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魔神念
鐵盔堡內幾乎每一個入口都有一到兩名黑甲“梟”在把守,再加上數不清的陷阱和牢固的防禦工事,毫無疑問這裏是整個鐵羽城防禦最為嚴密的地方。
“麗夏在這裏?”
而蘭姬正跟着這個高大的男人前往鐵盔堡的底部,通過一個隱秘的入口向下走了十餘米,出現一個鐵柵欄。
“沒錯。”
烏鋼打開欄杆中間的鐵門,示意蘭姬進入。
“她犯了什麼錯?為什麼要把她關在地牢裏?”
蘭姬知道這個地方。
這陰森的鐵盔堡地牢以前是用來關押重犯的,當然更多的是關押城主的政敵,總之一般的囚犯可沒資格被關在城主腳下。
然而馮澤早就將自己的敵人和城內的反對派在這十年裏屠戮殆盡,而那些人基本都來過這裏。
當然,他們中並沒有誰能活着出去。
曾經哀嚎四起的鐵盔堡地牢,現在就剩下牢房裏未擦凈的血跡以及那些銹跡斑斑的刑具,可以窺見在當年發生的慘劇。
“你好像很不服氣?我給她留了一口氣,可以見你一面,就已經算是仁慈了。”
烏鋼笑了笑,推開了右手邊的鐵門,而在這扇鐵門的銘牌上赫然標註着“拷問室”。
“進去吧,那女人就在裏面。”
“麗夏!”
蘭姬跑了進去,然而她還沒跑出幾步,全身便僵住了。
拷問室的牆壁上,鮮血與舊血混在一起,將發黃的牆皮染成玫瑰色。
某個嬌小的人形物體,雙手的手銬連着黝黑的鐵鏈,雙腳懸空吊在木架上。
“麗......夏?”
蘭姬無法相信眼前的畫面。
這個只剩下人形的孩子,真的是那個愛笑的麗夏嗎?
“蘭姬姐姐,我好怕,那些人好可怕。”
“麗夏,別怕,閉上眼睛不要想他們。”
“可是很疼啊...閉上眼睛也很疼。”
“那就想些不會疼的事,想些快樂的事,想着一切都會過去的。”
“那我就想着自己被蘭姬姐姐抱着,待在蘭姬姐姐的懷抱最舒服、最快樂啦!”
......
“麗夏...我......”
蘭姬抱住了這個血淋淋的身體,仍在流淌的鮮血染紅了她藍色衣裙,然而蘭姬繼續將自己臉貼在那張幾乎沒有皮膚的小臉上。
“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蘭姬在心中默念了無數遍對不起,她的心在痛楚的跳動着,胸口沉悶到呼吸也如刀割,然而她明白這種痛楚還比不得這孩子所承受的萬一。
“姐...姐......?”
一個虛弱到如同蚊子嗡鳴的聲音在蘭姬的耳邊響起,她睜大了雙眼,全身像是被電擊般顫抖着,她艱難地將視線移向那個正在努力顫動的嘴唇。
“黑......”
麗夏在說著什麼,可是逐漸變小的聲量讓蘭姬無法聽清後面的內容。
“怎麼?說上最後一句話了嗎?”
烏鋼和兩名“梟”站在門口,他的嘴角此刻正掛着殘酷的笑。
這個問題蘭姬當然不會回答。
臉色蒼白的蘭姬有氣無力的坐在骯髒的地上,背靠着牆壁說道:“把她放下來......”
看到蘭姬這個樣子,烏鋼很滿意,他下令道:“去,把人放下來。”
“是!”
黑甲戰士們走向了刑架,將手銬打開,然後兩人再將那個幾乎不成人形的身體輕放在地面上。
烏鋼又說道:“順便看一下人死沒死。”
其中一名“梟”在探了探脈搏后抱拳說道:“報告,已經死了。”
“那看來真是最後一口氣,蘭姬小姐,你來的可真及時。”
烏鋼嘲諷着,他那冰冷眸子裏,倒影着這個渾身是血的女人。
見蘭姬仍毫無反應,他便冷笑一聲說:“走!”
“是!”
