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

半天雲順着百里追星手指的方向望去，五胡聯軍那彷彿延伸到天邊的營盤上空，不知何時出現一片銀光閃閃的星光。

現在只是黃昏時分，天還沒黑，她所看見的，當然不是星辰之光。

“啊，是仙人！”

“是的，仙人啊——”半天雲身後的騎兵們紛紛驚呼。

這些星光是御空仙劍的五靈流轉之光。此時，天空之上，一個巨大的符文正在淡去，而御空仙劍則越來越多，直到數量達到一百餘，巨大的符文才如雲煙一般消散。

每一柄御空仙劍之上均站着一名人間之仙，衣衫飄飄，彷彿隨時會乘風而去。那巨大的符文是空間挪移神通，很明顯，這些人間之仙並非御劍而來，而是被這枚巨大的空間符文挪移至此。

能施展如此強大神通，將這近百人間之仙集體挪移而來，就算是普通初神也做不到，唯有初神巔峰的人間頂級強者才能做到。

將這些強者挪移來此的人，正是瓊華第一強者——晏尊者。

齊聚在燕京城的人間之仙均擁有登天階以上實力，每一人都是威震一方的強者，能修鍊到他們這樣的程度，溝通天地得窺陰陽是必須的。所以，當這片戰場的血煞之氣被大地吞噬后，所有人立馬感應到了。

尤其是瓊華宗主洛英和雷靈初神雷瓊英，二人曾進入異族溝通冥界邪神的神廟，看到過那由無數冤魂組成的黑石之牆，二人從遙遠戰場感應到的氣息與黑石之牆別無二致。

多日的猜測與擔憂一下子變得明朗起來，——冥界強者與軍隊跨越遙遠界域入侵此界需要生靈獻祭，遙遠的戰場正在發生的血腥殺戮，無數戰士瀕死時的恐懼與絕望，就是開啟界域通道的鑰匙。

毫無疑問，那裏就是冥界入侵的關鍵地點。

於是，洛英立刻傳音晏尊者，晏尊者當機立斷，以神識傳音聚集包括登臨在內的所有人間之仙，再施展大挪移神通，將所有人挪移到了這裏。

“醒——來——”

這聲被灌注雷靈初神神通之力的天尊喝似從遠空中滾滾而來的悶雷，在戰場上空炸響。

“醒來——”

“醒來——”

彷彿有無數人在吶喊。

如果半天雲還能看見那些詭異似蠕蟲的黑氣，就會看到，這些“蠕蟲”在驚惶亂竄，無數蠕蟲則直接被震散。

戰場的喧囂聲變小了。

那些漢軍騎兵們們彷彿大夢初醒，紛紛回過神來，有的人停止揮砍手中的馬刀，有的人勒馬停了下來，茫然四顧，有的人雖然還在殺敵，卻已沒有了方才的瘋魔。

“敲鼓——給姑奶奶敲鼓！把弟兄們都撤回來！”半天雲扭頭大叫。

“咚咚咚——”半天雲身後的指揮陣營中，撤軍戰鼓更加震天，那揮舞戰旗的騎手，也更加賣力的揮舞戰旗。

撤軍的戰鼓聲終於傳進了戰場，漢軍騎兵們立刻停止殺戮，紛紛調轉馬頭，向本陣撤退，留下身後那層層疊疊的敵人屍體。

危機彷彿在消散。

隨着漢軍騎兵撤退，殺戮停止，不過，異族步兵仍然似洪水一般，源源不斷從營門湧出來。

戰場之上，漢軍騎兵如退潮一般退去，人嚷馬嘶間，每一名戰士盡顯疲態，不復之前的悍勇。

“半天雲，請立刻下令所有戰士離開此地，返回燕京！”虛空傳來雷鳴般大喝，這是登臨的聲音。

“遵大帥令！”半天雲叫道，立刻命令麾下諸將，帶領軍隊撤離此地，返回燕京。

“燕兒，你不走嗎？”百里追星問，他發現半天雲雖指揮虎翼軍撤退，自己卻沒有一絲一毫離開的意思。

半天雲的美眸中閃過決然之色，一字一句道，“自先祖李廣以來，李家世代守護北疆不被邪祟侵擾，別人退得，但姑奶奶卻退不得。”

