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3章
“我是覺得和這種小隊打太掉價了,影響我打贏遊戲的心情。”瓜瓜斜眼看了幾眼認真赴戰的隊友,覺得他們過於大題小做。
“行了行了,好好打,別他么一會兒整輸了,多尷尬。”
遊戲開局兩分半,徐天帶着公孫昝和錢嘟嘟,在下路附近擊殺了埋伏在草叢裏瓜瓜的太乙真人。
遊戲開局五分鐘,徐天拿下暴君以後,又反向入侵才才的野區,由於太乙真人大招釋放的一秒誤差,一波小團,五隊又壓了三隊兩個人頭。
瓜瓜這才感覺到,自己好像壞事了。
一個輔助……開局送了兩個人頭。
這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自己已經嚴重拖了隊伍的後腿,被他所看不起的五隊摁在地上,狠狠地摩擦了。
瓜瓜想要靠着後期來彌補自己所犯下的錯誤,可剛剛連任隊長並且打了雞血的徐天哪裏會再給這樣一個機會。
比賽進行到刷新第一條主宰,兩邊的人頭比已經變成12:7,五隊以五個人頭的優勢絕對領先。
徐天的李白只因為一些失誤不甚死了一次,而瓜瓜引以為豪的太乙真人,送出了四個人頭,佔到五隊所拿人頭的13。
他的臉色愈發地不好看了。
“瓜瓜,你到底有沒有在認真打。”瓜瓜的態度從一開始就不是很好,被一個最末尾的五隊打成這樣,就算才才心態再好,他也沒忍住發出了靈魂的質問。
瓜瓜一臉菜色,幾次開口想要為自己辯解,可話到嘴邊,卻成了最難聽的嘲諷,“怎麼一出問題就全怪輔助啊?你們就沒有失誤?我太乙真人現在起不來cd長,你們又頻繁開團,有沒有想過我太乙能不能跟得上?怎麼一個個就站着說話不腰疼呢?”
“瓜瓜,你少說兩句,才哥沒有怪你的意思,他只是覺得你在面對五隊的問題上,態度有問題。”
“我他么有什麼問題?”瓜瓜不屑一顧,“怎麼還能怪到我態度的問題上來?我瓜瓜天生就是這個脾氣這個態度,你們愛要我輔助就輔助,不要我輔助我就賣寶石單幹。”
“你怎麼那麼牛呢?”
才才被激得實在生氣,一整局比賽都帶着情緒再打,毫無意外,輸了。
三隊沒能打過五隊,雖然積分高的那些擺在那裏,但對於三隊來說,那是赤條條的恥辱。
才才氣得直接沒說話,甩下手機就離開了訓練室。
“瓜瓜,我覺得你應該向才才道歉。”眷眷話剛一出口,瓜瓜就給了他一個白眼,他也自知沒趣,閉上嘴,和旁邊的榮榮討論起自己的失誤和前期總體失敗的原因。
蘭櫟在總指揮室隨時監控着各隊的積分情況,注意到五隊的積分浮動得很大。他收了文件板,提了一沓提前準備好的資料,就趕往五隊的訓練室。
“蘭教。”
蘭櫟才剛走進訓練室,徐天就立刻向他揮手致意,蘭櫟點頭一笑,有些詫異地問,“剛才贏一隊一把什麼人員分佈?贏三隊那把呢?”
“一隊我帶的。”祁易誠站起身,拍了拍蘭櫟的肩膀,指向徐天,“三隊那把,是這個小夥子。”
蘭櫟眼底透出淺淺的笑意,他剛要張口點評兩句,徐天卻打斷了他,“蘭教,雖然剛才我們贏了,但是三隊的態度明顯不對,他們到後期經常散人開團,輔助幾乎也沒有跟過團,所以我覺得,這一把我勝之不武,我想和他們再打一把,證明自己的實力。”
“不要操之過急,慢慢來。”蘭櫟笑容愈發柔和,“葯換過了嗎?要不要明天我帶你再去換一次?”
