年禁衛軍的統領是誰。”
龍聽雨問：“那你呢。”
“我先回一趟仙座府，找鳥兄問點事。”
千秋說完便要走，紅蓮拉住了她，道：“我幫你分析，不代表同意你繼續深入，你答應過我，危險的事不會做。”
千秋回嘴道：“那大哥還經常教育我做事不能半途而廢呢，我聽誰的？”
“這...”紅蓮竟一時找不到對策。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對付紅蓮這樣又耿又直的人，只有把她大哥搬出來才好使，千秋這招屢試不爽。
葉楓笑道：“既然是太子殿下的教誨，應該聽的。我也去幫忙，走罷。”
送走靈鳶后，千秋直奔浮雲殿，問了半天所有人都說沒見到紅鸞。旋即繞了個道，果然在另一處看到了他的身影。
從千秋跨進靈朝殿的門口，紅鸞便一直維持着同一個姿勢，一動不動的盯着院子裏還沒發芽的一顆顆牡丹發獃。
“鳥兄，鳥兄，鳥兄！”
千秋都快把臉湊到他眼皮底下了，紅鸞這才給出點反應：“抱歉，小殿下。”
“哎。”
自從把他天獄司里撈回來，西凡便將他安排在了身邊。奈何紅鸞有事沒事就會往這跑，不做別的，只是靜靜地看着花枝從發芽到一點點長大，到長出第一片葉子，到長出第一個花苞。
千秋問：“你種的？”
紅鸞搖搖頭：“大概是哪個受過主人恩惠的仙娥。”
千秋蹲下細細的觀察了一會兒：“芽還沒長出來，有什麼好看的？”
“開了以後，就會很好看。”紅鸞輕輕道：“千色牡丹，主人最愛的便是這火煉金丹。”
千秋最不會安慰觸景傷情的人，只好道明了來歷：“陷害仙座的真兇我們找到了，鳥兄要不要一起？”
紅鸞眼中閃過一抹驚訝之色：“真的？”
“不過還沒抓起來。”千秋道，“鳥兄畢竟是當事人之一，有權參與，所以才來問你要不要一起跟我們去抓他。”
紅鸞思考片刻，應了下來：“好。”
千秋笑道：“那我們走罷。”
紅鸞：“去哪兒。”
千秋：“清史閣。”
紅鸞的腳步頓了一下，道：“為何去那？”
千秋道：“我們查到兇手很有可能是兩千年前後宮的禁衛統領，所以聽雨帶他們去那查查看，有問題嗎？”
紅鸞：“......沒有。”
千秋皺眉道：“鳥兄，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有事直說嘛。”
“真的沒什麼。”紅鸞又道，“就是那兒...有點大。”
當看到清史閣一眼望不到邊的書庫和書架時，千秋終於理解為什麼紅鸞會是那副表情了。
“不、會、吧！”
清史閣內含七十二室一百八十四廳三千六百庫五萬九千間，因所存書籍多為枯燥的記錄，故而常年無人翻看，積了厚厚一層灰，千秋一進門就被嗆的直打噴嚏。
更可氣的是文司仙官數量多、分工雜，每人在文案擺放上都有各自的習慣和喜好，有的按年份，有的按官位，還有的看心情，一下子給他們找檔案增加了不少難度。
只見紅蓮和龍聽雨面前各堆了好幾摞一人多高的書籍，焦頭爛額的翻閱着，靈鷲和姬少白則邊找邊看，節約時間。只有葉楓，始終淡定，以相同頻率快速的捋過一本本冊子，效率頗高。
“這要找到哪年去……不行，會出人命的。我不幹了。”
千秋哀嚎過後抬腿就跑，被紅蓮一隻手像老鷹抓小雞似的提溜回來：“坑完我們自己想跑，哪有那麼美的事，幹活去！”
千秋眼淚汪汪地說道：“我的心與你們同在還不行么~”
紅蓮冷笑一聲，道：“你的心去哪兒我管不着，你的人，今天必須給我呆在這。”
極力掙扎卻還是擰不過紅蓮，見紅鸞望着最上層的幾排房間若有所思，千秋喊道：“鳥兄救我！”
“其實不用那麼麻煩。”紅鸞一邊回答，一邊憑記憶走到一個房間門口，“你們要找的東西，可能在這裏。”
靈鷲率先進去，打開幾卷略掃兩眼道：“年份確實很接近，沒準真是這。”
千秋好奇道：“鳥兄怎知？”
紅鸞道：“最後一次陪主人來清史閣便是為了查一些當年的記錄，主人為了方便再次查看，在門上是做了記號的。”
幾個人盯着門框瞅了半天，也沒看出什麼門道，紅鸞笑了笑，略施小計就見門上多了兩朵牡丹的雕痕。
“原來是用靈力印上去的，怪不得我們看不到。”千秋恍然大悟，“範圍都縮小到一間了，你們幾個肯定足夠，那我就......哎呦！疼、疼疼疼！！師姐你輕點，耳朵要掉了，要掉啦！”
就算只剩一間，往少了說也有幾百冊書籍，七人同心協力，三天能看完都是快的。
千秋軟若無骨的癱在書案上，坐沒坐相，邊看邊聊道：“你們有沒有想過，等找到那個禁衛統領，神尊這頂綠帽子可就算戴實咯。”
靈鷲對新知識總是充滿了好奇：“什麼是‘綠帽子’？”
“我知道！”只聽龍聽雨搶答道：“哥哥說，這叫‘愛上一匹野馬，頭頂一片草原’，因為草原也是綠色，所以......”
