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得閑逢賊子 遇巧救書生(5)
華容縣衙中庭,符楊大宴賓客。
只是這連五十兩銀子都要敲一筆的華容縣令,顯然不會是一個出手豪闊的慷慨之人,恰恰相反,他本就是一個斤斤計較的吝嗇之輩。
所以這大宴雖名義上是符楊相請,其實是由華容縣最大的酒樓“金珍樓”的老闆朱斐出財出物,這樣既然能讓符縣令倍有面子,朱斐也好乘機巴結這位縣太爺。
但真正讓符縣令倍有面子的,當然不是這門庭若市的排場,也不是那些千挑萬選的珍味,而是一個人,一個認真起來可以令大內御廚都黯然失色的人。
無論是誰,能請到吳情這樣的人來為他們下廚,確實都是十分有面子的一件事。
你見過有人能將一盤素炒野菜,做的比松鱸還鮮、比鮫翅還肥,做的比玉羹還滑、比血窩還美嗎?
吳情便能。
所以吳情做出來的松鱸鮫翅、玉羹血窩,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形容的。
或許像這符楊的賓客般都在大呼“妙絕”也算是一種形容,但你若當真要具體問他們妙在何處,他們怕也就答不上來了。
……
酒至酣時,正是吳情表演看家絕技的好機會。
只見他命朱斐手下的夥計將一張裝着整隻肥羊的大銀盤抬到主桌之上,忽然出手如風,竟將這隻肥羊生生點着。
只見那火光衝天而起,足有三丈之高,在月色之下,顯得十分的奇瑰絢麗。
那主桌上的符楊和尊客們雖先已聽朱斐說過吳情會有這麼一手,還是不禁稍稍嚇了一跳。但待他們穩住心神再看時,不禁都被那絢麗的火花給奪去了目光。
但再美的火花也有熄滅之時,約莫過得一炷香的時間,那三丈高的火焰慢慢變成了兩丈、一丈,最後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之中。
但火雖已熄滅,那隻肥羊卻仍好好的擺在那張銀盤之中,還散發出比方才火花更加吸引人的飄香。
原來吳情早在這隻半熟的肥羊上抹滿了辟火的香精佐料,再在外面塗上厚厚的油脂油膏。這外層的焰火,非但燒不到裏面的肥羊,還使得中間那層香精佐料的精華,全數滲入了羊肉之中。
就連吳情也需如此大費周章的“燒全羊”,光看便覺其是天下一絕,若能有幸吃到口中,那就更是“此肉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嘗”了。
……
大宴既終,吳情便躬身告辭,符楊和朱斐見這吳情非但不想討什麼封賞,就連在府衙下榻也是不肯,自是十分驚訝,都想勸這吳情再多留幾日。
只是吳情既執意要走,他們當然也無法挽留,終於也只得起身相送。
但當吳情回到客店、推開房門,驚訝的就變成了他自己。
“這、這當真是上房?”只見吳情直愣愣的說道。連他本該要說的正事,一下都忘記了該如何說。
如果說吳情日間所炒的那盤野菜,是勝過一般人所做山珍海錯,天下第一等的野菜。那麼這間上房,就是比一般客棧馬房還要破舊,天下“第一等”的“上房”——當然,這個“第一等”是要倒着算的。
“沒辦法,誰讓大姐說,住在同個客店裏更容易查清他的秘密,也好防着又有人忽然要來害他。”白卯兒搖了搖頭,又瞪向王月君說道:“可大姐,你既然能給他五十兩銀子,幹嘛不再多給個幾兩,也好要他住個好點的地方?”
“吳情”自然便是吳小剛的化名了,而白卯兒口中的“他”,則是三人晨時所救的艾嚴。依那艾書生的衣着打扮,會住這樣的破舊的客店自也是豪不稀奇。只是艾嚴雖連這的下房都住得習慣,白卯兒卻要受不了這間“上房”了。
要知王月君三人行走江湖,破獲無數大案,雖從不施恩求報,但有時擒得山賊水寇、或像前幾日那般替官府解決所謂“奇案要案”,也能賺得不少賞銀。她三人過得雖不是什麼奢侈的日子,卻也未曾虧待過自己。此時為了保護一書生便要住在這種破舊之處,白卯兒雖非當真不願,卻也難免抱怨幾句。
“卯兒覺得,若是多給那艾孝廉幾兩銀子,他就會住在更好的地方了?”王月君微笑說道。
白卯兒說不出話來了,她當然知道,像是艾嚴那種寒窗苦讀的書生,莫說只是幾兩銀子,就算是將幾百萬兩銀子堆在他面前,若是沒人來教他,他想上一年也未必能想好這些錢該如何花。
這倒不是說窮書生暴富就一定不願享樂了,只是這些書生數十年來只會埋頭苦讀,又只知道住在這樣的破舊地方,根本就想不到還有更好的客棧可以住。
當然,如果當真是有幾百萬兩的暴富,肯定不久便會惹來狐朋狗友,最後因學得揮金如土而再次破敗。但幾兩銀子,自然也不會有這樣的問題的。
所以白卯兒只有將氣撒在剛回來的吳小剛身上,向著他罵道:“喂,笨蛋,我在這裏受罪,你倒是滋潤瀟洒。你瀟洒這麼一個晚上,到底看出什麼端倪沒有?”