兩名“梟”戰士跟着烏鋼離開了。
蘭姬側仰着頭,看着牆壁上的油燈,跳動火苗在燃燒着將盡的燈芯。
她將右手抬到眼前展開,注視着這張細嫩的手掌里那些藏血的牆皮。
“我好恨......”
好恨我自己。
......
哐當!
剛點着燭台掉在地上,微亮的燭火瞬間熄滅了。
“嘔!!”
少年捂着嘴逃出了那個房間,然而湧上心頭的噁心感,依然讓他忍不住扶牆嘔吐。
明明他見過那麼多屍體,為什麼現在的他卻會狂吐不止?
那房間裏的惡臭好像就在盤踞在鼻頭,不論他怎麼屏住呼吸都沒法阻止這股惡臭鑽進他的腦海中。
那個看起來奸滑的瘦老頭死了,他死在自己的床上,數只灰皮老鼠在他的遺體上爬來爬去,用它們的尖牙啃食着這個可悲的腐爛的肉軀。
在少年用蠻力撞開門,再點着燭火進去時,正看見一隻渾身是血的老鼠從他那大張的嘴巴里爬出來。
少年在老頭的桌上有看到一盤爛掉的老鼠肉,他不確定老頭究竟是餓死的,還是吃老鼠吃死的。
當然這些事搞清楚也沒什麼用。
一個前段時間還向自己討麵包的人,就這麼不聲不響的死在自己對面。
少年很震驚,自己居然這麼多日子都沒有察覺到這件事。
他一直以為自己的觀察能力很強,現在看來那就是個笑話。
當少年將胃裏的東西幾乎都吐出來之後,他終於感覺好些了。
少年重新回到那個房間,捂着口鼻,端着重新點燃的燭台,驅逐那些老鼠。
這些吃過人肉的老鼠比一般的老鼠要兇悍的多,甚至試圖撲過來咬他。
但是少年身手敏捷,這些老鼠的攻擊不僅落空,還被少年踩死了兩隻。
嘰嘰!
等這些老鼠都退回到地洞裏,嘰嘰的叫喚聲也消失后,少年才回去拿燈油給桌上那盞已經沒油的油燈添上油再點亮。
明亮的燈光照亮了這個破舊簡陋的房間,對比一下,連少年都能說自己家是精裝房,就知道這個老人的家裏有多寒磣。
少年從老人的破衣櫃裏找出一張還算乾淨的白床單,隨便抖了抖上麵灰塵后,將之蓋在老人身上。
然後再將那盤腐爛的老鼠肉丟到桌邊的裝垃圾的布袋裏紮好口子。
在這樣稍微處理后,算是讓這個房間看着是人能勉強待着的地方了,等會兒去叫衛兵的話,他們應該也會願意來處理這事。
“嗯?錢袋?”
少年在老人的桌上看到了像是錢袋的小布袋子,他將裏面打開一看,發現這裏面一個子都沒有。
當然了,如果還有錢的話,正常人又怎會去吃老鼠呢?
但是在少年將錢袋放在手裏時,發現這個空空如也的錢袋子有一點奇怪的重量。
怎麼回事?
感到疑惑的少年低頭將錢袋子徹底打開,然後在仔細研究一番后,發現這錢袋子還有一個內部夾層,從夾層里,少年找到了一枚銀耳環。
做工雖然算不上多精細,但仔細一看應該是個女性飾品。
為什麼這個糟老頭會有女人的飾品?偷來的嗎?
