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回歸（四）

無女經過元玖的授意，理直氣壯的當起了蘇善的貼身丫鬟。然而主子躺在床上挺屍遲遲不醒，新上任的丫鬟就沒什麼活可干。

她擔心自己無所事事的樣子惹元玖不痛快，只得沒事找事的拎了塊小抹布到處擦灰，一日之間擦了三次，連椅子面也給蹭的鋥亮，幾乎能當鏡子使。

像無女這種千人千面的妖怪，淮藏界裏本來是沒有的，元玖不願無女的相貌外露引人注意，便命她用薄紗將面孔遮了起來。

無女身為藤妖，體態天生纖細裊娜，極有韻致，一遮住了臉，就只能看見鼻樑把薄紗撐起來一個秀挺的弧度和兩汪含了秋水似的眼眸，遮遮掩掩的反而更加引人遐思，讓人疑心蘇善是藏了個絕色的美人在屋裏。

左小青數次來看蘇善，都被無女擋了回去，無女還記恨着左小青懟蘇善的那一句，便不肯給她好臉色，連門檻都沒讓左小青邁進來。

最後左小青只得在宴席上把最名貴的菜肴每樣都留了半份，讓無女收起來，等蘇善醒過來再吃。

無女一亮破鑼似的嗓子，絕色美人的形象立刻就被扯碎。她把食盒放在桌子上，萬般憂愁的看着一睡不起的蘇善道：“哎！我家小郎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醒喲！”

元玖瞥了無女一眼，不咸不淡的說道：“我認識了他多久，你又才認識了他幾天，蘇善怎麼就成了你家的了？”

無女訕訕道：“咱家，咱家小郎還不行嗎，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是我說錯話啦！”

“誰又和你是一家！”元玖嗤笑了一聲，就繼續一手貼在蘇善的后心處，幫蘇善把妖丹運化開來，引着那妖力徐徐的灌進心脈。

“這麼睡一覺也不錯，歪打正着的倒是少遭了一趟罪，不然過傳送陣的時候又要吐的昏天黑地。”元玖喃喃道，也不知是在對蘇善還是對無女說。

“哦……”無女怕言多錯多惹元玖生氣，索性又拎起小抹布，去擦那綺窗上的薄灰。

一路上倒也沒有什麼風波，又安安穩穩的飛了三日，樓船飛到了連山地界的時候，蘇善終於兩眼一睜，揉了揉肚子，嘴裏吐出了倆字：“餓了。”

趴在桌子上打盹的無女慌忙站了起來，一急之下差點讓自己的裙擺給絆倒。她打開桌子上的一個三層的食盒，端出最頂上的半片鴨子端到了床前：“小郎快吃點燒鴨子墊墊飢！”

蘇善扯下一條鴨腿，塞進嘴裏咬了一口后，含糊不清的問道：“這鴨子哪裏來的？”

“左小青送來的，說是洗塵宴上的吃食。”無女又跑到桌子邊上去翻弄食盒，撿出了一碟子裹着蜜的金絲卷，看到最底下一層還有一碗撒了火腿絲的豆腐羹，就一起端到床邊的矮几上。

蘇善餓的狠了，端過豆腐羹猛喝了一口，燙的直吐舌頭。

元玖捂嘴笑道：“好么，原來是餓醒的，你仔細點別燙着嘴皮，菜都是用封靈符封好了拿過來的的，和剛出鍋的就沒什麼兩樣。”

蘇善吐掉鴨子骨頭，疑惑的問道：“我怎會這般飢餓？”

無女大叫道：“小郎，你又不能辟穀，這都昏睡了四日了，不餓才怪！”

“四日？”

“是啊，大悲大怒，心脈逆損，能不昏么！”元玖搖頭道。

蘇善這才低頭將神識探入自己的身體，心脈已經並無異常，又看到那顆巨蚺妖丹靜靜的躺在腹中，只是比原來的樣子縮水了一圈，就知道是元玖所為。把嘴裏的金絲卷胡亂的嚼了幾口吞下，騰出嘴巴說道：“多謝。”

“謝就不必了，還是年輕，這麼一點小事也能氣的崩裂心脈，看來修心養性的功夫還是不到家啊！你師傅傳你的明心訣，回去后不妨再多修幾遍。”

蘇善朝元玖拱了拱手，就走到了窗邊，推窗向外眺去。

飛舟正飛到了溪江上方，速度慢慢的降了下來。

蘇善第一次看到這種模樣的溪江，曾經磅礴浩淼的江水已經變成了數百股的極細水脈，蜿蜿蜒蜒的朝着東海流淌。

河床上已經被司農院的弟子們鋪滿了拔節的禾苗，綠油油的長勢看着就讓人喜歡，有風吹過時，所有的葉片就整齊的朝着同一方向擺動，化成一片碧波搖曳的寬海。

今年清整河床的工作自己也有出力，待到稻子長成時，少不得要去問左小青討幾袋新米吃，蘇善暗自想道。

飛舟經停玉仙峰的時候，蘇善乘着化為火靈鳥的元玖從艙口飛了出來，不出兩柱香的功夫就回到了自己的小窩。

無女對蘇善的居所好奇的不得了，提着裙擺房前院后的到處亂竄。

參觀了一大圈后發現自己最喜歡的是那座鋪着琉璃瓦的菜棚子，就一頭扎了進去，把原本長的好好的黃瓜秧子全都扯了下來，自己變成一大堆亂糟糟的藤條掛在了竹架上，心滿意足的開出了幾朵水缸大的花。

