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晚霞
麥秀依然沒有醒,反而又睡了起來,看來她的酒量是真的差。
不過也算是優點吧。至少在這個末日裏,她要是能記住她不能喝酒,可以不受酒癮的誘惑。
黍離依然在懸空。
這是驕傲的力量。
[驕傲]在肆意的展露着為王之人的威嚴。
黍離剛剛說的“等”讓他覺得有些冒犯。不過若是能等來值得等待的人或物,他可以寬恕這小小的冒犯。
黍離不知道[驕傲]的想法,[驕傲]很少和他交流,黍離基本以一種把他當成驕傲的王者一般的態度,只是在需要的時候留言給他。
大多是黍離說,[驕傲]出手。
幾位大爺里,[憤怒]醒的最多,殺性最重。[恐懼]即使在沉睡中,也會不自覺的釋放着威能。[絕望]沉自緘默,[悲傷]黯然銷魂,而[驕傲]、最難琢磨。
[驕傲]的自主性比悲憫大神還強,他甚至不會在出現后表現出對黍離的影響,就像是黍離的自帶外掛一樣,強大而獨立。
但唯獨一點,黍離不懂他。一點都不懂。
黍離的情緒比之其他所有修鍊這種力量的人,要強大,也要更自主。
甚至連數量都比常人多。
雖然這不止意味着強大,還意味着他會頂着更多可能的情緒失控的可能。
情緒太過自主,和失控也沒什麼區別了。黍離變得從心的原因,有一部分就是因為怕失控。
修鍊[好奇]的,在舊時代會成為很專業的研究者,可在末日……他們就是團滅發動機。
黍離微微抬頭,望向了遠方。
肆意的大風吹稀了壓在灰色大地上的灰濛濛的粉塵。
雖然高空和遠處依然是陰沉而壓抑的灰色,但……
但那依然高懸在天空的太陽,終於能顯出一絲溫暖了。
以前的陽光,透過灰濛濛的天空,照射在大地之上時,只是灰暗的光了。
黍離驀然想起一句話,那是好久好久以前,他還是學徒、帝國依舊輝煌的時候了……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然而陽光已使我的荒涼,成為更新的荒涼……”
為什麼今天總是想到帝國呢……黍離默默的咀嚼着回憶。
透過了層層阻擋,將墜落的太陽的陽光已經變為了昏黃的顏色。
但昏黃,也是暖色調啊。
黍離突然有些羨慕麥秀,她若是看見這和六年前一樣顏色溫暖的昏黃之光,是否還能頑強的活下去。
然而,淡淡的羨慕之後,便是沉鬱的悲傷。或許還有一些對麥秀的悲憫和憐惜。
現在……應該是……黃昏時節吧?我記得應該是這樣說的吧。
黍離深深的回憶起舊時代的名詞,他本以為他已將這些早就沒有用的名詞都埋在了鐵與血之下。
但他沒有。
黃昏的時候,他喜歡喝一些酒,很淡的那種薄酒,望着天邊的晚霞,躺在躺椅,吹着清風。
那時候的黃昏,好像比現在還要耀眼而溫暖,應該就像教堂一直念叨的神輝一樣吧……
神死了……
也是啊,邪神那麼多,像極了聞到蜂蜜的螞蟻群……
那時候,喝酒不需要邂逅會造酒術的風之巨靈,只要一枚鋼蹦……不對,官方說法應該是……銀幣,只要一枚銀幣就可以買好多酒……
那時候……我們還有好多好多很有才的人吧,他們會對着晚霞,吟詩作對,然後……我會說一句卧槽真他媽牛逼……
但是都沒了啊……
黍離有些疲憊。
不是體魄上的疲憊,他依然是巨龍等頂級狩獵者之下的至強者,但……心累了。
一顆戰士的心,被抽去了保家衛國、被抽去了除暴安良、被抽去了金戈鐵馬,還能剩下什麼?
家國消亡,人類殘存,邪神圍獵世界,還有什麼是有意義的?
再度見到和塵封的記憶中,有些相像的景象,黍離反而越來越消沉。
弒神?
