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溫度
“嘀,嘀——”
連響兩次的汽車喇叭聲,讓坐在便利店外發獃的宋澄回過神來,快速掃過眼前的場景,她不禁皺緊眉頭。
隔一條馬路,就是江川市最繁華的商業中心——時代廣場。
宋澄的目光落在路邊行人身上,盯着看了好幾秒,她緊鎖的眉頭稍微鬆開了些。
再抬頭望向天空,太陽晃得刺眼。
抬手遮住陽光,一抬手,她才發現自己手背上沒有傷疤,翻過來,手心也沒有老繭,而另一隻手正拽着一個滿是水珠的塑料食品袋,袋子裏裝着兩個熱騰騰紅糖饅頭,食物剛取出,拿着會燙手,但此時,隔着袋子抓着饅頭的宋澄覺得這溫度正好。
接近一年的時間,宋澄沒有吃過熱乎的食物。
“嘀——”
喇叭聲接二連三響起,宋澄不得不看向馬路邊。
司機從車窗探出半個身子,指着擋在他車前的拾荒老人,一頓口沫橫飛:“要死也找個涼快地兒,杵在大街上,想熱死幾個人給你陪葬啊?老不死的,趕緊滾!”
老人沒有回應司機,他動作緩慢的彎腰,去撿地上的空塑料瓶,可他的膝蓋不聽使喚,抖得厲害。
司機正要下車,宋澄已扶住老人的胳膊。
“老人家,注意安全。”
老人嘴裏發出“啊啊”的聲音,他一邊指着耳朵,擺擺手。
宋澄無意識的摸了下自己的耳朵,她指向旁邊,攙扶老人離開車道。
她想讓老人在便利店外的椅子坐下,老人卻擺手,不肯往前走。
他指了指椅子,又指了指他身上,意思是他臟。
宋澄把桌上的饅頭給了老人,見他顫顫巍巍走開。
其實,她早不是一個心善的人,可有的時候,大家都沒有選擇,就像她這樣被迫進入末世的普通人。
“宋澄,你在幹什麼?”
抬起頭,她看見兩米開外的地方,站着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
曾經的記憶瞬間翻湧而出,她想起這兩人,她倆正是宋澄大學室友艾莉、艾佳。
宋澄本來沒想起她為什麼會出現在時代廣場,直到看見她倆,她一下子回憶起當年的事情。
雖說三人是室友,艾莉和艾佳一般不愛跟她講話,因為她家在江川市以北的一個小縣城裏,父母只是普通工薪階層,而艾莉兩姐妹的家庭條件相當優越。
對於艾莉、艾佳唯一一次邀請她出去玩的事,宋澄印象非常深刻,大二上學期的九月初,艾莉兩姐妹一反常態的非要請她去看場電影,宋澄覺得奇怪,卻念着大家都在一個寢室,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份上,還是答應去了。
時代廣場不太好停車,艾莉她們把車停在對街的大廈,就約宋澄在馬路邊的便利店等。
說好一起吃午飯,宋澄最終等了快一個小時,期間,艾佳打電話說車出了點意外,又在趕來的路上,讓她一定要等着。
她才在便利店買了饅頭吃。
上次有沒有碰到拾荒老人,她倒是不記得了。
“老傢伙那麼臭,你還要去扶他,快把手擦乾淨!”艾莉癟嘴,從拎包里拿出一張濕巾,遞給宋澄時,只用手指尖捏着濕巾包裝袋的邊緣一角。
艾佳用手肘輕輕撞了艾莉一下:“姐……”
“我說得不對嗎?也不知道那老頭身上有沒有跳蚤傳染病什麼的!”艾莉的聲音徒然升了幾個調,她朝宋澄瞪眼:“濕巾!”
宋澄看着艾莉,輕笑一聲:“你留着擦嘴吧。”
她並不關心艾莉的反應,轉身走向公交車站。
“你什麼意思?”
艾佳追了上去:“宋澄,你去哪裏?電影快開始了呀!”
宋澄快步走開。
艾佳沒繼續跟着,她走回艾莉身邊,噘着嘴,一副十分委屈的模樣。
“有病!我就說了,不能跟這種小縣城來的妹子一起玩,窮酸相!”
“姐,她走了,文哲怎麼辦?”
“人呢,反正是約出來了,就算知道宋澄沒來,以他的紳士風度,肯定不會轉身就走,你現在關心關心你的妝容比較好。”
“妝花了?”艾佳急忙從包里拿出粉餅補妝。
艾莉瞥一眼走遠的宋澄,冷哼一聲,她撩了下捲髮,又瞥向相反方向。
那步履蹣跚的老人剛走到拐角的樹下,他把裝塑料瓶的編織袋放在懷裏,摟得緊緊的,才捧起饅頭咬了一口,老人沒有把那口饅頭咽下去,反而吐在手心。
老人伸出手去。
樹上跳下一隻邋裏邋遢的黑貓,瘦得不像樣,尾毛禿了一截,耳朵缺個口子。
黑貓走向老人,在他手心處嗅了嗅。
退後好幾步,黑貓轉動眼珠子,它望向車站的方向,晃了下尾巴。
公交車時代廣場站。
電子站牌顯示着今天的日期,2019年9月14號,星期六,13點17分。
前世的2021年12月25號,同樣是一個星期六,當時的她正準備跟朋友去過聖誕節,沒想到末世就這樣悄無聲息的來了,如今重活一次,就算還有兩年多時間,她也不想把時間浪費在無關緊要的人身上。
末世熬了七年,支撐她活下去的僅剩的念頭,就是找到父母。
可惜,直到她死,她都沒能找到父母。
父母同樣是普通人,卻不再年輕,他們在末世存活的幾率微乎其微,可宋澄在想,萬一,父母能活下來,萬一,她能找到父母。
坐上公交車,她走向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
宋澄的手在褲腿上來回蹭了幾遍,手心擦乾了,她才拿出手機。
看着屏幕上父親的電話,她一時不敢摁下通話鍵。
末世來臨時,她在北華市,北華到江川,飛機2.5個小時,動車10個小時,她花了整整七年。
而她倒下的地方,正好在時代廣場。
宋澄忍不住又看了一遍對面的時代廣場,明明是蔥綠草坪,音樂噴泉,商場寫字樓,以及光鮮亮麗的紅男綠女,映在她眼中,卻是一片頹敗、破爛的場景,四處是散發著惡臭的行屍走肉。
她低頭去看左手手背。
好像能看見左手虎口處那道猙獰的疤,顏色泛白,蜿蜒直下,差點把她的四根手指和大拇指分開。
事實上,她的手背現在沒有任何疤痕,時代廣場依舊熱鬧非凡,她撥通父親的電話。
“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