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謁見中宮
萬春亭攢尖傘頂上的雲紋掩映着綠樹翠蔭,阿木爾和珍貴人立在亭中,投喂着清池裏遊動的荷包紅鯉,別有一番暢意。
阿木爾打量了下珍貴人所着服飾裝束:“貴人身上的衣服綉樣像極了廣東一帶的粵綉,莫不是兩廣女子?”
珍貴人掩口笑道:“瞧瞧,都忘了介紹我的來路了,我是打小就居住在廣東的,父親是吏部官員,閨名敏珈,今年約莫算起來倒也虛長你一些。”
阿木爾詫異的問道:“你怎曉得我年歲?”
敏珈淺淺一笑:“當今太後娘家的侄子,是家姐的夫君,所以我家與京城也有些往來,自然是對這次新晉入宮的幾位滿蒙嬪妃了解甚多。”
阿木爾意外之餘倒也多了幾分好奇:“那貴人可否告知我其他三位的家世來歷,我也想聽個新鮮。”
敏珈指尖輕撫着小指護甲:“分別有瑞常在尚佳氏、太後娘家女順常在那拉氏,至於最後一位則是全妃的族妹成貴人鈕祜祿氏。”
阿木爾抿着唇,沉思片刻說道:“全妃如今恩寵正盛,如日中天,當下更是誕育了三公主,鈕祜祿一族為何還要送女進宮?”
敏珈嘆了口氣道:“全妃入宮僅僅三個月就封妃了,今年也不過是個十七歲的女子,可眼下就連和妃這個三十餘歲資歷的潛邸都要讓她三分,鈕祜祿一族自然是覺得頗為榮耀,所以想趁熱打鐵,再送女入宮,尋思着能仿效當年科爾沁三位蒙古后妃霸居崇德五宮之景呢。”
阿木爾聽她說完,竟然斂起了笑容,默不作聲。
敏珈似乎意識到方才用詞有些不妥,忙賠笑道:“哎呀,我都忘了妹妹你追朔到百年以前,和孝庄文皇太后還是遠親呢,瞧我這嘴,什麼霸居,應該叫寵冠才對。”
阿木爾連忙道:“姐姐不必多心,我只是方才聽你提到崇德年間的三大福晉,以及這全妃和成貴人,頓時好生羨慕,畢竟她們有個貼己的至親姊妹可以互相照應!”
敏珈笑道:“進了這後宮,親姊妹為了爭奪皇上恩寵,照舊亦同陌路人,又何來貼己不貼己之說。對了,方才聽你叫我聲姐姐,索性咱們也別貴人來貴人去的叫着了,怎說都是一個宮檐下的,聽着怪是生分的緊,不妨就日後以姐妹相稱好了。”
“那自然是好,其實我也覺得挺彆扭的呢!呵……”到底是個十五歲的閨女,阿木爾一改綳了大半日的端莊顏色,頰邊梨渦里滿溢着爽快的笑容。
“亭里的二位主子,娘娘經過,還敢在那裏喧嘩嬉笑,置若罔聞,速速出來行禮!”
阿木爾循聲望去,大約十數步開外有一女人,攜了六七個婢子站在那裏。那人穿着一身璀璨的粉色緙絲梅蘭竹菊袷袍,內飾月白色實地紗,外沿萬字蝙蝠花卉織錦緞。再端詳其頂,華髮蘇髻之中插着一支點翠貝母鎏金步搖,整個人看起來乍是驚艷非常!
阿木爾雖不識此人是誰,但光看她這一身不俗的裝束,便也能推斷出她是這內廷里舉足輕重的人物,忙與一旁的敏珈上前行禮。
阿木爾垂頭低聲道:“嬪妾等剛入了天家之地,一時被這御花園中的美景給晃了眼,未能及時給娘娘行禮問安,還請恕罪!”
“這位是全妃娘娘,你倆可得記仔細了,下回若是再不行禮數,可少不得責罰。”這聲訓斥原是方才呼喊的奴婢,承乾宮的掌事宮女慧因。
全妃玉面含笑,一雙明媚的鳳眼輕垂:“哎呦,好了,好了,到底是新來的妹妹們,這不是沒瞧到本宮嗎,就算看到了不識得,亦在情理之中,慧因,你瞧你把人家嚇得!都平身吧。”
敏珈起身道:“常聽聞宮裏的全妃娘娘明艷動人,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而且如此輕易近人,溫厚大度,當真是讓嬪妾敬服不已!”
全妃掩唇擋住喜色:“本宮看妹妹的模樣倒也端莊秀麗,想必也是名門望族的金枝玉葉吧,令尊是朝中的哪位大人?”
敏珈道:“回娘娘的話,嬪妾是廣東按察使容海家女赫舍里氏。”
全妃聽敏珈報上家門后,笑意似是有些內收:“令尊按察使是朝中的三品大員,妹妹好門第!”
