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平靜
一切都平靜了。
梨落去后,我沒能送她,俞琰告訴我,他好好安葬了梨落,叫我不要悲傷。
可我還是大病了一場。
大夫說我是上次行刺的事受了驚嚇,梨落的事又加重了我的驚嚇,所以病倒了。
現在變成俞琰天天來看我,他不像我,只待一會,他沒事的時候就一直陪着我。
他會給我講很多故事,他這些年在外面究竟是怎樣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他如何衝鋒陷陣,勇猛殺敵,他又是如何牽挂着我,想念着我。
我總是安靜聽着,我現在知道了自己要什麼,我不會再那樣衝動那樣幼稚了。
可是他會刻意避開所有讓我覺得難受的事情,他父母的事情,我父母的事情,出嫁以及梨落的事情。
他不提我也不說,我們很有默契的避開了所有打破現有美好的東西。
我們之間漸漸恢復了年少時有的那些情感,他看我的眼神里猜疑漸漸少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表的溫柔。
這一年裏,剛開始我鬧過,哭過,自殺過,後來我就不理他,他也開始防着我,再後來我假意奉承,再到這場悲劇。
到了如今,終於平靜了。
他希望我快點好起來,給我重新買了兩個丫鬟,一個叫做小霜,一個叫做若水。
小霜年紀大些,生的平常,做了粗使丫頭,若水年紀小些,人很機靈,留作貼身丫頭,翠蕉補了梨落的缺,成了我身邊的大丫鬟。
府里人都避免在我面前提起梨落的事情,他們把她所有的東西都收走了,梨落生活的所有痕迹都被他們抹走了。
有時候我想,這天底下就像從來沒有過這麼個人似的。
只是我的記憶和俞琰還未恢復徹底的傷在不時地刺痛着我。
俞琰把消息封了,外人不知道府上發生的事情,因為俞琰覺得丟人。他跟朝廷告了假,現在傷慢慢好起來,但是我又病了,所以他還是沒有上朝。
我心裏也想快點好起來,所以吃藥,吃飯,去花園裏散步,面對俞琰也努力壓制着自己,等他離開以後,再發泄發泄。
他的傷倒是好的很快,不出三月他已經又可以稍稍練武了。
每天早上我醒了以後,梳洗罷,就能聽到他在院子裏舞劍的聲音,我有時候能在窗紗上看到他的剪影。
這樣的日子讓我有一種歲月靜好的錯覺。
我的病慢慢也好了,俞琰也開始去上朝了。
俞琰每日回家時總幫我買幾本書,放在我房間的書架上,他說:“你喜歡看書,這一年裏事情太多了,東西也沒添置齊全,如今有了時間,我慢慢的把你喜歡的東西都弄來,你要什麼就再告訴我。”
我躺在床上養病時也會去看看那些書,一次看到一句“此後錦書休寄,畫樓雲雨無憑”,我心裏一驚,品了一番,心裏暗暗感嘆着,把這兩句又抄了一遍。
晚間俞琰來看我,看到了這詩,他笑了笑,打趣地讀了一遍。
我心裏有些緊張,怪自己過於隨性了,怕他看出什麼端倪。
好在他只是勸我說:“生着病呢,就不要看這些讓人難過的詩文了,心情舒適病會好的快些。”
我點了頭,他就把詩句帶走了。
很快將近年關了,府里事情又多了起來。
幸而我不主事,我不知道是俞琰依舊對我有忌憚還是什麼,他依舊沒有把管家的權利交給我。
這雖然減輕我的負擔,但是我得不到管家的權利,我就沒辦法置辦我需要的東西,這或許也證明俞琰對我的信任依舊不夠。
這也正常,梨落的事情才過了多久?
石剛每日裏忙的團團轉,我倒是都沒怎麼在府上看到他了。
我眼看着府里新添了許多植物,各色花盆擺滿了石階,我的院子裏也擺上了兩盆綠梅。
俞琰特地跑來告訴我,皇上跟他比箭,一高興就要賞他東西,無非是些金銀財物,他想着我也愛花,院子裏總是空了些,就向皇上討要些名貴花朵,皇上就賞了他兩盆綠梅。
我心裏有些好笑,我們之間如果沒有過那些事情,他其實真的是我心裏想要的如意郎君啊。
真是命運捉弄人。
除了植物,府里也添置了許多新物,裝飾的東西也齊齊換了一遍,祠堂也修繕了,裏面擺上了俞琰父母的靈位和我父母的靈位,難為他願意供上我的父母。
這將軍府原是前朝一位大將的舊宅子,那位大將去世后,他的兒子是反對當今聖上的,還帶兵抵抗過,最後戰死了。
聖上當了皇帝后,封賞功臣,就賜了這宅子給俞琰。
我們成婚之後才住進來,如今也才一年多。
裏面物品都是舊的,如今也確實該換換。
只是滿眼的大紅雖然喜慶,但卻俗了。
只是如今石剛管理這些事,他沒有胡亂把我院子也染成一片紅,便是好的了,我也不好管他。
俞琰自己跑來問我的意見,說是要把我房裏的東西都翻個新。
我沒什麼想法,讓他別俗了就行,他倒是懂,一應都佈置得很好,把我的床、柜子、桌椅都換了一遍,甚至把窗紗也配成了淺淺的白色。
年關越近,他也就越忙,時常一整天都不在家。
到了臘月二十左右了,石剛張羅着開始置辦年貨。
我倒是落得清閑,私底下偷偷祭拜了一回梨落和原兒府里的下人們,他們都沒有人祭拜了,我不能忘了他們。
臘月二十五號,下了今年第一場雪。
夜裏就開始下了,早上我一出門,院子裏都是白的。
若水跑過來巴巴地說:“我想着太太看到滿院子的新雪肯定會歡喜的,所以讓丫頭們別掃,也不準人去踩,怕弄髒了雪。”
我笑着誇了她,她確實機靈。
我穿了大襖,輕輕踩在雪裏,雪已經很厚了,踩下去軟軟的,我又往前走了幾步,身後一排腳印。
我心裏高興起來,家鄉雪下的少,我已經三年沒看到雪了。
翠蕉跑了出來,她着急地喊着我,手裏拿着披風和手爐,她看到我站在雪裏,雪落在我頭上身上。
翠蕉就要踩到雪裏了,若水拉住了她,跟她說了幾句話,她不動了,皺着眉頭看我。
若水喊着:“太太,看了雪就回來了,病才好不久,不能凍着了,要是喜歡,穿暖和些再去也不遲。”
我覺得她說的有道理,就走了回來,到了廊上。
若水幫我拍着頭上和身上的雪,翠蕉給我披上了披風,遞給我手爐。
若水說早膳已經準備好了,讓我去吃,我點頭應了。
正往屋裏走,就聽見靴子踩雪的“喳喳”聲。
我一回頭,看見俞琰站在院子裏,後面跟着兩個小廝。
他穿的輕薄,雪落了他滿頭滿身,恍惚之間,我又看到了那個站在梨樹下的少年。
他站着看我一會兒,走了過來。
丫鬟們給他行禮,他邊拍雪邊跟我說:“好傢夥,皇上終於放人了,現在開始半個月都不用上朝了。”然後對着兩個小廝擺手讓他們退下,對我笑了笑,就往屋裏去。
我也跟着他往屋裏走,到了門口,回頭一看,院子裏的雪已經被俞琰和他的小廝踩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