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湯泉密會
清冷的長街,靜默的松柏,灰濛濛的城區里毫無生氣,偶而幾聲爆竹聲響讓人知道了年關將近。
匆匆走過的行人,心情就像被車輛輾壓過後的殘雪一樣,沒有喜悅,只有壓抑,只有支離破碎。
然而,灰濛濛的天空之下的開運街,依舊是長春達官顯貴流連忘返之地。就在落櫻酒館的左側,是臨街的三層青磚樓,二樓檐頭下橫着一塊牌匾,上面分別用漢文和日文書寫“富士湯泉”。
身材清瘦的李炳潛身着一身深灰色西裝雙手合十,謙恭地走到台階之下,把三位戴着貂皮帽的客人送上了小汽車。
“三位爺,歡迎常來呀,慢走,慢走——”
就在他轉身要上台階的時候,就聽到一輛黑色小汽車急速駛了過來,兩撇八字須不自覺地抖動起來。
車門開時,先是走下了協合會執行官、義勇奉公隊大隊長范道岐,隨之,菊機關機關長豐臣久木披着黑呢大衣陰沉着臉也下了車。
“哎呦——范大隊長,范大哥,您今兒個有空來視察一下?”李炳潛已看明白了,那個披着大衣的一定是個大人物,他卻從未謀面,“哥,這位先生是……”。
“炳乾,裏面說,前面帶路。”范道岐警覺地看了看大門兩側的市面情況,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明白,您二位請隨我來。”李炳潛心知和老范一起來的這位定是個大人物,怠慢不得,快走兩步,前面引路。
進到樓里來,一樓是個寬敞的大廳,店面格局有些咖啡廳的樣子,卡座中有三三兩兩的人在喝茶聊天。
李炳潛慢了下來,貼在范道岐耳邊低聲問道:“你今天是泡溫泉?還是吸點兒?”
“去後面……”范道岐低聲說,又警覺地看了看大廳中情況。
“好,哥,近來新來兩個白俄的姑娘,那才標緻着呢,要不咱好好安排一下?”李炳潛深知范道岐的能力,也是他新找的靠山,他必須唯命是從,而且要殷勤備至。
“你把那個暖閣安排好就行,不需要別人打擾,我們研究點事情。”范道岐邊走邊吩咐着。
“好的,兄弟明白,這個是大人物吧?哥。”
“其他的事你少打聽,做好你的事就行。”范道岐的語氣中略顯不太高興,陪着豐臣繞過屏風向後院走了過去。
在後院最東北的角落,是一間日式風格的雅室。門口兩個着和服的侍女輕輕拉開格柵門,豐臣側眼看了看兩個侍女,向范道岐揮了揮手。
“嗨依——”范道岐心領神會,畢恭畢敬地打個立正,眼看着豐臣一個進了雅室。
“你去把那兩個白俄的姑娘……”范道岐向李炳乾低聲交代着。
“明白,明白,兄弟馬上安排。”李炳潛連忙轉身而去。
范道岐警覺地向四周看了看,這門外就是松木的迴廊,天井中四株側柏在風中抖落了幾分殘雪,依稀聽得到其他房間裏傳來的笑聲和琴聲。
李炳潛笑眯眯地走了過來,謙卑地問道:“哥,安排完了,你不一同進去享受了?裏面的泡池是很大的。”
“你?腦袋進水了?”
“沒……沒呀?”
“人呢?哪去了?”
“人啊?都進去了,裏面有暗門的,這您放心吧。”李炳潛為他自己的安排喜不自勝。
“行啊,看來你是精心設計的,這裏還有誰來過?”
“這裏就是金市長來過,就那個金壁東,其他人沒有來過。其他都在別的房間,要是您不進去的話,我另外給你安排個房間?”
“不用,我就站在這裏,我在等個朋友。你去忙你的吧。”
“哥,這不需要我了?再有那個哥我提拔的事兒……”
“那還不是我一句話的事兒,就是最近你呀太招搖了,何況王之佑最近不太消停,聽說他的情婦被殺了,他不會懷疑到是你做的吧?”
“他哪個情婦?凌雪芝?怎麼能是我做的,畢竟他,王立三對我還是有恩情的,待我不薄,我怎麼也不能忘恩負義不是?”