蘇善掀起帘子鑽進菜棚，卻沒工夫心疼被無女禍害的那些還帶着果的黃瓜秧子，在角落裏撿起了鋤頭，轉身朝着一片向陽的坡底走去，選了一塊平整的地就開始刨坑。

“你要做什麼？”元玖站在一旁問道。

蘇善擦了擦腦門上的汗，從儲物袋裏搬出了盛着張宸屍身的酒缸拍拍道：“給我這小兄弟做個墳。”

“二靈山是你們連山派的公墓，隕落的弟子若是能尋回屍身的，不都是統一葬在二靈山嗎？”

蘇善搖頭道：“我答應過小胖子，要給他一塊最好的埋骨地。靈氣充盈的地盤分給活人都嫌不夠，又怎麼輪得到死人？二靈山的靈氣終究還是太少，養不出強壯的魂來。”

元玖點頭道：“也好，埋在你這裏，四時供奉總歸是豐厚些。”

說話功夫，蘇善已經刨出來一個好大的坑，抱起酒缸往坑裏一放，又往裏面稀里嘩啦的倒了好些中品靈石將酒缸埋了起來，坑中頓時一片靈光閃耀。

元玖見那酒缸上的封靈印都沒摘下來，就用神識掃了一眼裏邊的肉塊，因為有封靈印的緣故，還都新鮮的像剛切完的一樣。

不由得扶額道：“小胖子死的那樣凄慘，必是怨氣衝天，你留着他的血肉殘軀不消不腐，又埋進去這麼一大堆靈石進去，這可不是養魂的手法，倒像是養屍！”

“有什麼區別么？”

“把魂養壯了，是為了能好好投胎，至於養屍么，最後只能養出來個殭屍了唄！”

“都碎成這樣了還能變成殭屍？”

“騙你做甚？就是這殭屍可能不怎麼中用，一打就散。”

蘇善把鋤頭一扔，兩手一攤：“那可咋辦？”

元玖伸出手掌在半空中空空一握，酒缸就被從坑裏拉了出來。

她揭掉封靈印，朝裏面投去一團火，酒缸里一下子就着了起來，燃燒的發出呼呼聲，隔着酒缸聽起來就有些發悶。

蘇善驚得差點掉了下巴，就聽見元玖說：“放心，養魂的話只要有骨灰即可，燒掉肉身，就不會變成殭屍了。”

元玖拔出了蘇善腰間的三隅刀，以刀為筆，運刀如飛，刀刀入地三寸，極快的畫出一幅陣圖來。

“干鵲、流曦、將刑三個陣眼處，各放五百中品靈石。”元玖扔下刀，叉着腰吩咐道。

蘇善和元玖學了好幾個月的陣法知識，這幾個陣眼他還是能找出來的。他依言炮製后，三個陣眼上靈石中的靈氣便緩緩的被抽取了出來，沿着陣法的紋路全都注入到了坑底的中心處。

元玖把盛着骨灰的酒缸落入坑裏，說了一句：“這才是專門養魂的凝魂陣，這些靈石足夠撐上一個甲子了”

蘇善抽出含光匕首，扭頭問元玖道：“張宸特別喜歡好刀，我能把這個借他玩一陣子么？等過上幾十年，他投了胎我便取回來。”

元玖道：“這匕首的用料珍貴，又是出自煉器大家之手，我給你煉的那把三隅刀雖說也不差，讓這匕首一比就成了二流貨色。不過既然給了你，就是你的，只要你捨得就好。你慢慢埋，我先回屋睡覺去了！”說完就拎着裙子，姿態雍容的朝着玉屋的方向走去。

蘇善把匕首扔進酒缸里，隨後就聽到匕首沒入骨灰時發出“噗”的一聲輕響。他把酒缸仔細的重新封好，這才拎起鋤頭，一鋤頭一鋤頭的往坑裏推土。

待到終於堆成一個極為圓潤完美的墳包時，天已經漸漸暗了下來，山風刮過崗，嗚咽的像狼哭一樣。

蘇善在儲物戒里摸索了一番，取出了一壺靈米酒，這酒是他自己試着釀的，蒸過了兩次后就一直封着沒捨得嘗。

當初被困在地底的時候，九嬰也許是看不上鍊氣修士的這點家當，馬馬虎虎的倒也沒搜了去。

蘇善對着墳頭念叨道：“小胖子，你以前總問我喝酒是什麼滋味，今天我就給開開葷。”

他拔掉塞子抿了一口，一股久違的嗆辣感頓時在舌尖上翻湧。

因為是新酒的緣故，酒性還有點沖，度數估么着和燒刀子比也沒差多少。

蘇善把酒壺朝着墳頭高高一舉：“黃酒隨韻，辣酒隨心，這個現在喝正好，咱哥倆走一個！”

說罷就先仰頭喝掉了一半，接着手腕向下一翻，把剩下半壺清冽的酒液全都傾灑在了墳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