敏珈恭謙地回了句:“娘娘抬舉了,阿瑪不過是負責廣東刑訴律法的朝廷小吏,為朝廷和皇上盡職盡忠的奴才而已,算不上什麼名門望族。”
全妃拈了拈手裏的絹子:“妹妹你辭尊屈卑,真是個有教養的女子,希望你日後依然能做到像今日這般不矜不伐,謙卑謹慎。皇上快要下朝了,本宮還要去養心殿侍候着,二位妹妹自行在這園子裏逛逛,得空可來本宮的承乾宮裏說說話。”
阿木爾應聲道:“嬪妾有空一定登門拜訪娘娘,只要娘娘不嫌棄我們叨擾便好。”
全妃輕輕的笑着,斜着臉用餘光睨了她們一眼,徑直走開了。
當晚全妃回到了承乾宮,靠着香幾支着腮幫想了想后,對着身旁的慧因道:“今早遇到的那個珍貴人,本宮聽說她的父親不僅是廣東的按察使還是皇太後娘家的親家,有如此門第背景,來日若是再承了皇上恩寵,封嬪封妃可不指日可待。”
慧因不屑的笑道:“娘娘,您這就是多慮了,想當初您剛入宮的時候,就被皇上封了嬪位,三個月後又晉了妃位,如今更添了純妍公主,大清自開國以來,哪位有過這般的盛寵。何況娘娘如今正值春華之年,將來甚至還能成為皇貴妃,那怕是皇后也有可能呀!”
全妃瞪了一眼慧因道:“住口,越說越大膽,這話就不怕隔牆有耳,若是被什麼有心人聽到,傳給長春宮裏的那位聽了,本宮該如何應對!”
慧因嚇得慌忙跪下:“娘娘恕罪!奴婢下次再也不敢妄言了!”
全妃惆悵的摁住太陽穴說道:“本宮的父親不過承襲了家祖四品都騎尉,就是個白吃着皇糧的爵位,雖然說鈕鈷祿是大姓,但是本宮卻和那個靜貴人一樣生在分家,不是嫡支,落個滿軍旗下五旗的出生也算不得尊貴,如今皇太后和皇後為了制衡本宮,招進來新嬪妃欲分了皇上的雨露恩寵,只要本宮生不出皇子,處境一樣是風雨飄搖。
慧因道:“娘娘,這事並不難辦,成貴人是您的族妹自然不必多說,其他新入宮的嬪妃,若是也為娘娘所用,忠心於我們,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全妃聽了,臉色倒是柔和許多,雪白的臉龐又泛出一絲笑意:“你這話倒是和本宮想到一塊去了,去挑選幾個內務府新孝敬的珠寶首飾,趕明兒給這些人賞賜了去,八面見光,籠絡人心,才是咱們現在最應該做的。”
次日清晨,阿木爾早早的起了床,洗漱打扮妥當,她穿了一身淡綠色的緞暗團花袍,頭上並了幾片通草碎花,尤是與她那副純情的面容十分相配。用完早膳后,阿木爾便攜着佩兒到膺天慶,會上敏珈去長春宮請安。
皇后佟佳瑤箐一直都遵循道光帝所提出節儉治國的政策,向來裝束樸素無華,平日裏身着的也多為舊服,不過今早要受新入宮的嬪妃拜見,自然也少不得多打扮些。
瑤箐差身邊的錢苑給她化了點淡妝,穿上了一件明黃色緞綉彩雲黃雲夾龍袍,用了一隻金鑲珠點翠簪插於頭髻,再以彩銅扁方綰住秀髮,看起來頗為莊重和雍容。
阿木爾和其餘四位新晉的貴人常在給皇後行了大禮后,佟佳皇后便也開始訓話宮嬪。
“今日,眾位妹妹既然進了內廷,本宮也就免不了說道幾句,皇上目前膝下只有一子二女,子嗣實在是少了些,爾等作為妃妾理應要為天家撐起開枝散葉的職責,延綿龍裔乃是眼下最為要緊的大事。”
湉嬪接過話茬笑道:“要說這撫育子嗣誰也比不上和妃娘娘啊,如今多羅貝勒都已經娶妻納妾,自開門戶了。”
瑤箐望了一眼和妃說道:“多羅貝勒最近怎麼樣,可有好好念書習課?”
