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黃泉現陰兵
“雪幾?!玄梁?!”
雲若震驚地抓住蕭月的手,就看見那兩隻朝自己惻惻一笑,露出森利的牙齒,隨即低低吼了幾聲,低頭繼續片着身上為數不多的肉,根本不理他們。
曾經死在自己手上的人物又活生生出現在面前,而他們眼下的狀態卻生不如死。雲若說不出是什麼感覺,驚訝,恐懼,毛骨悚然。她有些明白蝴蝶夫人為何之前要冒着風險進入這裏,看到他們這副樣子后又不肯再進來的原因。除了已經探得炮製活死人的地方,同在一個組織內,大抵還有些許物傷其類的感慨。
隨着投入的“肉膾”越來越少,大瓮內發出的嘶嘶聲也越來越大,初時雲若以為裏頭應該是一些蛇類,待到那二人停止片肉的動作,伸手探入瓮中,大把大把蠕動的蟲豸被掏出來,雲若才恍然覺得那物似曾相識。
二人將蟲豸挑挑揀揀,大的依然扔回瓮中,小的竟然放入口中,就像吃着須糖一般,咂摸兩下,囫圇吞了。吃完了,又伸手到瓮里去掏,來來回回十幾次。
雲若瞧得泛嘔,心頭卻越發震驚,因為她已經想到那蟲豸是什麼了。
“原來‘天降’根本不是人死後才植入屍體的,根本就是他們活着的時候就已經在他們體內了,原來早先銀燭的手下三十六子是活死人,原來那時雪幾玄梁並未死透,以他們的身手,想來南陵鳶是捨不得就這麼白白放棄的,所以着人救回他們。只是這二人傷勢過於嚴重,回天乏術,所以乾脆製成活死人,也好繼續為他、為斷腸門賣命。”
“阿若分析得是,想來就是這麼回事。”蕭月笑道。
雲若睨了他一眼,想到什麼,又說道“你還記得一直跟在申初身後的那個人嗎?就是代申初折磨銀燭和赤柱的那個丑鬼。”
蕭月笑着提醒:“離狷。”
“嗯。”它的名字蕭月在紅楓林就已經告訴自己了,雲若說道,“你看他面容獃滯,雙目無神,明明武功頗好,卻腳步沉重,行動僵硬,從始至終也沒有出聲,彷彿牽了線的木偶,想必也是活死人一個。”
“沒錯,上回他們來天鳴坊找麻煩,我記得他受了我一掌,當時沒有死,不過我想着他也活不了多久,所以不再放心上,不曾想被南陵鳶拿來利用了。”
雲若點點頭:“沒想到申家與南陵鳶關係如此之好,他竟然肯將活死人送與申初使喚,我以為南陵鳶多少也是受對方挾制的。”
“同坐一條船,互通有無也正常。先前是否受對方挾制不好說,眼下卻是真的。”
雲若點頭,既然申初得了南陵鳶這麼大的秘密,自是以為掐住了對方的死穴,二者關係再如從前那般融洽,也不太可能,南陵鳶也不是一個甘受要挾的人啊。但看他為了反擊南疆王后,不惜引兵入國,成為南疆罪人,為了東山再起,不惜建立殺手組織,炮製活死人,犯下累累惡行就知道,這樣的人做起事來有多麼心狠變態,多麼不擇手段。
說話間雪幾和玄梁停止了吞食“天降”的動作。他們慢慢走到角落,盤膝運功起來。
他們胸腹部皮肉極薄,僅能裹住內臟而已,幾乎透明,隨着他們呼吸起伏調停,雲若看到無數細溜溜的蟲豸在他們的四肢和各腑臟之間遊走,有時還探頭探腦,就像海邊常見的那種金色小蟹,四處尋找空殼做窩。
一番功夫之後,二人體內的“天降”安分下來,想來已經各自找到了滿意的寄居場所,它們靜靜蟄伏,等待有一日破體而出,完全蛻變成蛾。
“我記得那回在大理寺,三十六子的屍首可是完好無缺的,不像行過以肉飼蟲之事的。”
“這些畜生並非什麼人的肉都吃,要不然斷腸門何必冒着風險還將雪幾和玄梁帶回,反正當時他們也是快死了的。”蕭月道。
“你是說,他們將二人帶回,是為了飼養‘天降’?”雲若詫異道。
蕭月瞧了她一眼:“還算明白。”
雲若心中哼了一聲,誇獎也是他,貶低也是他,算了,由他說去,與其在意這些,還不如想想接下來該怎麼做。這個地方窠穴眾多,裏頭定然有不少如同雪幾玄梁或者三十六子那樣的活死人,先頭蝴蝶夫人鬧出那麼大動靜也不見得有什麼反應,可見其意識並不能由自己做主,只是一具行走的“屍體”罷了。
“我們出去吧。”蕭月道。
雲若點頭。
二人出來后,阿青立刻迎上來。蝴蝶夫人還在原地打坐,她見了雲若他們,只是微微頷首。她雖然事先服了火蓮子,但是過火焰池的時候多少還是被熱氣所傷,方才在窠**又遭了極大的驚嚇,調息的時候內力運行頗有些阻滯,幸好阿青看出來,幫了她一把,助她打通血脈,眼下瞧着也好多了。
雲若想了想問道:“夫人可知斷腸門新近擄來的人是否也被投到此處?”