吳小剛搖了搖頭,說道:“沒有,不光是那縣令符楊,縣衙里沒一人對‘吳情’這名字有所反應。”他頓了頓,卻忽然又笑着說道:“但沒有端倪,也是一種端倪。”
原來這“吳情”雖是吳小剛的化名,卻不是他今日才胡編亂造的。“吳情”和“白治”,正是他與白卯兒二人昔年在平等教中,與人相互稱呼時用的綽號。華容縣衙無人對此名字有所反應,顯是說明這幫人就算和平等教有關,至少也絕非什麼要緊人物。
雖然這並不能排除有人早便料到吳小剛會來這手,提前做好了掩飾準備的可能。但另有一封信,卻也證明了吳小剛的判斷。
原來今日三人在那縣衙外的茶水攤上商議后,雖將查清艾嚴身上秘密作為最重要的事情,但華容縣衙之事也不能完全置之不理。於是吳情便按大姐的吩咐,午飯時便去了那金珍樓,一連點上樓內所有招牌,卻又大嫌特嫌,激得那店內第一號的主廚親自出面討教,便在吳情那盤炒野菜下一敗塗地。
那老闆朱斐聞得有此異人,自是以禮相待、躬身相請,趕忙便安排了這晚上的縣衙大宴。
但平等教雖惡,終不可能天下所有惡事都是平等教設計。吳情會如此行事,最主要的目的當然不是試探縣衙之人是否會對自己的名字有所反應,而是給大姐王月君製造查探後院的機會。
其實依王月君的本事,就算中庭沒有大宴,她要粗查縣衙中的情形也不是難事。但就算是王月君,如果當真要細查符楊的書房住所,萬一查到一半遇上符楊回來,雖說她自己藏住身形不難,也不能保證半點端倪都不會露出。如果打草驚蛇,那就不是她之所願了。
所以吳情不但在縣衙大展手藝,而且還施展出了久未試手的“燒全羊”絕技,莫說是主座上的符楊了,就是本該呆在後院房中的夫人小姐,也全都被吸引到了中庭來。
而那“燒全羊”衝天的火光,也正是給王月君的“暗號”。
然後王月君便在符楊的書房角落的內櫃中發現了這封信,她雖沒將信帶回來,卻把內容記得清清楚楚。
其實這封信的內容雖然不算短,但對於王月君來說,其中有用的東西並不算多,概括起來只有兩條王月君三人先前都已有所懷疑的命令。
一是處理賊子屍身,二是不得為難艾嚴。
這封信上大多的文字,是告之符楊着該如何編造剿滅賊子之事向朝廷上報,包括賊人的身份、與華容縣差如何遭遇、以及縣差們是如何將其悉數剿滅的。其中大多也與白卯兒先前的猜測相差無已。
或許正是這“邀功”的內容太過繁複,符楊才沒將這封信銷毀掉。
但這封信對王月君來說也並非完全沒有作用,因為它不光印證了三人先前的猜測,也證明了這符楊最多只是一個奉命行事、連理由都未被告知的小人物。
因此三人的疑惑也就更大了。
吳小剛一聽大姐告之信件內容,立即便問道:“難道從一開始,賊人就不是真的要殺艾孝廉?”
畢竟賊人動手之時,他與白卯兒並不在場。雖他二人後來已聽王月君說過當時情形,值此疑惑之時,還是不免再問一次。
“不,如果我不出手相救,艾孝廉那時必死無疑。”王月君搖頭說道,她親眼見到賊人來勢洶洶的模樣,當然知道當時的情形有多麼危急。
但王月君說到此處,又頓了頓,看向吳小剛說道:“除非那個寫信之人一開始便能算到,我會出手相救。”
吳小剛立即會意,點頭說道:“不錯,昨日我們會去閒遊洞庭本就是隨性為之,在那湖邊客棧遇上賊人也是碰巧之事,如果說那寫信之人連這點都能算到,那他才是真正的神仙了。”
王月君也點了點頭,不再說話。她先前已覺得這件事夠複雜了,但現在看來,這件事的背後恐怕比她想像的還要複雜的多。
白卯兒也出聲問道:“大姐,那這符縣令該怎麼對付?”
“暫且隨他去吧。”王月君又搖了搖頭,接著說道:“若是現在就對付了他,只怕就真的要打草驚蛇了。”
既然這符楊只是一個小人物,當然不能為對付他因小失大,這道理白卯兒當然也明白。於是她點了點頭,又問道:“那我們之後怎麼辦?”
王月君沉吟半晌,終於還是開口說道:“既然這艾孝廉才是關鍵,我們也只有先跟着他,至於之後怎麼辦,只能看對方會否還有行動,‘后發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