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帝崩

第153章 帝崩

寅時,宮裏突然回蕩起雲板和喪鐘的聲音,在榻上輾轉難眠的皇帝聽到動靜后,立刻緊張地坐起身,欲喚人詢問情況,但尚未等他來不及開口,只見成諤急急慌慌地跑進寢殿道:“皇上,方才壽康宮來報,說太後娘娘仙去了!”

閃電的寒光將皇帝那震驚的面容映地如死灰一般白透,他痛心疾首地落淚感慨道:“真沒想到昨夜那一見,竟是朕與太后的訣別……訣別!”

成諤深深埋着首:“請皇上節哀。”

皇帝微揚起他那瘦削乾癟的腦袋,只見他的脖頸已生有溝壑,腮幫上隱隱泛有褐斑,儼然呈現一個孤獨的耄耋老人姿態:“伊蘭走了,奕緯走了,現如今皇額娘也走了!這諸多的哀溪已匯成悲洪奔襲而來,僅靠朕心底那道紙薄的堤壩是根本無法節制的!唉,去傳朕旨意,發國喪吧。”

成諤道:“是——”

道光二十九年十二月十一日,孝和皇太后崩於壽康宮,終年七十四歲。孝和皇太後走后,道光在喪處席地寢苫,恪守孝子居喪的禮節,縱使王公大臣奏請他還宮保重身體,卻也仍舊不願停止“苫次”。

道光三十年三月初一,道光為大行皇太后尊謚為“孝和恭慈康豫安成應天熙聖睿皇后”。同年九月二十二日,又加謚“欽順”二字,由此可見,道光和清廷是多麼地崇敬這位嘉慶遺孀。

這日阿木爾正在安排料理大行皇太后的喪儀,忽然成諤像瘋了似的衝進萬方安和:“皇貴妃娘娘!皇貴妃娘娘何在!皇貴妃娘娘……”

阿木爾聞聲后,匆匆走出來問道:“本宮在這,成總管何事如此驚慌?”

成諤上氣不接下氣道:“娘娘,皇上今晚在慎德堂守孝時,忽然口吐鮮血,呼吸短促!奴才見情勢不妙,欲請太醫替他探診,他履勸拒絕,欲請幾位元老進宮問疾,他卻又說自己時間不多,現在他就指名就要您和四阿哥過去!娘娘,奴才覺着皇上怕是大限到了!”

阿木爾面色一凝,急忙問道:“四阿哥那頭知會了嗎?”

成諤道:“奴才已經派人去了十三所,想必四阿哥此刻已經在趕去了路上了。”

阿木爾輕舒了口氣:“好!那咱們也趕緊出發吧!”

在阿木爾的連連催促下,轎夫門就像是兩腳生了風似的一路連走帶跑的在宮道上疾馳,待趕到慎德堂門口時,所有人的臉都像是被澆了水一樣。阿木爾一邊下輦,一邊焦急地詢問成諤:“成諤,皇上這病來這麼凶,難道這段時間就沒出現過什麼異狀嗎?

成諤緊鎖眉頭:“異狀倒是沒有,只是自太后崩逝以來,皇上就日日茶飯不思,夜不能寐,有時還會把自己關在房裏捶膺痛哭。奴才估計皇上這病,定是因他年事已高,積勞成疾,且悲慟過度的緣故。”

阿木爾長長嘆息道:“唉,都是個古稀的人了,還天天跪在慎德堂守喪,就是沒病也得累出病啊!”

“額娘!”

阿木爾正欲踏進殿門,卻被匆忙趕來的奕詝叫住了腳步:“奕詝,你來得正好!快和額娘進去看看你皇阿瑪!我估計你皇阿瑪的情況怕是不妙了!”