哈哈哈有意義么?一把刀剁殺了邪神又怎樣?祂死了么?神的生命形態是怎樣?
黍離在這末日呆的越久,見到的詭異而恐怖的怪物越多,就越覺得,邪神有多麼令人絕望……
他最多,只算是殺死了一個邪神的分身,甚至還可能只是一個被邪神降臨的傀儡。
可儘管如此,他們依然付出了無比慘痛的代價。
前輩死了,邪神的死是一場癲瘋的儀式,無數的怪物、一條又一條頂級狩獵者一一進場,最後那些讓七八百里都無活物的存在,吞食了一切──那必然是邪神。
而弒神之時,直面邪神的所有人,除去他都死了,都炸了。
就像裝滿水的氣球被吹炸了一樣,淋漓的血澆在他的身上,摻雜着碎末的骨和肉。
那是他最瘋狂的一次。
[憤怒]和他,一起陷入了瘋狂,直接在那座舊時代的教堂,和邪神搏殺。
他活了。
可有多少人能和他一樣強呢。
甚至他都不知道他是怎樣活着殺死邪神的。
他身上為什麼沒有邪神的邪念,他也不知道。
他怎樣緩過去情緒瘋狂失控后的虛弱期,他同樣不知道。
什麼都沒有意義。
他在逃避。
他一直知道,他在逃避。
但是,不這樣還能怎樣?殺邪神么?
已經沒有人為他鋪平斬向邪神的路了,已經沒有人為了他阻擋撲過來的怪物了……
甚至他連理由都找不到。
他已經很久沒看見,活着的殘存的人類了。
好像天地蒼茫混沌,只他一人還記得六年前的帝國一樣。
甚至那曾被帝國驅逐的其他有智慧的生物,也很少見到了。
所以他才願意冒着這樣那樣的風險,帶着麥秀一起走。
麥秀到底是怎樣活下來的,他不想問,問的太明白又怎樣?
他在逃避。
他逃入渾渾噩噩的墓碑,還自認為是在逃亡。
但他不怕死啊。
死這種東西,已經不值得敬畏了。
“其實……你一直悲憫的……是我吧……”黍離依然懸空而坐,卻流露出了深深的落寞和……絕望。
[驕傲]很平靜的旁觀着黍離的心情變化。
“吾曾經認可之人,原來竟如此脆弱。”
黍離一點也不為所動。
[悲憫]能和他一樣,發出真實的聲音,[驕傲]也能自然不奇怪。
而且他也沒有心情思考這些。
[驕傲]只說了一句,便不再言語。
麥秀早已經醒了。
劇烈的情緒,會讓修鍊情緒的人心生感應。
麥秀已經入門了,自然能感應到這股磅礴而灰暗的情緒。
但她不喜歡這樣的情緒。
她靜靜的躺在黍離的懷裏,遙遙望着那已經昏暗了的昏黃光輝,突然就想起了她的童年。
那時候……
她忘了。她沒記住那時候的事情,但很快的沮喪之後,她輕輕的笑了,那時候……
那時候的光和這時候一樣溫暖啊。
一縷很淡的情緒輝光自她的情緒之海亮起,麥秀很自然的就知道了它的名字。
[眷戀]
[驕傲]平靜的陷入了沉睡,能喚醒情緒的,只有情緒。
驕傲和剋制一樣,都不是純粹的情緒。所以最後,[驕傲]本不想再說什麼。
他等到了值得等待的東西,這一次蒞臨,並不算無謂。
今日這小小的冒犯,可以寬恕。
如果麥秀不覺醒情緒輝光的話,[驕傲]會直接鎮壓那股負面的情緒。
但恰好遇到了覺醒,他又何必多事。那樣反而不美。
黍離緩過來的時候,還是沉默,然後靜靜的摟着麥秀,看着昏黃的晚霞歸為昏暗。
他知道他一直被負面情緒壓抑着。但再痛苦也要頑強的活下去。在這個末日,這是生者的詛咒,也一定是生者的祝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