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前半生
昏迷時,謝莫袂也做了個夢。
那是個支離破碎,拼湊起來的夢。
有時候是他和月兒初相識,嬌羞青澀的場景,有時候是自己被馬賊圍困,陷入死路的境地,還有時候是佳人在懷,花前月下的場景。很多很多,一幕幕的在腦子裏浮現,如同走馬燈似的,將他自記事起所有難忘的情景全部溯回一遍。
不同於沉淪夢裏的狀態,謝莫袂對自己現在的狀況很清楚,明白自己是在做夢,只是不知道這個夢的盡頭在哪裏。
“前十五年,過的還真是無趣呢。”謝莫袂自嘲道。
改變,是從在大漠裏遇見司朔開始的。
那一抹冷酷的刀影,深深在他腦海里刻下烙印,面對那個比他還小一歲的傢伙,自己居然生出無比羨慕的情緒。
“我也可以成為像他那樣的人嗎?”他曾無數次捫心自問,直到現在,他得出了答案。
“我不能成為和他一樣的人,但是我可以成為我自己。”
讓自己強大,強大到不再需要羨慕其他人,這就是謝莫袂交出的答卷。
至少,他很滿意。
……
等謝莫袂醒來時,天色已經暗下來了。躺在老道人的床上,渾身無力,只有脖子能稍稍扭動一下。
“誒,你別動!陸先生說,這兩天你都不要下床!”
“月兒?”少女精緻而有些憔悴的面容落在他眼裏,心中莫名泛起一絲漣漪。
“我扶你坐起來吧!”月兒托着他的腰,將他慢慢扶起,謝莫袂這時才發現,自己的衣服被換過了,那件沾滿塵土和血污的華貴袍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件有些寬大的道袍。
“這是陸先生的衣服。”月兒見他有些疑惑,解釋道。
“嗯,別說,穿起來還真像位道士。”謝莫袂調侃道。
“哪有像你這樣的道士。”月兒輕笑,小手貼在他的胸口前,“還疼嗎?”
“有點兒。”謝莫袂老實回答道。
“你被陸先生抱回來的時候真是嚇壞我了,生怕那位先生沒有留手,讓你有個三長兩短呢!”
“還好還好,陸先生德高望重,出手自有分寸。”
“那,結果如何呢?”
“比試的結果嗎?”謝莫袂沉吟了片刻,露出暢快的笑容,“從某些方面來說,是我贏了。”
“真的嗎?”月兒有些不信,上午謝莫袂在陸道人手下凄慘的形狀可讓她印象十分深刻。
“我會騙你么?”謝莫袂嚴肅的口吻不似在開玩笑。
“好好好,我信你還不成嘛?”
“這就對了。”謝莫袂心滿意足的回答道,“對了,他們人呢?”
“菁華她已經睡了,那個古怪的老頭兒現在應該在堂屋裏,陸先生和司朔下午就出去了,到現在還沒回來。對了,我煮了一鍋粥,你要嘗嘗嗎?”
“嗯。”謝莫袂現在身體很是虛弱,對於這個建議,自然沒有回絕。看着月兒蹦蹦跳跳離開房間,謝莫袂露出欣慰的笑容。
有人關心自己的感覺,還真不賴。
不過月兒剛剛的話有一個點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司朔和陸道人,到底是去幹什麼了?還一去就去了一下午。
“算了,不管了,司朔這傢伙行事自有他的想法,任他去吧。”這麼想着,身子靠在床沿,腦子裏又陷入了渾渾噩噩的狀態。
……
“怎麼,有想法了嗎?”
“沒有。”司朔檢查完地上的一具白骨,回答道,“很古怪,真的很古怪。”
“野獸般的進食手法,但是造成這一切的卻是人為的。”司朔指着骨架上的森森牙印,“我從未見過這般殘忍的傢伙。”
“我也是。”陸道人默然,“這一個月,大漠各處都有這樣的屍骸出現。”
“你怕了?”
“不怕。”
“那不就成了。”司朔起身,掏出手絹擦了擦雙手,淡然回答道,“只是行事手法過於殘忍額罷了,看不出武藝高低來。”
“只是此人做出這樣有害天理的事情來,我心裏實在難安。”
“難安的話,就將他找出來,然後殺了,不是很簡單嗎?”
“我……”陸道人一時間難以接上話。
“你不會想讓我幫你們將這個人揪出來,借我之手除掉吧?”
“我很忙的,過些日子我就要回鳴鹿辦事的,那裏出現了黑虎幫和無邪教的蹤跡。”
“我知道。”陸道人盯着地上的白骨,一字一頓的說道,“我懷疑,做出這件事的傢伙,恐怕和你要追查的那些人,也有關聯。”
“你什麼意思?”
“發現第一具白骨的日子,大概是兩個月前。”
司朔回憶着,兩個月前,不正是莫空山事發前後那段日子嗎?
“我明白了。”司朔輕笑一聲,“這件事我會想辦法的。”
“你肯答應就好。”陸道人長吁一口氣,“這樣,老道我也就心安了。”
“你有什麼可心安的?”司朔白了他一眼,“這些白骨生前恐怕也只是流竄的馬賊,手上鮮血累累,這樣的下場不過是報應罷了。”
“一命償一命,這個道理老道是認同的,”陸道人垂着臉,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只是這樣懲罰,對於他們來說,是否太過於殘忍了呢?”白骨之上,很多地方的關節呈現不正常的扭曲,顯然是掙扎時所留下的。
“道不同,不預評論。”司朔轉過身,喊了一聲,“天色暗了,該回去了。”
“嗯,稍等一會兒。”陸道人回答道,面朝這具白骨,開始誦念經文。
司朔背着身子,看不清楚他的臉色,到底是不屑還是冷漠,亦或是同情?
只有他自己知道。
……
大漠另一處,凄厲的哀嚎正在不斷傳來。
“求求你,饒了我吧!”一名胖胖的胡商跪在地上,用生疏的南晉話不斷的求饒,他的腦袋不住的磕在鬆軟的沙地上,很快就磕出一個坑來。
他的雙腿被砍斷,傷口甚至還沒有結痂,鮮血正不斷的湧出,但是劇烈的疼痛依舊沒有動搖他的行為!
就在不久的剛才,他親眼見到,面前這個散發的漢子,將他的馬夫,一點兒一點兒,吃進肚子裏,只剩白骨!
“饒了你?可以啊!”
胡商聽聞這話,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真…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散發漢子兩隻如惡鬼一般散發出慘綠的光芒,“等你進了我的肚子,再把你拉出來,不就是放了你嗎?”
“啊啊啊啊啊啊啊!”慘叫混着遠處胡狼的嘶鳴,在空曠的大漠裏,傳的很遠,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