“不用了蘭教,我已經換過葯了。”徐天指了指錢嘟嘟,“嘟嘟陪我去的!昨天才去!”
“好。”蘭櫟點頭,“那既然大家都沒什麼太大的融合問題,那都坐下來,聽一聽我的戰局分析?”
蘭教的命令沒有人敢隨便不服從,話剛說完,幾個小少年就很有眼力見地散坐在桌子的兩側,徐天選了個最靠近蘭櫟的位置,坐了下來。
“從今天一整個上午的輸贏分佈來看,第一次打一隊的時候,你們輸得很慘。那你們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在第二把的時候,一樣是由祁神帶隊,你們就能贏?我不否定你們都是有實力的,但是兩把的kda確實差了不少。”
“我來說吧。”公孫昝推了推眼鏡,“第一把遇到一隊的時候,我們心態有點炸,就覺得自己贏不了,肯定是必輸的局,心態上就不是很端正。後來祁神罵醒我們,我們知道自己不應該在比賽中抱有這樣的情緒,才把團戰中的狀態調整過來了。”
“很好,說明找前輩帶一帶你們這個思路還是有效的。”蘭櫟看向徐天,“你在一旁觀戰兩局,有沒有什麼特殊的感悟?”
“我當時光顧着看祁神的操作了,只注意到祁神的開團思路要比我清晰明確很多,操作也細得多,其他的也沒注意。”
“有發現總是好的,總結經驗教訓吧。”蘭櫟一直掛着淺淺的笑,“你們和三隊的比賽我也看了,確實是他們內部出了問題,我會找到他們的隊長詳談,到了今天晚上總結的時候,一起開個大會。
徐天,晚上開完大會,到我房間來一趟,有話和你說。”
“好的蘭教!”徐天眼睛晶晶亮,他目送着蘭櫟走出訓練室,臉上含着滿滿的激動之色。
……
“不對啊!”四個小少年在荀傾城和祁易誠帶着祁思甜離開后,把徐天逼進了角落,“說,你和蘭教直接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他突然對你那麼關照?要不是蘭教結婚了並且性取向正常,我們真要以為你們有什麼不純潔的關係了!”
“沒什麼啦!”徐天笑得很靦腆,“我之前說,我的家庭條件不好,永遠也不可能飛上枝頭做那個最璀璨的星星,然後蘭教就拿他小時候的事情來安慰我。後來,又提到了他和安笙姐姐的很多事情。我才知道,原來在小時候受的傷,是真的可以通過慢慢長大癒合的。
蘭教說,他告訴我他的事情,是希望我能走出我父親給我帶來的陰影。他同樣也希望,我可以用他的經歷,激勵更多的人。
或者……你們會想聽?”
“要!”
“要!”
“我要聽!”
“快講啊別賣關子了!”
第五百六十四章
我出生在春天裏,卻從未沐浴過春風。
為何春風渡萬物,卻從來不渡我。
——蘭櫟
一年四季,我生在春天。
本該是春風送暖的日子,那一年的春天卻格外寒冷。
我的出生,便是一個錯誤。
母親生我后撒手而去,父親很快將一個女人娶進門。
隨之而來的,還有幾個月後嗷嗷落地的弟弟。
弟弟與我不同,出生開始便受盡寵愛。他有的,我沒有,已是常事。
童稚時曾向父親哭訴過後母的不公,可父親卻早已不是我蘭櫟的父親。
我母親的死帶給他的只有解脫和放縱。
在經濟上解脫,在那女人身上的放縱。
是的,我父親本就是為了資產才娶了我母親,又怎會對她動一份真情呢?