“登臨，恐怕還是來不及了。”晏尊者注視着地面上的巨大營盤，語氣包含憂慮，以他強大的神識，也只能看到鮮血滲入地下后，向地心深處滲透，其他的再無發現。

但他是初神巔峰強者，能夠洞悉幽明，而這片大地已經吸收了六萬人的精血，最主要的是，戰陣之上被殺死的士兵一般會產生巨大怨恨，可他現在卻只能感受到微弱的怨力，也就是說，這些戰死之人的怨力也被大地吸收了。

恐懼與絕望，就是冥族最愛的食糧。

恐怕，那最後時刻還是無法避免。

登臨未點燃魔星時的實力只是玄階，尚不能御空，就連駕馭仙劍都顯得吃力，此時，他與水玲瓏同乘一柄御空仙劍。他雙目死死盯着地面，未發一言。此時，他胸口的星穴如被火熾般滾燙，心頭也湧現濃濃危機感。

他已恍然，上天讓他降臨此時空，歷經千難，等待的，就是此時刻。

“小賊，你看這些異族！”水靈瓏指向地面那些在大營外列陣的五胡聯軍士兵。由於漢軍騎兵退去，失去了壓力后，聯軍士兵湧出營門的速度更快了。大營內，號角聲此起彼伏，無數士兵從帳篷中跑出，向開放的營門奔去。大營外，士兵們排成亂糟糟的軍陣，人頭攢動烏壓壓一大片。

他們中有漢叛軍，有身着土布褂外批藤甲的羌族、氐和鮮卑士兵，也有手持雙斧、光着佈滿刺青上身的羯人戰士。

登臨微皺眉頭，五族士兵並未按照各自軍陣分別列陣，而是混雜在一起，他們的表情也很不對勁，彷彿籠罩着一層黑氣，顯得格外猙獰——人類不應該這樣的，只有失去靈性的嗜血狂獸才會如此。

“哼哼哼——”虛空震蕩，突然響起冷笑之聲。

“弱小的生靈啊，居然想阻擋我族降臨，真是不自量力啊……”虛空中，一個充滿金屬質地的聲音用蹩腳的漢語說，他的聲音在這片天地間回蕩。

忽然，一名漢叛軍仰天嘶吼：“啊——”

這聲音不像人聲，卻像絕望的困獸。

彷彿被迅速傳染的瘟疫般，地面之上所有五胡聯軍士兵，無論是漢叛軍還是異族，無論身處大營之內還是大營之外，均仰天嘶吼：“啊——”

百萬人仰天嘶吼，如山呼海嘯，如天崩地裂，嘶吼之中的煞氣和怨氣直衝雲霄，令虛空之上的人間之仙人人變色，一些心智較差的登天強者，甚至出現仙訣運轉不靈，令腳下御空仙劍明滅不定，搖搖晃晃，差點一頭栽下去。

緊接着，無數異族士兵舉起手中武器，劈砍向周圍的同伴。

彷彿瘋魔附體一般，五胡聯軍士兵混戰在一起，與昔日的戰友搏殺，他們雙眼血紅，廝殺時大吼大叫，也渾身浴血，就似修羅地獄中爬出的惡鬼。

那血，自然是被他們殺死的五胡聯軍士兵的血。

這片天地就彷彿一座巨大的囚籠，而近兩百萬五胡聯軍士兵就是囚籠之中的困獸。不過，與為生存而戰的困獸不同，他們是為了殺戮而殺戮。

百萬人級別的嗜血混戰，毫無秩序如籠獸般死斗，已經超出了所有人間之仙的想像與認知，包括登臨和晏尊者在內，所有人均眉眼狂跳，思緒停滯。

只是頃刻之間，便有十餘萬人倒下，他們的鮮血和臨死前的怨氣，被邪惡的土地瘋狂吸收。

“快——快阻止他們！”反應過來的晏尊者大喝，御劍沖向五胡大軍軍營。

人間之間們迅速反應過來，紛紛御劍向下疾飛，從旁看去，就像一顆顆墜向無盡血色汪洋的小小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