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消失

第一百四十九章 消失

聽到珊珊去世的消息以後,我心裏悲傷起來,自己也覺得這樣很虛偽,我也想不要悲傷,可心裏卻沒有辦法祛除這種彷彿讓人浮在半空中的感受。

程英出去報備,家裏馬上來了專門處理時疫的人,他們會處理好珊珊的屍體,我們到時候領回骨灰,埋入家裏的墓地就可以了。

我逗弄着晨兒,他眯眼對我笑,伸出小手舞着,我輕輕拍着他,多可愛的孩子啊,可惜這麼小就沒了母親,而且很快,也會沒了父親。

他在我懷裏漸漸睡著了,我把他交給乳母,然後去見俞琰。

俞琰躺在床上,兩個丫鬟在伺候他,她們見我過去,都趕忙出去了。

俞琰半睡半醒,模樣就像個小老頭,乾巴巴的,喘着粗氣。

我找了一把椅子,坐在他床邊,我輕輕地說:“俞琰啊,珊珊去了。”

俞琰睜開眼睛看看我,他的眼睛很大,像兩隻牛眼睛,可是眼珠昏黃昏黃的。

他說:“什麼時候?”

我說:“昨天就不行了,今天早上丫鬟發現人已經沒了。”

俞琰閉了眼睛,他咽了口口水,然後平靜地說:“去了就去了吧,這才幾年,都去了。”

我聽他這樣一說,也發現這幾年家裏一直都在死人啊。

我說:“是得了時疫,這個病來勢洶洶,她只撐了八天,就走了。”

俞琰喘了起來,我伸出手,幫他在胸口順着氣。

他說:“我知道她得了時疫,下人告訴我了。”

我“嗯”了一聲,看着他,不知說什麼好。

我想了想,站起來對他說:“屋子裏憋的很,我把窗戶開開,通通風。”

俞琰沒有說話,我把西邊的窗戶打開了,窗外是一塊空地,種着一株梨樹,如今上面結了許多拳頭大的梨子。

我站在窗前看了會,風吹進屋子裏,屋裏那股潮濕悶熱的感覺終於沒有了。

“琳徽啊,晨兒沒事吧?”俞琰突然問我。

“沒事,好的很,前幾天不過是平常的拉肚子而已,如今能吃能喝的。”我笑着往床邊走。

“那就好,那就好。”俞琰慢慢地一個字一個字的說。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現在身體這麼差了,唉……想我以前,那樣……”俞琰嘆着氣,他的眼睛迷茫地看着天花板。

“可能就是年輕的時候太累着了,所以現在身體不如以前了。”我淡淡地說。

“我倒是還想……喝一喝你的湯,心裏總是像螞蟻爬似的,喝不到太難受了。”俞琰笑起來,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說。

“你想喝我去給你做,只是別喝多了。”我微微笑着,看到他牆壁上掛着的那副畫,一副木蘭梳妝圖。

“這就奇怪了,”我說,“你這畫是誰給你畫的?木蘭穿着鎧甲佩着劍,怎麼又在梳頭簪花呢?”

“你說那個呀,那個是我問畫師求的,我讓他這麼給我畫的。”俞琰轉着頭,想看看那副畫,但他發現自己起不來,也就放棄了。

我嗤笑一聲,去看那畫中的木蘭,只見她烏髮齊腰,眉目線條粗獷,膚色略黑,我心裏一驚——倒像是蕭娘的模樣!

我再細細去看,比蕭娘還是要更加柔美一些,那眼神更溫柔、蕩漾着一池春水似的。

“你喜歡這幅畫?喜歡就拿去吧。”俞琰說。

我搖搖頭,說:“不必了,這畫掛着也是個念想,我那兒不缺這個。”

這話一出,俞琰突然咳嗽起來,他瞪着眼睛,臉憋得通紅,人在床上劇烈地抖動着。

“哎呀,瞧瞧你,怎麼咳嗽起來了?”我幫他拍了拍胸口,他慢慢平靜下來。

“琳徽,你……”他轉頭打量着我,他的眼神渾濁迷離,我有些不自在起來。

“你怎麼不戴我給你的髮釵呢?啊?”俞琰突然問道,臉上有了慍色。

我摸了摸頭上的珠翠,怎麼?他突然說起這個?

“今天又不是什麼重要日子,不戴那個,那東西你送的,我不得重要的時候戴着嗎?”我哄着他說。

“你以後要天天戴着,不能取下來,我……我想看你戴着。”他聲音里突然帶着一種難以抑制的悲傷,這悲傷帶動着我,讓我突然可憐起他來。

“好,我戴着。”我不願再與他說話了,再看着他的模樣,我心裏的不忍只會更多。

“那就好,那就好。”他躺平了,又緩慢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那,你好好歇着,我去看看晨兒,待會給你送湯過來,葯要按時喝,行吧?”我站起來,笑着囑咐道。

“去吧。”俞琰沒有看我,他只說了這兩個字。

我趕緊出了門,看到守在門口的丫鬟,對她們說:“好生伺候着吧,屋子裏熏熏香,通通風,都出味了。”

兩個丫鬟答應着,我便一路去了珊珊的院子。

珊珊的屍體已經運走了,如今她的遺物也正在清理打包,要一併火燒掩埋了。

“太太,您還是回去吧,這地方不幹凈不吉利,您別……”程英看到我走過去,連忙跟我說。

我擺擺手:“那東西從口入,我看看,摸都不會摸,沒事的。”

程英就說:“那太太您別進屋子了,就在這裏吧。”

我點點頭,程英給我搬來了凳子,我便坐在她院子裏的樹下,看着下人們進進出出。

若水這時跑過來了,她走到我身邊,跟我說:“已經把珊珊院子裏那丫頭——那個做事的,送去鄉下了,和梅花一起。”

我點點頭,對她說:“你看看,以前她的丫鬟倒是張狂得很,也就我給她的那兩個,看着我們還尊我們是主子,這些個給她買的,她自己要的,全都跟着她一樣。”

若水說:“太太,不管怎麼樣,如今她們都歸您處置了,還不是您說什麼就是什麼。”

我笑起來,突然又覺得自己有點噁心,像個得志的小人一樣。

“不能這麼說,蕭娘的病到底是因她而重的,原本蕭娘雖然好不了,但至少不會突然加重。”我告訴自己,不要總是把自己想像成一個罪人,因為大家都是有罪的。

這時,我看到下人帶着那幅虞姬舞劍圖出來了,我指着那副圖對若水說:“那畫上畫的是她自己,不應該叫虞姬舞劍圖,應該叫珊珊圖。”

若水笑起來,我也笑起來,看着他們把那畫隨便一卷,扔進了一堆雜物里。

“讓他們去外面燒,別在院子裏燒,太晦氣了。”我對若水說。

若水自去告訴了程英。

我就這樣靜靜地看着,很快這個叫珊珊的女人,就會這樣消失在世界上,她的所有的東西都會被清理掉。

哦,還有晨兒,不過晨兒跟她有什麼關係?晨兒是我的孩子啊,當然,也可以說是蕭娘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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