“得了,你和他家老二的事兒,你當我不知道?他要抓住把柄了,夠你受的,還要提拔呢!畢竟他和老於那裏關係還是很近的,先穩一些吧,你也是別太招搖了,聽明白沒有?今天裏面這位一會兒還要借你的地兒見個朋友,再有其他人都不要領過來了。這位才是重量級人物,抱着他,以後有你發達的,女人么,別太上心了,以後發達了,還會缺?你去忙吧。”范道岐向中間門洞口站着的四個便衣護衛招了招手。
“好的,哥,我會聽話的,也會妥善處置的。再有什麼需要您隨時招呼我,我去前院了。”李炳潛聽了范道岐這樣的推心置腹,為自己的選擇而慶幸,他不覺想起了王之佑的二姨太來,心頭又是一熱。
范道岐背着手,看着灰濛濛的天空,腦際中閃現着陳驄陰險的笑容,就像是天空中的飛鳥在他的臉下拋下了鳥屎一樣,他有些噁心。
就這樣大約過了半個時辰,中門的一個護衛攔住了個裹着皮風衣的矮胖的人,高聳的皮帽,把臉蓋住了。
范道岐向著中門的護衛打了一個響指,那人亦步亦趨的穿過天井徑向他走了過來。
門廊下的護衛搜了來人,把他腰間的配槍收了上來。
“范大隊?我是……”
“知道的,你不認識我,我可認識你,稍等一下,將軍在忙。”范道岐轉身向格柵門用日語說了一通。
而後,他向來人招了招手,帶着他進了雅室。
室內水霧氤氳,一股濃郁的香皂味撲面而來。
豐臣久木身上裹着法蘭絨浴袍,斜倚在方桌後面,手中端着酒盅,咂巴着嘴,用眼角看了看來人。
他摘下了頭上的皮帽,努力垂下鯰魚眼,鋥亮的頭皮反射着門邊的電燈,用嘶啞的聲音問候着:“將軍閣下,潘生渠向您致敬。”
“哦,幸會,潘先生,都請坐下,我們嘗一嘗這純正的青酒吧。”說著,豐臣調整了姿勢,跪坐起來,浴袍領口露出了厚重的黑色胸毛。
范道岐和潘生渠也都跪坐下來,看着桌上的菜品,目光中都流露出陌生且敬畏的神情。
“潘桑,你的情況陳驄都向我說了,看來你是很精明的么,老虎凳才加了七塊磚,你就招了?還是因為別的?”
“回將軍閣下,當時多虧范大隊長的用心勸導,陳科長的老虎凳我還沒有上呢。像范大隊這樣的人傑英才都投靠到將軍麾下,我又怎麼能不識抬舉。”
“但不得不說,你在新京以來並沒有做什麼對關東軍有危害的事,不然,我的同僚和手下也不會輕饒你。中國有一句話說得好,識時務者為俊傑。你能棄暗投明,我很是高興,但不知你的那個叫什麼來着?”豐臣用狡黠的眼神看着范道岐。
“叫投名狀。將軍。”
“哦,對對,就是投名狀。潘桑,這個不需要我多說吧。”
“將軍,我正要向您報告,那個軍政部的程恭年也是力行社的人,而且他與那個陸黎關係比較密切。”潘生渠端起了酒杯。
“這個都是廢話,你以為我不知道么?我現在要的是證據,不然我自然不會動他,那個陸黎也不是個安分的傢伙。你就說你有什麼證據能讓我把程恭年拿下,何況他是邢士廉的外甥,我總要有個擺到檯面的說法吧?”
“這個我來安排,請將軍等我消息。”潘生渠謙遜地回應着。
“昨天我讓范大隊送給你的黃金,你都收到了吧?而且我還要任命你做我菊機關的副機長,軍銜大佐,怎麼樣?”
“請將軍閣下放心,我定當誓死效忠天皇陛下和將軍。這是力行社在吉長地區的潛伏名單,雖不是全部,但是確實是我掌握的全部人員,還有我與南京聯繫的最新的電報密碼本,請將軍閣下詳閱。”說著潘生渠從懷中掏出兩個藍色封面的小冊子。
“哦,潘先生果然有乾貨,不錯。”豐臣眼中放光,像發現了寶藏一樣,他知道這名單意味着什麼。
范道岐心中略有不平,暗罵,老潘這步走得也太正了吧,直接就坐上了副機關長,老傢伙,還和我留一手,發現他的破綻的是陳驄,我成了敲邊鼓的,老潘,你等着吧,有你好瞧的,昨天送黃金給他,他一分好處都沒給我,這個老傢伙,心機夠深的,日後我得防着他點兒。
“眼下,你還繼續回張府當你的管家,也不能公開身份,一方面繼續為我掌控力行社的動向,一方面幫我搜集證據,要一舉拿下程恭年,至於陸黎你不是他的動手的。特別是張家的兄弟兩個本就不太和睦,以後我的一切指示由范大隊單線與你聯繫,我們還是盡量少見面為宜。”豐臣用筷子把一片生魚片夾到了潘生渠面前的白瓷碟子裏。
“在下明白,明白。”
“你別看你是我的副機關長,在你當前的任務沒有完成之前,你要時刻向范桑彙報工作,明白么?”
“明白,明白。”潘生渠心知范道岐也是有些手段的,自己畢竟從未得到戴笠和毛人鳳的器重,既然選擇投向日本人,就當低頭則低頭,有賬不怕算。
“潘先生,哦不,副機關長,大佐閣下,日後請多關照。”范道岐故作姿態向潘生渠敬酒。
“哪裏,哪裏,請大隊長多多關照。”
“不客氣,都是為將軍做事。”
一場狼狽為奸就此上演開來。
豐臣久木看着潘生渠的光頭,他突然想起了什麼,“潘桑,我記得《東亞晨報》記者邱小姐是不是也是你們的人?”
“這個……將軍……”
“怎麼了?你此前在如意樓的好事還忘了?那為什麼在名單上我沒有看到她的名字?你到底是真心歸順我大日本關東軍么?”豐臣說著把半杯酒潑到了潘生渠光頭上。
“將軍,請恕罪,實在是她……”潘生渠後退了幾步,磕頭如搗蒜。
“她什麼?你不要感覺你貌似忠誠,你心裏怎麼想的我不知道。你自己看着辦,我就一個要求,把邱紫坤的人頭也做為投名狀吧!我知道你捨不得,但你要想好,我可以許你榮華富貴,也可以要你的老命,你看着辦。”豐臣面目猙獰起來。
“將軍,我錯了,實在是我貪戀了她的美色,請您贖罪。我……”潘生渠明明知道他已別無選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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