不會的,直至她死,他大抵都沒有哭過。
前一輩的恩怨我兒時不知曉,只心裏到底存了一分對母愛的渴求。
我勤做家務,努力學習,幫忙照顧只小我半歲的弟弟。
我做這一切都只是為了讓後母高看我一眼,為了能夠得到那份從不存在的母愛。
可我發現,不管我優秀,不管我做得有多好。後母卻幾乎沒有正眼瞧過我。
這個家裏沒有人會認可我。
哪怕我的弟弟是個什麼都不會的紈絝子弟,我父親和後母也總能把最好的安排給他。
從八歲開始,我便知道,這個家裏容不下我蘭櫟。
一個八歲的孩子能做些什麼?
除了好好學習,似乎無事可做。
我沾了蘭家長子的光,為了明面上那些關係,宴會上我父親總會帶着我。
那些人眼神凌厲,大抵也能看出我是個不受寵的,鶯鶯燕燕,永遠都不會圍繞在我身邊。
倒讓我也圖了個清凈。
遇見他們,純屬算是走運。
一個六歲的小男孩,板著臉。身邊跟着兩個約莫兩三歲的小小男孩。
三個男孩都生得俊俏,那最小的一個,像是最皮的。
他是程敬陽,這時只有小小的一個,一推就倒,還愛哭鬧,小哭包似的。
許是惺惺相惜,我走了過去。那六歲的男孩見到我一個大齡孩童靠近,竟一點不慌,面上未動分毫,而是悄悄打量我。
“你是蘭櫟?”他問。
我答:“是。”
“我父親跟我提過你,你很優秀。”
優秀這個詞,除了在學校,我還是第一次聽別人這樣誇我。
多數是什麼呢?
在家中,因為生病拿不穩筷子要被罰,衣服蹭髒了也要被罰,若是無意中惹了弟弟不快,後母多是要拿鞭子抽我。優秀這個詞,似乎離我太遠太遠了。
背上被抽出來的傷口還隱隱作痛,我沒有很好的葯敷,只能剋扣下飯錢去小診所買葯。因為沒有錢,買的葯也不好,前幾次挨了打,背上留下不少疤。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男孩子身上有些疤,能多些陽剛之氣。
“祁易誠。”那六歲男孩朝我伸出了手,還沒有等我握上去,那個小一號的他就握住了他的手,軟軟地附和,“我叫祁易謹,今年四歲了。”
而這時的阿陽,身高只夠抱住我的大腿,然後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
咿咿呀呀,一說就停不下來。
本以為只會是萍水相逢,卻不想九月開學,我又遇到了祁易誠。
他還不算是少先隊員,胸口沒有系紅領巾。他穿得齊整,連書包都是時下最新最潮流的款式。
而我的書包,背帶處卻是已經爛了。
我比他高了兩屆,他經常會問我借書看。我樂於借他書的同時,也與他談一些知心話。
他似乎是知道了一些我家裏的事,有次還我書時,裏面夾了一支藥膏。
專治跌打損傷的葯。
這葯我見過,可是買不起。
第二天中午午間,我去他班裏喊住了他。
他似乎並不意外,還拎了一個雞蛋出來給我。
我有些紅了眼:“我不需要別人給我施捨。”
他卻是面色不變地把雞蛋和藥膏都塞回我手裏,“昨天看了你的書,不太懂設xy的解法,明天中午十二點如果你有空,操場觀眾席下見。這不是施捨,這是給你做我老師的報酬。”
我還是沒能拒絕雞蛋和藥膏。
我昨天又挨了打,現在一動還能感受到皮肉和衣服摩擦的痛感。父親罰了我一周的飯錢,我這個中午,只買得起一個白饅頭。
人餓極的時候,一個白煮蛋也是美食。
我狼吞虎咽地吃掉那個雞蛋的時候,發現自己的臉很濕。
挨打時我都不曾哭過,吃個雞蛋居然哭了。
我在心裏暗暗埋怨自己的沒用,下一刻卻擦乾眼淚坐起來,回到教室繼續上課。
日子一直這樣平淡無奇地過,一直到十五歲上了高中,才有了變化。
十五歲,正是青春期懵懂,少男少女情竇初開,本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書桌里的情書漸漸堆積,我往往都是盡數全收,然後經過垃圾桶的時候,把他們一封一封丟掉。
我一直以為,我這樣的人,不配被愛,直到她的出現。
她長得不算特別驚艷,但笑起來臉上會有兩個淺淺的梨渦。她也並沒有給我寫情書,而是從路邊折了一株狗尾巴草,像模像樣地遞給了我。
“我叫劉莜莜,收了我的草,就是我男朋友了。”
我沒有答應,她看起來非常失望,到底沒有再跟着我。
但我也沒有丟掉那株小草,而是把它夾在書里,每每念到“曾因酒醉鞭名馬,生怕情多累美人”時,我都會看到它。
時間久了,鮮綠褪去,只剩枯黃。
那一日午後,我推開窗,卻發現她站在我家花園裏,正朝着我的房間張望。
見我發現她,她又是一笑。
兩個梨渦又嵌下去,似乎比之前更深些。
“蘭櫟,我從班主任那裏翻到你的家庭住址,從花園偷翻進來找你玩的,你要不要邀請我進去?”