和妃剛準備答話,就聽的有人走進內堂,笑吟吟地道:“哈哈哈……臣妾剛從東長街過來,正巧看到貝勒在攆着和妃姐姐的白貔貅追着緊呢。”
成貴人不禁笑出了聲:“真沒想到貝勒都是收了房的人了,竟然還這般童心未泯,實在是率真可愛。”
和妃的臉色就像那生了銹的銅罄,手裏攛着帕子沒好氣的說道:“全妃妹妹來給皇後娘娘請安好生的早,讓這些新來的嬪妃們看着,還以為這宮中可以肆意隨性呢。”
全妃也不願多搭理她,柔柔的向皇後行了一禮:“皇後娘娘,臣妾自從誕下純妍公主后,身子總是不爭氣,昨天去逛了逛御花園,誰知入夜後就全身打軟,到處不適。”
一旁慧因也添油加醋的說道:“是呀,皇後娘娘,我們家主子原是來不了的,可是她想到今天是諸位新小主入宮請安的好日子,便非要到長春宮來拜見娘娘,克行宮禮”
瑤箐聽她倆說完,和藹的嘆道:“全妃生產也不過就兩月有餘,也算是在月子裏的人,身體不適,卧床多修養也是正常,今日這般恭檢,算是有心了。”
全妃嫻嫻一笑:“這些可不都是臣妾份內的事么,對了,今個過來我還帶些禮物要送給諸位新妹妹,尋思着以後大傢伙兒就是自家人,只有和氣融融才能為皇上和皇後娘娘分憂吶。”
和妃綴了一茶說道:“全妃好心意,不過你若是想要打賞,私下裏送不就行了,何故拿到長春宮來,豈不是拂了皇後娘娘的面子。”
全妃聽了忙和皇后委屈的說道:“臣妾可不是像和妃姐姐這般所說,皇後娘娘向來教導後宮厲行節儉,偏偏皇上賞賜給我物件多了些,臣妾尋思着哪能自個把這些都佔了,自然是到長春宮來贈予諸位妹妹了,方能顯的皇後娘娘教導有方。”全妃特意把贈予兩字說的高高的,鳳眼掃了一眼扭頭不悅的和妃。
瑤箐稍稍正了下衣襟上的銅紐,端肅道:“全妃能德心淑行,的確稱的上是諸妃的表率。好了,既然帶來了,就給幾位新晉的妹妹送上吧。”
全妃秀眉一挑:“慧因,把帶來的東西都給幾位小主發了去。”
慧因先把長盤送到敏珈和阿木爾的面前,分別遞給她們兩個小紫檀盒,敏珈的是金鑲珠寶松鼠簪,兩端各嵌紅寶石一粒,中間則是松鼠和松枝的形狀,很是巧妙,且鑲嵌碧璽一粒,珍珠兩顆。
阿木爾的打開則是一白玉鏤雕鳳凰墜佩,瑩潤的玉質又是雙面雕工草紋把中間鳳凰形狀襯托很是明顯,旁邊的玲常在急盼的探頭張望,正好看到阿木爾手裏墜佩圖案,竟然高聲的說道:“哎呦,這墜佩可是鳳凰的身姿,還真是抬舉了咱們靜貴人。”
阿木爾性子機靈,忙跪下來低首,把墜佩呈於頂,說道:“鳳凰乃是百鳥之王,則配母儀天下之人,皇後娘娘是百姓國母,足以消用此佩,臣妾不敢僭越。”
“靜貴人真是懂規矩,知道鳳凰彰顯皇後身份,這倒是反襯玉佩的原主不識禮數了。”說罷,和妃側首看了眼全妃
就這麼一刻,全妃眼神閃過一絲墜星般的目光看向慧因,慧因嚇得忙退到一邊。
全妃轉瞬又笑意幽幽:“皇後娘娘,這玉佩原是皇上打賞的,若不是今個兒拿出來,我還不知道有這麼個物件呢,我瞧這白玉倒是潤的很,最適合娘娘了。”
瑤箐似是有些不悅,不過臉色倒也柔和:“是什麼都自在人心,若是鳳凰,隱居于山林,也受朝拜,若是山鸞,即使插上翎羽,仍是野禽。”
瑤箐這話說的犀利,眾妃皆不敢語,還是阿木爾打破了片刻的沉靜:“皇後娘娘此話,句句合乎臣妾心中所想,臣妾日後定當好好尊奉中宮。”
瑤箐滿意的點了點頭:“你這妮子乖巧通透,這玉墜你還是自個留着吧,到底是全妃的心意。”說完,目視了一下全妃
“謝皇後娘娘和全妃娘娘賞賜。”阿木爾起身退下
全妃見這情景倒也不窘迫了,便對慧因說:“你還愣在這裏幹什麼,把其他的東西給贈了啊!”
玲常在得了金鑲珠翠耳墜,順常在得了金累絲九花鈿,二人高興接連向全妃謝恩。唯有成貴人最後一個拿,還是質地最為普通的翠嵌蜂紋耳環,綠色端是銅鍍銀質的蜜蜂和長彎針,蜜蜂腹部和翅膀都是粉紅和白色的點翠,比起其餘幾人純金白玉質地的首飾要相形見絀不少。
一向不多話的湉嬪也好奇道:“這成貴人是全妃娘娘的族妹,況且位份還在瑞常在和順常在之上,怎麼就給了個銀翠的耳環呢?”
全妃笑量盈盈地說道:“正因為她是本宮的妹妹,本宮就更應該敦促她,這蜜蜂的紋路是希望她勤勤懇懇為後宮出力,綿延子嗣,傳花授粉,銀簪也是讓她不忘我們鈕祜祿一族家訓,無華做人。”
和妃斜了斜身子,壓低聲音地對身邊的祥嬪說:“哼,慣會做些表面文章。”
瑤箐稱許道:“全妃識大體,明事情,也難為皇上會這般寵你。好了,這大禮行完了,賞賜也發了,本宮便也不挽留諸位姊妹在長春宮裏繼續絮叨了,各自回宮跪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