奕詝打量了四周后,用着有些疑惑的口吻問道:“為何只有兒臣與您啊?載垣及端華那些老臣呢?他們為什麼沒來?您別怪兒臣烏鴉嘴啊,皇阿瑪眼下這副模樣叫咱們過來面聖,這十有八九是要準備立囑。依我朝舊俗,通常這天子立囑的時候,軍機處、內務府及宗人府這三處的領導都是必須得到場的。”

阿木爾道:“你皇阿瑪的病來得很是洶湧,怕是沒有時間等到外臣進宮了!奕詝你放心,如果你皇阿瑪今日要公示秘匣,額娘會為你做見證的。”

奕詝用着有些不放心地語氣道:“額娘做見證?”

阿木爾見他不信任自己,旋即眉頭緊鎖地反問道:“怎麼,你信不過額娘?”

成諤着急地說道:“唉呀!皇貴妃,四阿哥,你們別再糾結了,趕緊進去吧,晚了這御書怕是都接不到了!”

雖說奕詝並不樂意在沒有親從的情況下聽囑,但是迫於形勢危急,也只得向阿木爾妥協示好:“額娘想多了,兒臣怎麼可能會信不過您呢,皇阿瑪還在等咱們,咱們快些進去吧。”

皇帝雖然躺在榻上昏睡,但是嘴巴卻一直微微開合,努力呼吸,彷彿生怕自己一步留神就會咽氣似的。阿木爾攜太子走到床頭喚道:“皇上,臣妾和奕詝來了,您睜開眼看看咱們哪。”

皇帝聽見她喚聲,無力地睜開他那雙深凹眼窩的眼睛,有氣無力道:“皇貴妃,奕詝,朕今日急召你們來,是朕自知壽數已到,特來向你們通傳遺詔,你母子二人速速跪下聽囑吧。”

皇帝言出,阿木爾便立即拉着奕詝雙雙跪下,面露戚色:“皇上請說,臣妾與奕詝立耳恭聽。”

皇帝道眯着眼睛睨着他們道:“依照祖宗規矩,朕首先要交代大清的嗣續問題,成諤,將密匣取來。”

且見成諤走進內殿須臾,接着從裏頭捧出來一隻無鎖的楠木匣子,上貼封條,封條上寫着“道光二十六年立秋”八個字,打開匣子后,眾人發現裏頭盛有兩道言語簡練的密旨。

皇帝道:“嗣續關係到大清萬年社稷,今日諸多親貴不在,不宜宣讀,故而且由你們母子先行過目,心中有數便好,成諤,將詔書呈給他們看。”

阿木爾與奕詝看完詔書後,二人呈現出的神情截然不同,相比阿木爾的平靜無波,奕詝則顯得則有些激動,甚至激動中還隱藏着一抹喜色,他雙手碰着詔書向皇帝謝恩道:“皇阿瑪,兒臣定不負您所託!”

皇帝眼眸黯淡,不見光澤:“不負所托,不能光靠口頭的承諾,主要還得看你日後的表現,好了,這詔書你也看過了,把它交給你額娘保管吧。”

阿木爾顯是不太願意接手這容易招來是非的燙手山芋:“皇上,臣妾不過是一個後宮婦人,有何德何能保管詔書啊,還請皇上另尋他人。”

皇帝嘆道:“原則上朕崩逝后,遺詔理應由中宮保管,但是眼下坤位無主,朕便只能委託你代為行事。你既是奕詝養母,又是御前聽囑的見證者,現在更是皇室中地位最高的長輩,如果你都不能保管密詔,試問還有誰有這個資格?”

阿木爾遲疑片刻后道:“臣妾明白了,皇上放心,臣妾一定會恪守旨意,擁奕詝登基。”

皇帝勉力笑了笑:“不用表忠心,朕相信你的為人。好了,國事定了,朕也該說下關於我身後事的四道口諭了,奕詝你且仔細聽好了。”

奕詝的面容飄起一抹悲傷的愁云:“皇阿瑪請講。”