“停！”千秋打斷道，“不是我說，你哥到底能不能教你點正經的？不會教也不能亂教啊。”
龍聽雨驚訝道：“難道哥哥說錯了嗎？”
千秋：“也不能說錯，就是不太準確。神尊遇到的這種情況應該叫做‘愛上一隻狐狸，頭頂一片綠地’。”
“嗯，有道理。”一個敢說，兩個敢信，除了龍聽雨和靈鷲，根本沒人會聽她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好不容易看完了一本，第二本居然比上一本還厚，千秋打開后沒看兩行，眼皮便開始打架，沒翻三頁，鼾聲就起來了。
紅蓮幾次氣得恨不得一把將她薅起來，都被葉楓攔下：“反正她也看不進去，不如讓她睡。”
“大師兄你太寵她了。”紅蓮老早就發現了，葉楓簡直比太子殿下還縱容千秋，大禍小亂能瞞則瞞，實在兜不住了，也會巧言修辭幫她糊弄過去。
葉楓卻笑道：“蛇族就這麼一個寶貝公主，我知你與太子殿下都緊張她。”
紅蓮除了嘆氣還能說什麼。
經過一整夜不眠不休的搜查，終於發現了線索。
“找到了！”
千秋剛夢到自己被封神受萬仙朝拜，正準備叱吒五方的時候，被靈鷲一嗓子打破了白日夢。擦了擦嘴角意思口水的刻意痕迹，衝過來問道：“查到那人是誰了？”
姬少白酸溜溜地道：“呦，睡醒啦。”
千秋怒目一瞪：“要你管。”
靈鷲將典籍放到書案上，七人全部圍了上來，見光線有點暗，靈鷲便騰出一隻手舉着燭火，翻到方才找到的那頁，逐字念到：“......陸元武，曾任後宮禁衛統領一職，因治下不言，其管轄範圍內二十三名侍衛犯下重罪，理應連坐。但念起有功在身，特許免去邢責，貶下凡任地界散仙，發配地為......”
姬少白急道：“貶哪兒去了？你倒是說啊。”
靈鷲正準備翻頁，只見手裏的蠟燭突然折斷，燭心剛好倒在書上，“嘩！”地，整本書瞬間便着了起來！
葉楓反應最快，在火勢蔓延前將其他書卷一把推開，紅蓮則召出冰魄將火撲滅。
短暫的沉默過後，千秋慢慢走向始作俑者，幽幽道：“靈——鷲——”
“不、不、不是我，真的不是我！”靈鷲本來就驚魂未定，被她這麼一恐嚇，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小師姐，我錯了，我、我不是故意的...”
“算了。”紅蓮擋在他前面道：“燒都燒了，現在責怪他也於事無補，還是另尋辦法吧。”
姬少白也深感惋惜：“好不容易都查到這了，哎。”
靈鷲陷入了深深的自責，龍聽雨安慰道：“至少查到了他姓甚名誰，生辰八字，也不能算完全沒收穫。”
千秋道：“光知道那些有什麼用，能算出來他在哪？”
龍聽雨小聲道：“我又不是天尊。”
千秋：“……”
此刻天邊漸白，葉楓道：“查了一夜大家肯定都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臨走前，龍聽雨去歸還借來的鑰匙，只見葉楓似乎在灰燼中找着什麼。
“大師兄，怎麼了？”千秋回頭問道。
葉楓將手背過去，笑着回道：“無事，走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