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簡直不知死活
又是一個日暮夕陽,又是一個蕭條的黃昏。趁着姐姐出門找活兒的檔口,留下一紙書信,江佑一踏上了一條九死無生的路。
自從獅王失蹤以後,杜夫人身為異族,難以服眾。氐人族更是趁此時節,望海升潮。金甲禁軍縱然是驍勇善戰,可破碎海灘的戰火卻依舊是一連數年,綿延不絕,到如今已經有五年了。
大叔給江佑一指的路,就是投命參軍,上戰場,立功勛。只要能混上個一官半職,哪怕是個小隊長,到時候按着規矩,常府的老太太哪怕是恨到了嗓子眼兒里了,也不能明着下死手。那時候,再讓姐姐認投妥協,萬事也好商量。而且來說,憑功勛入學城,多少還是有點兒機會的。
但這一切的前提,都是在戰場上立得功勛。
氐人族的祭祀招來的雷霆那都是玩了命的兇狠,上了戰場能活下來本就是件不容易的事,想立功勛,除了命好,還得有真本事。
更何況佑一還得在半年內用功勛混來個小隊長,這可不是玩兒命就能換來的。
要達到這個目的,只有一條路:英雄碑下稱英雄。
投命參軍兩條路,要麼出西門投那訓練營,熬兩年本事再行發配。勞苦大眾一般都是走的這條路,雖然苦些,但能切實學到點兒功夫,到了戰場上也不至於還是個愣頭青,僥倖能退役,這一身本事也好到大戶人家混個門差的道子。
跟這條常規路線比起來,另一條路那可就是豪賭了。那條路就叫做:英雄碑下稱英雄。
這還是大周建國之初留下來的規矩,當年望海禍事連連,東望太祖缺兵少將,故而廣立英雄碑,天下英雄但凡到了這英雄碑,便會有人來遞上英雄帖,等簽下了生死狀,便要去接受三重考驗。若是失敗,身死當場,若是得過,揚名立萬。
這些年氐人作亂,這英雄碑又重現光輝。但這幾年過去了,能從英雄碑下稱起英雄之名的人,屈指可數。
以至於此時此刻,站在這英雄碑下,江佑一的心裏是憋不住的惴慄不安。
能不緊張么!
三重考驗先不提,單就那一條直接發往戰場,這就是要了親命的。咱雖然也算是跟着思奇後頭,在大叔那兒旁觀了這麼些年,功法招式什麼的也算是記在了心裏,可咱半點兒都用不出來啊!
那些個上了戰場的排頭兵,少說也都練過氣勁兒了,拳腳功夫也能開個山石,厲害點兒的還能使出些花樣兒來。就這,還九死一生呢。更別提咱了,咱那就是一個純粹的小白啊!
就算大叔給了咱三封信,說是危機關頭,一封信能救自己一條命。但假於外物,畢竟不是自己的真本事。萬一到了緊要時候,自己連拆信的時間都沒有呢?萬一信丟了呢?
想着想着,佑一緊忙摁了摁懷兜,心裏頭依舊是百感交集,來回的踱着步子,不時更有了怯退的念頭。可轉念間又想起了姐姐,想起了她的委屈,想起了那一夜姐姐眼角的淚,佑一猛的抽了自己一巴掌。
“金戈鐵馬出西關,威名不立誓不還!生死有命由天定,事在人為男子漢。”
這是大叔以前念叨過的一首定場詩,佑一是咬着牙將它背了出來。邊兒背着,邊兒賭咒發誓,這一次,無論如何,也要守護姐姐。
哪怕豁出這條命!
“詞兒念的挺霸氣啊。”
正賭咒發誓,冷不丁聲旁傳來這麼一聲。江佑一急忙轉過頭去,眼瞧着那是一位三十來歲的漢子,拉渣着鬍子,亂蓬着頭髮,形容隨意,姿態輕挑,腰間別著一青一紅兩把斧子,手上則提溜着半人高的酒葫蘆。
嘴裏頭還一個勁兒的念叨着,“生死有命、事在人為......”念叨着他的另一隻手打懷裏掏出了一頁皮紙,嘴裏頭哼唧道:“你有權利知道投這英雄帖意味着什麼,但我沒義務念給你聽。所以小子,好好兒瞧清楚了這皮紙上頭的話,想想清楚。”
把那皮紙甩給了江佑一,大漢就地而坐,跟着揚起那酒葫蘆就汩汩的灌了起來。
眼望着這卷皮紙,佑一心知這便是傳說中的英雄帖、生死狀。他又回頭瞧了那壯漢一眼兒,那齁天的酒氣兒比酒鬼大叔還要濃烈,可卻遠比不上大叔的醇厚。
也不知怎的,佑一忽然就開了口:“大叔你應該不是個常喝酒的人吧?”
那壯漢聞言抬起了眼,嗞了一聲,晃了晃酒葫蘆,“瞧你挺懂的,喝一口?”
“姐姐說我還沒成年,不能喝酒。”江佑一說著把那生死狀簽下,又遞迴到那壯漢的手裏。
“江佑一,嗬,這名字。”壯漢瞥了一眼兒,抬頭說道,“成沒成年兩說,男人不能不喝酒,來,喝一口!”
他說著,也不給佑一說話的機會,跟擒小雞兒似的伸手一招就把佑一拿了過來,抬手一灌,三兩口烈酒就劃過了佑一的咽喉,嗆進了他的腸胃。
那火辣辣的感覺,就跟熔岩滾過一般,佑一拼了命的長大了嘴,卻依舊感到不能呼吸。人趴在地上,指甲都掐進了泥地裏頭,整個身子都像是被灌滿了氣的氣球,簡直要炸。
酒下腸胃,更像是驚濤駭浪,眨眼間便席捲到他的四肢百骸,當真是一點兒空隙都不曾留。全身上下每一根筋骨、每一片肌肉都被一股說不出的勁兒給擰着、揉着,像是要被人掰碎了一樣。
江佑一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憋出了蚊子一般的聲音:“我暈......”
說罷,他就當真暈死了過去。
等他醒來時已經是三更半夜,油燈枯黃,席捲難聞。強忍着那一陣頭疼欲裂的噁心,江佑一用力的支起了身子,半坐了起來。
檢查了一下,三封信還在,這才打量起四周來。身下是獸皮鋪就的墊子,勉強能算得上是一張床,不遠處修了方四角桌,上頭是那一盞油燈。四面圍着的不是牆,而是布帘子。
江佑一有些呆傻,沒鬧清楚狀況,但看樣子自己應該是在誰的帳篷里。
味道沖的厲害,比老街里還要難聞,要知道老街已經是貧民窟里排的上前列的窮破地方了,這兒比那兒還要寒酸。
“該不會是在軍營里吧?”
江佑一正嘀咕了一聲,帘子外就忽然傳來了動靜。
緊跟着一道黑影卷了進來,正是那壯漢。他單手提起了江佑一,另一隻手又在佑一的身上摸查了個遍,跟着將佑一甩回到了那獸皮床上,一吸鼻子,冷冷一哼,“你簡直是不知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