皇帝深深地吸了口,鄭重其事道:“第一道,自朕登基以來,國運多舛,天災頻出,百姓大都流離失所,食不果腹,常有災民曝屍荒野,故朕崩之後,神牌不配天。第二道,九年前朕與英夷一戰,簽下了割地賠款的條約,致使祖宗打下來的江山缺失一角,死後無顏去見祖宗,故朕崩之後不升廟。第三道,朕這一生功少過多,庸庸無為,實在不必篆刻歌頌碑文,以免後人望之恥笑,故朕崩之後不建碑。最後一道,因為朕生前崇尚節儉,所以也不想過度奢華,所以朕的喪儀陳設只需在四執庫擺幾件舊衣,供皇族百官瞻仰即可。”

奕詝的臉色顯得很是為難:“皇阿瑪,這四條諭旨,兒臣若是照辦的話,恐會落世人一個不孝的罵名啊!更何況您乃是大清皇帝,一代驕子,怎麼也不能如此潦草的辦理身後之事啊,兒臣還請您三思!”

皇帝掙扎着坐起身,情緒激動地抓着奕詝的衣袖道:“朕這是在遵守祖制,懲罰自己,如果你不按照朕的意思做,不給朕這個向上蒼贖罪的機會,那你才是大清不忠不孝之人呢!”

皇帝說完便開始激烈的咳嗽,渾身也像篩糠似的劇烈顫動,阿木爾驚惶地拿帕子給他擦嘴,卻愣是接下來一大口發烏的濃血。奕詝顯然是被皇帝的樣子給嚇着了,他帶着哭腔,緊緊地握着皇帝的手喚道:“皇阿瑪!皇阿瑪!”

皇帝拚命地喘着粗氣,斷斷續續道:“你們……你們出去吧,朕叱吒一生,不想老來時讓自己的妃子,和……和兒子看到我這副老邁虛潰的模樣!”

奕詝綴淚道:“不行皇阿瑪,您這樣,兒臣怎麼能放心離開呢?”

皇帝用着他如枯藤似的胳膊推搡着奕詝:“走,走吧!快走!”

阿木爾彷彿體會到了皇帝的心思,故而將奕詝輕輕拉起道:“奕詝,聽你皇上的話,咱們出去吧。”

待母子倆離開九州清宴時,遠遠地聽到日落鳥旋的方向傳來宮監凄厲的報喪聲:“皇上駕崩,皇上駕崩——”

奕詝像個樁子似的直直地跪下朝慎德堂方向大聲痛哭,悲痛的淚水仿若從總不幹涸的泉眼似的奔涌而出。阿木爾似乎也落淚了,兩滴潮濕的淚珠,在她那微微乾燥的臉上劃出兩道曲折的線,但她與奕詝不同,她的淚是麻木的,或者說裏頭沒有摻雜太多的感情。

道光三十年(1850年)正月十四日,清宣宗愛新覺羅·旻寧駕崩。在位三十年,終年六十九歲,廟號宣宗,謚號效天符運立中體正至文聖武智勇仁慈儉勤孝敏寬定成皇帝,葬於清西陵之慕陵。

道光去世當夜,在阿木爾的安排下,宮中進行“小殮”,奕詝、王公、公主、百官、福晉、宗女、佐領、三等侍衛及命婦,都男摘冠纓截辮,女去妝飾剪髮,俱着成服守喪,道光遺體放入漆飾四十九次,內襯金五色陀羅尼緞五層,各色織金龍彩緞八層的金色梓宮,之後再由喇嘛們敬上“西番”字樣。

崩逝后三日,朝、晡、日中三個時辰,奕詝到靈前舉茶、上食,奠酒行禮。在京的文武候補官員、進士、舉貢、吏典、僧道則齊集順天府三日,早、晚行禮舉哀。

五日後宮中再進行“大殮”喪儀,親王以下,頂戴官員以上;和碩福晉,佐領三等侍衛妻以上等,前往乾清宮內瞻仰大行皇帝的遺容,近支王公、公主、福晉則到乾清門內的丹陛上,隨奕詝向大行皇帝的梓宮行“大殮禮”。

大殮完后,道光的靈堂設在乾清宮內,正中寶床上停放梓宮,取“壽終正寢”之意。大喪結束后,奕詝派人給在京外的王公大臣報喪,通知他們返京舉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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懿步崢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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