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昭昭前事

第225章 昭昭前事

一根金色的樹枝在黑暗中,閃着光。

它是純金色的,從樹枝,到樹葉,再到葉脈,都閃着最純粹的金光,但它看起來又是一個活物,而不像金屬。

葉添添聽說金枝已經聽了很久,但真的見到還是頭一次——在夢裏頭一次見到。

這也許是因為他今天看了白山君的論文——她的標題是《聖山、天池與神樹——論原初野獸圖騰的自然來源選擇》。

誠然他對非人類生物方面的了解非常不足,更沒有系統地接受過妖族的教育,但就算以人類的眼光來看,這篇論文也是不合格的。

單從內容來說,白山君的文章可以說無可指摘,沒有任何問題,至少沒有硬傷性的錯誤,但是除此以外的其他東西——太次了!

結構一片混亂,框架一塌糊塗,關鍵字過於寬泛,完全夠不上“關鍵”這個要求,丁老師居然只讓她差0.3,葉添添真心覺得是丁老師在放水。

不是老師太嚴格,實在是學生不靠譜啊。

他盯着這篇論文改到凌晨三點,一合眼就看見了夢裏的金枝。

——看來這就是那個白山君帶來的“契機”了。

既然金枝已經確定了不是某一根確定的樹枝,而是一種普遍的信仰,那麼這根金枝出現的理由又是什麼呢?

何況它的長相是如此的符合“金枝”這個稱呼,儘管事實上的“金枝”並非是這樣的。

他在黑暗中,看着它。

金枝閃着光,從上面伸出無數纖細的光絲,複雜交織連綴成網,漸漸鋪展擴大,緩慢交疊,將葉添添裹在裏面。

葉添添沒有動,因為他察覺到上面沒有敵意。

與其說是為了困住他,不如說是為了更方便的展示給他看一下東西。

細絲牽連,相互間連綴的每一個結點,都是一副完整的畫卷。

他看到。

上面有模糊的畫面,漸漸清晰,且有朦朧的歌聲,緩緩靠近。

那些結點並不是固定的,每一根線都在移動,因此每一個結點也都在游移,上面的圖像也變幻的飛快。

然而即便如此,他還是將每一幅畫都看的非常清楚。

他看到,人們剝下樹皮,用炭筆在潔白的樹榦上畫下粗糙但傳神的山神頭像,虔誠地跪拜,誠摯地祈禱;

他看到,人們在自己身上紋上簡單的野獸,堅信紋上了野獸的圖案便會擁有野獸的能力,入水會有蛟龍保護,上山會有猛虎護佑;

他看到,苗族姑娘們銀帽後方拖着的長長銀帶,那象徵著鳥的尾羽;

他看到,景頗族巫師頭頂上帶着巨大的鳥喙,那是他們最崇拜的犀鳥;

他看到,朝鮮族人熱愛白衣,因為那是神鳥仙鶴的顏色;

他看到,壯族衣衫上綉着青蛙的抽象圖案,那是他們的圖騰“馬拐”;

他看到,一群一群婦女手握石子,向著半山腰的石洞投擲;

他看到,鄂倫春的獵人們在打獵前先向山神祭祀,祈求山神的慷慨與愛護;

他看到,紅山玉豬龍的出土,鎏金銅蠶的出現……

那是從前。

他們還很強大的時候。

人人都信奉他們,人人都尊重他們,人們為他們哪怕最輕微的舉動而惶恐不安。

那是從前了。

他想。

人們早已不再這樣做,多少村落里的神廟被冷落,變得荒蕪頹敗,要麼化作賺錢的工具,香煙裊裊,都帶着金錢的芳香。

他們不是神。

他們只是工具而已。

葉添添心中悵然,忍不住向後退了一步,畢竟眼看着自己衰敗下去——並且很明顯,他知道最後的結果是什麼——實在不是一件讓人愉快的事情。

然而故事並沒有到此終止。

他雖然下意識後退了,後背卻撞上了那些金線織就的網,柔軟極了,輕輕反彈了他一下。

結點們動着。

圖像也變換着。

和先前的單純圖像不同,葉添添這次能夠看到的又多了一些。

微弱的光,並不是單一的色彩,而是各種各樣的顏色,極弱,又散亂,交雜着,好像在清晰的圖像上蒙了一層彩霧——幸而他還是看得清楚的。

這些並不陌生。

就是他日常生活中所見、所聞、所感的一切。

那些平日裏瑣碎的、彷彿根本不重要的小事情,現在卻如同匯成河流,化為江海,他幾乎無法承擔這樣的重擔,迫得他不得不後退。

那些微弱的光芒,是他仍然存留在這世界上的希望和理由。

人們不再像以前那樣,光明正大、大張旗鼓地展示自己的信任,也許也並不像之前那樣相信,那樣崇拜,那樣全心的祈求與依賴。

但他們並沒有不信。

並沒有。

人們從來沒有拋棄過神。

他們心中的神,存在於他們的一舉一動中,存在於每一張春節時粘貼的“福”字裏,存在於每一句下意識脫口而出的“天吶”里,存在於臘八節吃的每一碗臘八粥中,存在於冬至的每一碗餃子裏,存在於元宵節的每一碗元宵與湯圓中,存在於燈節點燃的每一盞燈中,存在於每一場婚禮中張貼着的“囍”字裏……

他們沒有。

是神自己拋棄了自己。

葉添添自己都從來不相信自己,他雖然是神,卻是接受正統人類教育長大的,他堅信馬克思主義***思想,堅信唯物主義和唯物史觀,不相信世界上有鬼,不信仰任何宗教——

他自己否定了他自己。

何況他的覺醒在何生的幫助下,僅僅只是恢復了力量而已,他從前的記憶,因為不願意重新感受一次那些死亡的痛苦,也沒有帶回來。

他擁有了非人的力量,但在他心底里,他仍然只是一個人,只是碰巧,多了一點點力量,這力量於他而言,相當於更高等級的科技。

世界上什麼都可以挽救,唯有從事物內部自我否定自我毀滅的東西,不可以。

正因為他自己都不信,所以這世界上,哪怕再多的人信仰他,也不能拯救他自己。

從外部爛掉的蘋果,還可以挖去爛肉,從果核開始爛,要怎樣發現它已經壞了,要怎樣保住它呢?

他自己,已經是文化的造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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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王從來不寫作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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