不對,要是偷的早就變賣了。
然而他都餓到快死了都沒有變賣這個耳環,一定是有隻有他才知道的理由的。
少年不想猜太多,不過考慮到把耳環留在這裏一定會被衛兵或者別人收走,倒不如自己留着。
所以少年就將耳環揣進兜里,在沒發現其他有價值的東西后,少年離開了這個房間。
在叫來衛兵去搬運屍體后,少年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這次他沒有去睡覺,而是點燃了油燈,擺正椅子坐在桌前,然後再將那本一直看不太懂的《黑暗魔經》放在桌面上。
在交還了通語水晶板后,少年已經徹底看不懂上面的文字了。
所以少年沒有翻開這本書,而是死死的盯着上面那個畫著魔神的封面,手指時不時在魔神像上摩擦,感受着硬紙封面那冰涼的觸感。
這樣做也沒什麼深意,單純的只是少年想要靜一靜而已。
鐵羽城,奴隸之城。
雖然有“奴隸之城”的號稱,但這裏絕不是奴隸們的歡樂堡,而是一座用無數雙傷痕纍纍的奴隸的手臂托起的城市。
唯有健康強壯或者善於學習擁有獨特技能的奴隸,才能在這座城裏勉強過活。
被賣出鐵羽城的只是少數,那些被賣出的奴隸看似脫離了鐵羽城,看似能在外面獲得一個相對穩定的生活,實際上不過是從欄里解放的牲口,看似能咀嚼鮮嫩的青草,然而脖頸上卻依然連着韁繩,在沒有滿足主人的意願時,它們的新主人依然會拿着皮鞭抽打。
看似變了,其實什麼都沒有變。
少年一直都知道這一點,然而少年卻從未對此有所觸動。
並不少年很冷血,只是少年故意不去看而已。
鐵羽城大門前面懸挂的無數頭顱,倒在街頭被抬走的屍體,在那個無人街區里藏匿的像是鬼魅般的流浪者。
少年其實都見過,然而少年將這些畫面從自己的腦海里刪掉了。
在那個虛假的記憶里,鐵羽城的街頭寬廣而乾淨,他走不到門前,只能看到在城牆上站崗的衛兵,而摩耶娜的占卜館所在的無人街區,他只感覺到空洞凄涼,無視了那些縮在陰暗的角落的人們投來的視線。
死亡的陰影存在於鐵羽城每一個角落,就連深深的地下也全是凄慘的骸骨。
鐵羽城用奴隸們建起了一個又一個高大雄偉的建築,甚至包括了代表慈愛的光明神殿,用販賣奴隸以及奴隸工作勞動獲得的金錢,建起更加高聳的城牆,雇傭更加龐大的軍隊。用大斗場奴隸鬥士們的鮮血與浣紗之春的婀娜女子們的淚水,斬獲更多的聲譽和人脈,
如此之多的奴隸拚命為鐵羽城創造着光明未來,然而他們自己卻無法獲得哪怕擁有一點點光明的未來。
明明奴隸們都被強套在鐵羽城的那套看似給予希望,看似給予奴隸個人財產的規則之中,然而他們就算拼盡全力的努力,卻也僅僅只是讓自己勉強活下去罷了。
在一切價值被榨乾殆盡后,他們就是城內可悲的渣滓,被丟進陰暗的角落裏自生自滅。
如此不公的規則,卻是變成了鐵羽城的法律,變成了人們眼中習以為常的秩序。
這是多麼的荒謬啊!
可是這份荒謬卻成了鐵羽城的真理!
這就是真實的鐵羽城,一個血腥、莊嚴又荒謬的城市。
我自稱自己弱小無比,然而又有多少人比我還弱小呢?
我認識蘭姬、認識白風這些在鐵羽城裏屈指可數的大人物,能夠憑藉自己的人脈讓自己在這座城裏瀟洒的活着。
然而那些沒有靠山的人呢?
那些沒有特殊技能的人呢?
那些普普通通的人呢?
他們真的可以在這個極度不公的規則中找到自己的希望嗎?
哪怕這個希望僅僅只是要活下去,僅僅只是作為一個生命最基本的要求——活下去。
他們能做到嗎?
少年的手指停在了魔神的嘴上,他當然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但是他從未像現在這樣正視這個答案。
我真的可以只滿足於自己的溫飽嗎?
真的可以對在這種不公的規則下產生的一切悲劇......熟視無睹嗎?
少年盯着魔神像,他知道自己心中懷揣着正義,他清楚自己並不想看到這些悲劇。
然而這一切的悲劇,不是他變成一個爛好人,四處施捨,行俠仗義,將眼前的惡人打倒,就能將悲劇消滅的。
因為他不論他挽救多少悲劇,仍會有無數悲劇在他看不見的角落誕生。
既然是由不公正的規則而誕生的悲劇,那就只能消滅規則本身。
對!
想到這裏,茅塞頓開的少年瞪大了漆黑如墨的雙眼,而書封上那張魔神像似乎也在悄然變化着。
我要消滅規則!
消滅不公!
要將這一切......
推倒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