不要。
我果斷搖頭。
這宅子連我都覺得臟,笑得這樣好看的姑娘,不該進來。
我還是沒能阻止她進屋,她說話的聲響驚動了屋裏的後母,後母親切地邀請她進了屋,表現得一派溫和,卻獨獨把我和她隔絕開來,讓我弟弟和她待在一起。
我不曾想到過,這會是我和一個家庭的噩夢。
在後母不注意的時候,我總會偷偷聽上兩句。
劉莜莜同學大多在跟蘭柘打探我的事情,蘭柘自是不會說我的好話,可劉莜莜定然不會信。
她的笑容里總有些能夠安慰我的東西,至於蘭柘對我的那些負面評價,她也只當是嫉妒。
也確實是嫉妒。
我聽到她對蘭柘說,要在我生日時候送一隻草編的螞蚱給我做書籤。也真難為她這樣粗心的人,還會知道我愛看書。
我希望那天以後,她依舊會是那個夕陽下折狗尾巴草的女孩,可後來的多次見面,她總像是換了個人一般,見到我,就低下頭繞着走。
校園內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傳出了一些她的負面言論,我開始只當是玩笑,直到我注意到她打飯時露出的左手手腕。
上面血紅色的划痕觸目驚心,我實在無法想像,這樣一個積極愛笑的姑娘,為何會對自己下這樣的重手。
可很快,我就明白了。
有天放學,我被後母的人拖上了一輛麵包車,一上車,他們就用黑色的膠布封住了我的嘴巴,捆住了我的手腳。
我沒有掙扎,因為掙扎沒用。
他們把我帶到了蘭家一處荒廢的工廠里,在那裏,我見到了她。
從我這個角度,剛好能看清全部。她全身青紫,眼神麻木,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好的地方。她的身側,站着以蘭柘為首的五個十幾歲的少年。
他們的面色不善,不用想就知道要做什麼。
我恨得發抖,可我什麼都做不了。
挾持我來的人似乎給了那邊一個信號,我聽到蘭柘狂笑了三聲,像只餓狼一樣撲向劉莜莜,緊接着,就是她絕望的慘叫。
蘭柘過後,另外四個少年也做了同樣壞的事情。她的慘叫聲越來越微弱,到最後,只剩下重重的喘息。
“怎麼樣?小爺我厲害不?”蘭柘踩在劉莜莜的小腹上,越踩越重,“瞎了眼的東西,喜歡那個廢物居然敢追到我家裏來!你知道蘭櫟是個什麼玩意兒?只不過是一個沒人要的廢物而已!小爺我大發慈悲給他一口飯吃,你居然還把他當個寶!草編的螞蚱?他也配?”
劉莜莜大概是疼得說不出來話,只一個勁地發抖。我死命掙扎,換來的卻只有一記記重踢。
蘭柘朝我這裏看來。
“你心心念念的蘭櫟,他也在這裏啊!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你被我欺負!他為什麼不來救你?因為他就是個廢物,一個乞丐一樣的廢物!”
