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命數
和瑞十六年，春。
不大不小的院子裏充滿了春天的氣息，淡雅清新的丁香花與明艷嬌俏的榆葉梅爭相開着，一片花紅柳綠，春意盎然的景象。
華瑩此刻正坐在院中樹下的一張長椅上，捧着一本書細細讀着，沒有注意到一隻揮舞着翅膀的白色蝴蝶落在了簡單卻整齊的髮髻上，桌子上放着親手製成的花茶，冒着微微的熱氣。
貼身婢女之一的蘭梔走進來，瞧着這一副如畫般的景象，暗嘆自家小姐出落的好，連陽光透過樹葉映在臉上的光影都十分好看。
“有話就說，怎麼站在那兒?”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人的注視，華瑩合上書，看着在發獃的蘭梔。
蘭梔這才回過神來，不好意思的吐吐舌頭:“奴婢方才走神了，剛剛老爺和夫人叫小姐過去，說有要事相商，阿哥們好像也都在。”
華瑩輕輕頜首，心中其實已經想到了是因為什麼事情，隨手理了理衣裙，便往前院去了，蘭梔和伺候在一旁的惠心也跟在華瑩身後。
方佳氏如今四十多歲，因保養得當，看起來好似三十多歲的模樣，身邊坐着華瑩的父親呼卓，還有三個哥哥一個弟弟都來全了。
“瑩兒來了，快坐。”方佳氏見她來了，竟是沒緣由的眼圈一紅，拉着她的手坐下。
華瑩見她這副樣子，更加篤定了心中所想，反握着她的手：“額娘。”
見一旁的哥哥們更是一臉凝重，唯一的弟弟華康也是板著臉，小大人的樣子，華瑩輕嘆一口氣。
“你們有什麼事不妨直接說，我多多少少也是清楚當下一些事情的。”
呼卓心疼的看着華瑩，知道自己的夫人若是一開口必然眼淚決堤，便先開口道：“過些日子，便是三年一次的選秀了，各個官家適齡女子都是要去的，瑩兒你的年齡……”
說著，也不忍再說下去，方佳氏還是流了淚下來:“我可憐的女兒，怎麼能到那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去。”
“額娘，別哭。”華瑩料到方佳氏會如此，只得先安慰她。
“皇上孝順，登基三年後才有了第一次選秀，但是忙於政事，前三次選秀都是隨意的小選，如今天下太平，這次便是大規模的選秀了，阿瑪也沒法從中劃掉你的名字。”呼卓繼續說，還有些責怪自己的意思。
“阿瑪這是什麼話，就算可以，女兒也不會讓您去做，那可是欺君罔上的罪名。”華瑩搖搖頭：“況且，女兒入宮后如果獲寵，對咱們一家也是有不少好處的。”
達裕聽到這話，頓時道：“妹妹這是什麼話，咱們家男丁眾多，還輪得到你一個女子來為我們謀前途不成?”