蝴蝶夫人顯然沒想到她會問這個,一愣:“新近的?”隨後又有些恍然,“原來女君不是來找活死人的秘密,女君是來找人的?”
“沒錯。”
蝴蝶夫人瞧了她一會兒,捋着鬢邊碎發,咯咯嬌笑起來:“女君不早說,這事若問旁人,定是一問三不知,可若換成妾身,可算是問對人了。”
雲若不說話,等她接著說。
“女君大概不知道,在這斷腸門內,一直有條不成文的規矩:凡是加入門派的女弟子,從進來的當日開始,每一個先要接受種靈術,方算正式入門。”
“種靈術是什麼東西?”
“雲女君尚未出閣,原是不好聽這些的……”蝴蝶夫人遲疑道。
“無妨,你直說便是。”
蝴蝶夫人瞧着她:“白日裏強喂各種秘制的催情葯,等到藥性發作,由專門的對食夫妻親身教導,入夜之後便送入主上內室……”
“藥性再強,也總有清醒的時候,若是事後醒過來不從反抗或者絕望尋死呢?”
蝴蝶夫人指着眾多窠穴:“女君以為這些活死人僅僅是那些出任務失敗而受傷瀕死的門眾嗎?”
那些被施過所謂“種靈術”,最後又不甘淪為南陵鳶禁臠的,大抵是都送到這裏來了。
如此喪心病狂之徒,眉姬落到這種人手裏,豈不更加危險。
見雲若一副沉思的樣子,蝴蝶夫人又笑道:“沒錯,妾身也是這麼過來的,該受的苦都受過,差點挨不下去。若不是當初雪幾大人一句話,怕也是要被送來此處當個活死人了。”
雲若明白了,蝴蝶夫人甘冒風險進入這裏,怕是為了搭救雪幾玄梁二人,報當日的活命之恩。只是見到昔日恩人的情形之後,不得不放棄原先打算了。
阿青按劍的手緊得發白,幾乎要將劍柄捏得變形。
蕭月突然問道:“入口處的那堵石壁看起來不似凡物,是否有開啟的機關?”
對啊,石壁開啟前,蝴蝶夫人可是不顧熾熱摸索檢視了半日呢,而且石壁是在她手下開啟的,她定然對此極為了解。
果然,蝴蝶夫人說道:“那是成就萬載的地心靈物無痕龍壁,諸物不侵,堅固無比。不過既是靈物,總也有它的脾性,若是心情好,便會動上一動。往日每逢望朔,便會開個口子。主上發現了這個規律,又探明了裏頭的地形,便乘機將此處打造成活死人的炮製之所。按照推算,無痕龍壁開啟的時辰應當是後半夜,也不知怎的,這回竟是早早就開了,提前了兩個多時辰,難不成跟我發現上頭的一些圖案有關……”
“什麼圖案?夫人又怎麼知道上頭有圖案,據我猜測,夫人也是頭一回接近這無痕龍壁。”
蝴蝶夫人絲毫不見尷尬,反而嬌媚一笑,說道:“沒錯,若不是偷得主上的幾顆火蓮子,妾身根本無法接近此處。妾身從前聽手下提及過無痕龍壁上繪有一些古怪的圖案,不過那些人也是從旁處聽來,自然也說不準到底是什麼圖案。妾身聽后以為這些圖案跟石壁開啟時間有着莫大關聯,所以此次仔仔細細瞧了幾眼,看起來倒像是雲紋和月紋,又有些像流水紋……咳,刻得模糊,實在說不真切,還請女君見諒。”
“無妨,你已將知道的都說出來了,世子和女君不會怪你。”阿青沉聲說道。
呵呵,你倒是會做好人!
雲若在心裏頭翻了個白眼,面上卻笑了笑,蝴蝶夫人也跟着笑了笑。
……
忽然,不知哪裏發出一陣“嗡嗡”聲,好像無數蚊子聚在一起,聽上去耳朵發癢。接着,地面晃動起來,剛開始還算輕微,慢慢地,晃動的幅度大起來,有細碎的石屑從高處落下,也有小塊的石子在地面滾動。不久地底傳來悶響,由遠及近,像是有什麼巨物要從底下破土而出。即便如此那“嗡嗡”的蚊子聲依然不曾被掩蓋,如同附骨之疽縈在耳旁,揮之不去。
雲若一瞥眼,就看到似乎出了點異狀。不知何時,雪幾和玄梁竟然走了出來,出現在窠穴口子上。
她一回頭,驚訝地發現,每一個窠穴前面,都立着一個或兩個僵直的身影,雲若稍加估算,足有上千之眾。
活死人都出來了!