“不。”我聽到劉莜莜用沙啞的,很小很小的聲音說,“你才是廢物,你和你的母親,都是這個社會的敗類!”
響徹廠間的巴掌聲。
我看到劉莜莜的臉向我這裏歪過來,面無生氣,卻偏偏吊著一口氣。
她似乎看到了我,僵着嘴角,衝著我勉強擠出了一絲笑。
她走了。
走得不算舒坦。
我用牙咬掉了捆住手的膠帶,又用手,撕掉了腳腕上的。
腿腳早就捆麻了,我忍着極大的痛楚,一步一步挪到劉莜莜身前。
我跪下來,拉起她的手。
我還記得這隻手,遞給了我一根狗尾巴草。我還記得這隻手,在家中的院子裏朝我揮舞過。我還記得這隻手,曾在夕陽下插着腰,它的主人對我說,“我叫劉莜莜,收了我的草,就是我的男朋友了。”
可這隻手現在,已經青紫不堪,甚至發硬。
她的全身,都是這樣。
她不能體面地離開,但我卻想盡我所能,給她體面。
火勢漸漸兇猛,我已能感受到從一樓衝上來的熱浪火舌。
他們是真的要燒光這裏,要燒沒我。
我的心中似有一抹電流閃過,在這一瞬間,我似乎明白了恨的感覺。
我好恨。
我恨他們帶走了這樣一個,笑若繁星的姑娘。
我恨他們羞辱我,羞辱我的母親。
我恨這世間惡人,得不到懲治。
我也恨自己無能,救不了一個無辜之人。
火勢越來越猛,已經有煙飄過來,我被嗆得咳嗽連連,漸漸呼吸都困難。
我知道,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可我卻猶豫了。
大不了就是一死,也總好過我這些年壓抑地活着。
可看到劉莜莜的屍體,毫無生氣,滿是冰冷,我卻想活下去了。
一樓是火源,肯定逃不出去。我邁着早已發麻的腿踉蹌着來到二樓窗前,拉開窗子,眼一閉,跳了下去。
工場一樓層高往往很高,雖說是二樓,可離地面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落地的時候,我能很清晰地聽到到腳腕上的骨頭斷裂移位的聲音,也能感受到腳底疼得無法着地。
一時之間的痛楚麻木了我的神經,以至於我忘記現在身處火海附近。
和越發洶湧火勢作伴的,還有滾滾的濃煙。
我被濃煙嗆了好幾口,才恢復了意識。
腳不能行,我就以爬代走。本以為至少得爬他個幾十公里,卻沒想到,剛爬出不遠,一輛黑色的商務車就停在了我面前。
看不清車牌,但這車很眼熟,我那所謂的父親就有一輛。
我不想讓他瞧見我這幅狼狽的樣子,強撐着地想要站起來,可卻徒勞無功。
所幸,從車上下來的不是我父親。
“蘭櫟哥哥。”
我們不過只有數面之緣,他卻還記得我。阿陽那時說話還是奶聲奶氣,他背着書包想要把我從地上扶起來,可到底相差六歲,我全身的重量壓根不是他能承受的。
最後是司機把我抬上了車,送去了醫院。一路上,阿陽靜悄悄地打量我,想問問題,但都憋住了。
我嗆壞了肺,咳嗽不斷。一直到我包紮好躺在床上,阿陽才解開紅領巾,折好放在書包旁邊,搓搓手問我:“你這傷是從樓上跳下來了?為什麼要跳樓?”