達裕已經年滿十八，正是意氣風發的少年時刻，脾氣也是他們幾個最大的。
巴克什拽住了他：“好了，小妹也不是這個意思，不過也是安慰大家。”
華瑩也暗暗想，這個三哥現在還未娶親，是時候要找個嫂子壓制他這個火爆脾氣才好。
“既然入宮已成定論，那咱們也必定不能委屈了小妹。”邰裕仔仔細細的分析：“現在宮裏妃子不多，咱們家室更是頂尖的，小妹入選也是必然。”
呼卓點點頭：“不錯，阿瑪這麼多年混跡官場，定不會委屈了瑩兒。”
華瑩不知是因為抽泣的額娘還是心裏的不舍，眼睛也有些難受，強忍着落淚的衝動，聽着家人關切的話語，抬起頭露出一個微笑:“瑩兒知道，也會照顧好自己，額娘，你也別哭了，又不是再也見不到了。”
方佳氏自然知道自己女兒冰雪聰明，為人處事也是不差的，可一想到後宮爭鬥如不見血的廝殺，一輩子都要困在裏面，就更難受了。
“你進宮后，額娘會為你打點宮裏，讓你不受委屈。”
是了，方佳氏母族最開始都是內務府包衣出身，後來受寵被抬旗成了鑲黃旗方佳一脈，若說權勢品級，自是呼卓厲害，但要說起皇宮裏的那些個宮女太監的事情，方佳氏卻是更勝一籌。
“還要先謝過額娘了。”華瑩俏皮的眨眼睛，靠在方佳氏的肩膀上，方佳氏這才止住眼淚，想要珍惜自己的嫡出女兒僅剩的在家的時光。
等出了門，華瑩臉上才有了無奈之色，身邊的另一位貼身丫鬟蕙心看了看自家小姐的臉色，知道她剛剛看起來像無事的樣子，其實心裏多多少少也是有些難受的，於是開口說道：
“小姐，當今聖上剛剛到三十而立之年，聽說樣貌也算英俊。”因為往常選秀都是草草了事，後宮人數並不多，也是從這次選秀開始辦的盛大，皇帝也不是什麼可以當她爺爺的年紀，從一定程度來講華瑩還算幸運。
蘭梔也在一邊插嘴說：“是啊是啊，聽說宮裏的富貴堂皇哪也比不了，要不是人心險惡，奴婢還真想進去住幾年。”歡快活潑的語氣也讓華瑩放鬆了不少。
“你還是算了吧，你這種皮丫頭住哪都一樣鬧騰。”蕙心笑着輕拍了一下她，兩人都是自小在華瑩身邊長大的，親的像姐妹一般。蕙心沉穩而大方，蘭梔活躍中帶着分寸。
華瑩看着她們鬧騰，心想必須得個常在或以上的位分，這樣的話就可以帶兩個貼身丫鬟進宮了，這兩個丫鬟一定也是樂意的。
此後將近三個月，華瑩一直和方佳氏專門請來的宮裏的教養嬤嬤學習宮裏的禮儀和規矩，嬤嬤比較嚴厲，但閑歇時候也會給她講些宮裏的故事和各宮主子的情況。
因為華瑩天資聰慧又肯努力，再加上本來出身大家與生俱來良好的基礎，學習起來又快又好，讓教養嬤嬤對她的好感很高，選秀臨走前對着方佳氏好一頓誇，也讓方佳氏放心了不少。
五月二十九就是選秀的日子了，在向家人道別的時候華瑩唯一的弟弟華康把她拽到一邊，一臉彆扭的說：“就算沒有入選也沒事，不用因為這個緊張，我和哥哥們會養你的。”華瑩心情很好的用手指點了點他的額頭：“知道了，我的好弟弟。”
因為只和自己差兩個時辰出生就成了老么，華康一直為這個鬧彆扭，平常說話也是一臉傲嬌，其實心底里還是有她這個姐姐的，加上出生的時候有些困難，天生身子就有點虛弱，華瑩也覺得有自己的責任，心有愧疚。
華瑩的大哥巴克什今年已經二十六了，也是這幾位兄弟中官職最高的，現在是從四品翰林院侍講學士，育有一子，如今七歲。
二哥邰裕是最招人羨慕的，他自小習武，現在是個外武官，職位是從七品盛京游牧副尉。今年二十二，卻是兒女雙全，女兒剛剛三歲，總是讓華瑩愛不釋手，這個年紀的孩子粉嘟嘟的透露着可愛。
三哥達裕因着剛剛出生小手就抓着哥哥邰裕的小拇指，就取了相似的名字，雖然已經十八快要十九了，還是拖拖拉拉的說沒有順眼的女子不娶親。隨着那有些衝動的脾性也自小跟着二哥學習武術，倒混出了個從八品委屬驍騎尉。
至於弟弟華康，因身子孱弱了些，打算跟着大哥的路，去科舉考試爭取功名。
馬車搖搖晃晃的啟程，將華瑩帶向象徵著無上權利的紫禁城，也預示着華瑩即將要開啟嶄新的人生，只是，往後的人生，必然佈滿荊棘。
華瑩細長的手指挑起馬車窗口的帘子，看着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的街道，心道:就算是如履薄冰，也要不枉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