他們想幹什麼?還是受到了某種召喚?
不知何時,“嗡嗡”的蚊子聲停了,地面依然在晃動,幾乎讓人站不住腳。
驀地,尖銳的哨聲遽然而起,雲若耳膜一痛,就見那些活死人紛紛睜大眼睛,面無表情手腳僵硬地朝一處走去
他們行走的步伐整齊劃一,像是統一調教過似的。隨着哨聲的忽高忽低,上千活死人看似散亂實則有序地行進,按照一定順序自動組成各種朝向的隊列,各個隊列在哨聲的指揮下變換着隊形,最後集結成一個大的方陣,將地面整得塵土飛揚。
雲若沒有上過戰場,但是也瞧出這是本該出現在戰場上的兵陣。南陵鳶還真將自己看作統軍的將軍,而這些活死人就是他的士兵。
那麼,南陵鳶這是親自來了吧!
果然,如雷的轟鳴聲停止,活死人也停止一切動作。他們僵直着身子,齊齊低頭,恭敬地等候他們的主人現身。
雲若也在暗暗期待,就算今日不敵,也要將人認個准,沒道理對方一心要抓她,而她連他的樣貌都不曾見過。
然而令雲若失望的是,來的不是南陵鳶,而是一個獸面利爪,凶神惡煞的怪物。當這個怪物狂嚎着從地底破土而出的時候,所有的活死人臉上都表現出一種極為詭異的神采,彷彿久陷泥淖的人見到了救世的神明一般充滿熱切和渴望。
雲若一直以為活死人早被剔除了感情和自我意識,眼下看來,還不是。
她緊緊靠在蕭月身後,面無表情地看着這獸首怪物指揮其中一隊活死人將他們幾個圍住。她並不懼這些活死人。她曾經領教過他們的戰鬥力,雖然比之普通武者要強些,但是也不至於強悍無敵,銀燭手下的三十六子就曾被她斃於掌下。
但是現在情況有些不同,首先雲若自己沒有了內力,不可能像當初那樣去對付活死人,其次這回活死人數量實在太多,足足是當初的十倍,這對蕭月他們來說,是極大的壓力,何況又出來個領頭的。
南陵鳶既然派他過來,那麼這怪物的武力值肯定不會低,但看他能夠隨心所欲地操控活死人,就可知這是個極為難對付的角色。
蝴蝶夫人渾身戰慄,面色慘白如冰雪,倘若不是知道她是個正常的,雲若都要以為她也是活死人了。
阿青一早就拔出劍護在幾人身前,他神色冰冷,全神戒備。
尖銳的哨聲再度響起,圍住雲若她們的活死人突然舉起雙臂,齊齊向他們衝來。他們張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齒,面容瞧上去極為興奮,彷彿看到了什麼美味,終於能夠掙脫束縛大快朵頤一番,讓人毛骨悚然。包圍圈頃刻縮小,雲若已經聞到他們靠近時傳過來的濃烈的腥臭味。
阿青大喝一聲,舉劍而上,瞬間殺翻兩個。其餘的見同伴倒地,紛紛調轉目標,都朝阿青攻來。阿青絲毫不懼,劍若游龍,在一群活死人當中穿梭騰挪,不幾時便被他全數放倒在地。
對於阿青的功夫,雲若是信得過的,他畢竟是蕭月的貼身侍衛,又能差到哪去,但是落在獸面怪物眼中,如此快速地解決對手。顯然大大出乎意料之外。他將爪子放在口前,再度發出尖銳的哨聲,立刻又有一隊活死人圍了過來。
阿青毫無懼色,越戰越勇,雖然不小心肩背上掛了彩,但是圍攻他的活死人也好不到哪去,很快又被他殺了個乾淨。
地上橫七豎八躺了一地屍首,這回是真正的死人了。但是經歷過一次瀕死險境的雲若是不會輕易忽略這些屍首表現出來的任何異狀的。
果然,她也收到了來自蕭月的眼神提示,那些躺在地上的屍首中,有好幾具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生着變化。
“咯咯”
“呲呲”
“刺啦刺啦”
“……”
屍體如同拆骨剝肉一般分崩離析,黃色的粘稠液體自破碎的肢體中迸出,淌了一地,有些滲入土中,有些則漫流開來。無數粗壯的蟲豸在這些噁心的黃液當中翻騰,並且背上狹長的翼紋已經隱隱可見。
雲若想起大理寺那場大火發生之前,錢串兒在冰窖之內驚恐萬狀的呼喊:‘天降’成魔了!‘天降’成魔了!
沒錯,很快這些噁心的蟲豸就會變異成邪惡的蛾子,挺着長達身體兩倍的尖喙來啄食人的血肉。
可不正是魔嗎!
那樣恐怖的場景,今日恐怕還要再經歷一次了,雲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