我笑笑,還是沒有瞞他,“不跳下來,會死。樓里有大火,可我想活下去。”
阿陽早已過了追問“為什麼想活下去”這個問題的年齡,我的事情他在家大抵也會聽說一些。他沒有再問下去,而是轉身出門,替我打了碗清粥回來。
“林女士說,生病的人喝粥會好得快,我已經讓徐叔回去盛骨頭湯送來了,一會兒給你喝。”
“謝謝。”
我低聲謝過,轉頭看向窗外。
樓層很高,抬眼即是白雲。我是第一次住進這種豪華單人病房,獨享安靜的同時,也必須承擔寂寞。
阿陽是被他母親接走的。
臨走時,她付清了我住院所需的所有費用,還提了一袋我從沒有嘗過的進口零食放在我的床前。
她看我的眼神里沒有厭惡,只有那一抹沒有被隱藏住的同情。
我已經淪落為被別人同情的對象,可卻不是墮落。
大火燒沒了劉莜莜,燒掉了我過去所受的恥辱,現在的我,是新生的我。
一個身披仇恨,向善誅惡的蘭櫟。
阿陽的母親並沒有告知我家人我住院的消息。
兩個月後我回家時,我後母像見了鬼一樣瘋狂尖叫。她瘋狂質問我去了哪裏,可我卻閉口不談。
迎接我的,自然又是一頓鞭刑。
可受完以後,我竟然高興地笑了。
因為我能藉著這傷,作出第一次反擊。
天氣漸暖,衣服越穿越少。
一次宴會上,我刻意撞翻了服務員手裏的湯,如願以償地脫下了外套,露出了滿身的鞭傷。
坐在我對面的祁易誠只是不顯山露水地看了我一眼,他很聰明,定然知道我要做什麼。
鞭傷當然不會無緣無故出現在我身上。一向刻薄的後母當然成了一眾人背地裏議論的對象。
從前是在陰暗面,現在擺到明面上看,自然是不光彩的。
那次宴會後,祁易誠找了個順理成章的理由讓我去做他的武術陪練,父親礙於祁家的面子同意。後母雖嫉妒自己的兒子為何沒有被選上,但因為是祁家,到底不敢對我動什麼手腳。
火災后我就落下了肺病,情緒過高或者運動過量都會咳嗽不止。
練武的時候,往往阿陽都能連續打個小半小時,我卻只能打十分鐘歇一歇,再歇一歇。
那段時間,端游LOL很火。
我也是在那時候,認識了林知意。
她和我尋常認識的女生都不一樣,不管是操作和意識,總能夠給我眼前一亮的感覺。
阿誠曾經打趣我與知意,可我自是知道我和她只有知己間的惺惺相惜。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之間,阿陽都竄得比我高了許多。
那天他找到我,來時穿着白衛衣,滿身的汗,一看就知道是跑來的。
他把雙肩包甩在桌上,一捋頭髮,說:“櫟哥,我想打電競,手游電競,王者榮耀。”
王者榮耀剛開始時,被戲稱為手游LOL。
阿陽英雄聯盟打得極好,在王者榮耀里成績也很出色。
他從S3賽季開始就是最強王者,每個位置他都摸得很透。
可這時在國內,電競行業還沒有被認可,就算有零星幾個小戰隊冒了頭,也極少有長輩願意送小輩來做這一行。
簡而言之,這行並不好做。
起碼在最近幾年,是穩虧不賺的生意。
程家的公子當然不會在意這些虧損,對於我的分析,阿陽只是耐着性子聽了會兒,就從背包里翻出一張銀行卡,遞給我。
“櫟哥,這是我這二十年以來的積蓄,戰隊起步的錢肯定夠。我都跟我媽商量好了,她給我三年時間,三年間斷我生活費,三年以後,不管我的成績怎樣,我都得回去跟我爸學經商。起步的隊員我都找好了,就等你一句話,咱干不幹?”
說這話的時候,我清楚分明地看到了阿陽眼中的光亮。
阿陽自小就是個隨散的性子,鮮少對事情提得起興趣。打遊戲是他為數不多的愛好之一,現在要發展成工作,也未嘗不可。
我當時手裏已經掌握了蘭家的幾家子公司,手裏頭有了點積蓄。
作為一個算是合格的商人,不管是投資還是理財,都要以盈利為最終目的。
而像創立電競戰隊這種基本是穩虧不賺的生意,我起初是不大願意做的。
阿陽似是看出了我的猶豫,他睫毛微垂,像在思索什麼。
我問:“為什麼是我?”
他回答:“誠哥出國了,國內我就信得過你這一個哥哥,不找你,我還能禍害誰去?”
他說話時搭了只手在我肩上,手間充斥着他身體的餘溫,我竟鬼使神差般同意了。
不管經歷了多少磨難,RT戰隊最終還是創立下來。
阿陽倒沒說大話,在基地剪綵的前一天,還真領了四個人回來。
除了秦煌以外,其他三個都是他平時排位里遇到的隊友。
算上阿陽,五個人剛好組一支戰隊。
戰隊起步艱難,為了趕上比賽進度,我陪着他們沒日沒夜訓練,終於趕在常規賽前,訓練出了一支還算不錯的隊伍。
隊伍練出來了,我卻病倒了。
肺炎發作,進了醫院。
是我在火場裏落下的肺病,自那以後,再未好過。
阿陽送我去了醫院,我醒來的時候,他還像九歲時那樣,坐在我床邊看我。
只是這回,眼眶有些發紅。
他不會騙人,我接過治療單,上面赫然寫着我的身體情況。
不過是病得比之前更重了些,也難為這小子為我擔憂了一場。
見我不以為意,他皺眉道:“醫生說你的肺炎越來越重,惡化成肺癌也不是不可能。我送你出國醫治,你的公司,我想辦法找人接管。”
我笑着拒絕了他,眼底卻浮上一層冰霜。
阿陽不會強迫我,他和林阿姨一樣,總是會尊重別人的選擇。
我病了許久,一直病到常規賽結束,我都沒有在戰隊露面。後來還是阿陽電話通知我,戰隊打進了季後賽,有資格衝刺kpl的冠亞季三軍。
病好以後,我又回了趟蘭家。
這裏依舊沒有我的位置,他們母子,其樂融融。
見我回來,連傭人都沒有招呼一句。我逕自往樓上走,可總有人會想要尋不痛快。
“蘭櫟。”後母叫住了我,“進了門,都不知道要和長輩打招呼?這些年規矩白學了?是不是又想吃家法了?”
“哎媽,你不說我還真忘了!”蘭柘最愛湊這熱鬧,“蘭櫟他最愛吃家法,這一天不打,他這賤如螻蟻的身體就癢得很!”
我沒有理睬他們,連腳步都沒有停頓。
後母在身後叫罵不休,蘭柘突然揚聲叫喊:“蘭櫟,你就是賤!那姓劉的也賤,賤死活該!”
活該么……?
我扯扯嘴角,釋然一笑。
那件事情過去之後不久,我終於知道了劉莜莜鬱鬱寡歡的原因。
往事不可追憶,我也不願追憶,我只當那是我兒時的一場夢,醒了,就像大夢一場空。
我回過神來,輕笑一聲,進了自己的房間。
沒有人知道這些年我是怎樣熬過來的,內心背負着仇恨,表面上卻要滴水不漏。
似乎是帶慣了偽善的假面具,我在面對後母和蘭柘的時候,居然還能夠笑。
我所訓練的RT戰隊,成為了季後賽的一匹黑馬。阿陽帶着他的四個隊友,一次次披荊斬棘,最終以4:2的成績,拿下了kpl的總冠軍。
可正當RT戰隊熾手可熱的時候,中單杜冉退役了。
他的退役,明面上是父母要挾,實際情況卻是對手作祟。
歷來的kpl戰役,總是明面上光鮮亮麗,背後的種種手段,往往不盡如人知。
看破不說破,只是不想多管閑事,多費口舌。
平日空閑時,我會多看電競直播來調整指導思路。
我關注的主播蘇瑜,是一個非常強勁的中單法王。
他直播時很安靜,不露臉,不說話。偶爾必要的交流,他都會通過打字來解決,從他的走位操作和意識上,我找到了杜冉的影子。
我聯繫了他,徵詢意見,也約好了見面的地點。
我本以為見到的會是一個沉穩內斂的青年男子,卻不想推門進來的,是一個滿身活力的姑娘。
“你好。”
這是白蘇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我差點就要以為,這位小姐是走錯了門,可我又覺得,就應該是她。
她不拘束,對於簽合同這種事情似乎也不陌生,我們的第一次見面很愉快,她也並沒有讓我失望。
她是cos圈數一數二的coser,她是直播界的翹楚,她是RT戰隊的首發中單,她同樣也成為了阿陽的妻子。
除了必要的心理輔導和戰術指揮,我與她私下裏並未有太深的交情。可命運終於決議要厚待我,給了我後半生一位不錯的知己。
RT的發展順風順水,一連拿下了兩屆kpl的總冠軍。
看着他們登上領獎台,一個個滿足地笑,我突然感覺渾身輕鬆,像是什麼東西可以卸下來了。
我倒在了會場裏。臨昏迷前,我看到了阿陽驚恐的神色,也看到白蘇嚇得臉色煞白,拚命沖我跑過來的模樣。
醫院最終確診,肺癌早期。
對於這個診斷結果,我一點不意外。從那次診斷出肺炎開始,我就有了心理準備,只是沒想到會那麼快。
阿陽再也沒有給我留下反抗的機會,有了白蘇以後,他行事更加果決。不過才三天時間,他就安排好了我出國診療的一切事宜,把我扭送上了飛機。
我還是沒有按照他給我安排的路走。
我偷偷修改了行程,去了另一個國家。
這個國家的醫療水平雖然不是全世界最高,可這兒有草場,有牛羊,是我最嚮往的地方。
我接受了化療,頭髮一把一把掉。
我能感受到身體上的變化,醫生讓我住院靜養,我沒有聽。
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如果賴在病床上,我這些年以來的籌劃都會化作一場空。
我是為恨活着的,我不能倒下。
我找了個安靜的咖啡館,用筆記本電腦處理事情。
依舊點了一杯藍山咖啡,在等待咖啡豆磨煮的過程中,我想了很多很多。
肺癌早期雖說可以治癒,但癌細胞一旦存在身體裏,就會有無限複發的可能。
我生命這前二十八年,不說平淡,起碼在這近十年裏,我很舒適,不幸福,也不去追求幸福。
幸福對我來說虛無縹緲,遙不可及。每當我想要去追尋它的時候,眼前總會出現劉莜莜毫無生氣的臉。
這是我成長的代價,也是幸福的代價。
我來這裏以後,阿陽聯繫過我,白蘇也給我打了電話。
阿陽還是那般性子,恨不得掘地三尺將我尋出來拖去治病。
可白蘇就不一樣,她理解我需要的體面,理解我的靈魂。
不知她是說了什麼,總之阿陽再也沒提過要接我回去治療的事,倒是電話,還會隔三差五打一回。
當真是一物降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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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h,MyGod!Iamsosorry!sorry,verysorry!”安笙嘴上不停道歉,手裏的動作也沒閑着,拿着一塊擦桌子的抹布,拚命往蘭櫟領子上擦。
蘭櫟領子上剛剛被她潑了咖啡,原本面積不大,被她這麼一捯飭,咖啡色的污漬更加明顯。
蘭櫟正巧分神,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潑嚇得半懵,任安笙在自己領子上用抹布來回擦了半晌,才回過神來,伸手推開她。
他剛才低着頭,安笙並沒有看清他的外貌。而今他為了讓她挪開手用力,愣是露出了他那副好看的眉眼。
安笙獃獃地立在原地看着,一時忘記了自己在幹什麼。
“Chinese?”她試探性地問道。
蘭櫟幅度很小地點頭。
她死死咬着下唇,言語間儘是糾結:“那個……那個……帥哥你能不能不要跟店長舉報我,我這個星期已經犯錯兩次了,再被舉報犯錯我就過不了試用期了。咖啡我重新給你做,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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