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行在的元旦除夕夜在一片歡慶之中度過,朝廷也沒有由於先皇過世不久而剝奪了百姓們的節日,初一到十五,夜夜有鞭炮、家家停止了勞作出遊,一派喜氣揚揚。其實正如王澤私下所言,皇帝駕崩是一回事,干老百姓什麼事,老百姓真正需要的是勞作一年後好好地放鬆一下,朝廷要是以治喪名義禁止元旦,肯定不會有人公開違反禁令,但私下裏必然有人違禁,而且會造成百姓心中的不滿,索性徹底放開了,任由百姓熱熱鬧鬧地過個解,吃一頓安心的年夜飯。
朝廷沒有發佈禁令,雖然遭到一些道學者的激烈攻撼,但卻在民間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許多百姓對朝廷開放的政策心存感激,很多家庭都是先祭拜了駕崩的皇帝后,才開始過年的,不擾民的聲譽開始讓新朝在百姓心目中樹立了一個溫和的形象,得到了他們和很大一部分士人的擁護。
對於宋軍的勝利塘報,王澤並沒有表現出特別的喜悅,他從內心中對即將來到的決戰時刻而矛盾,畢竟是在和金峰做后的較量之時,無論怎樣他都不會快意。但他此時認為決戰還須要一段時間,要趁着這段時間完成一些事情,當接到塘報的那天,虞允文自入行在後第一次拜揭他。
“彬甫幾日來可曾習慣都堂公務?”午後,在禁中都事堂古樸典雅的宰相公廳內,王澤目光溫和地望着對面危然而坐的虞允文,用極盡和氣地口氣詢問。
自虞允文被徵召后,得到了朝廷極高的禮遇,到達行在第一天就被內降指揮授予賜進士出身,旋即又是一道堂除,授予他正八品上給事郎官階、大理評事、除都堂左司郎中,完全是狀元及第第一的官爵,在職事上更是超越了很多進士十年的煎熬,有多少士子艷羨他平步青雲。但他做事小心翼翼中不失一些卓有遠見的看法,沒有多長時間就令都堂左右司同僚們刮目相看,對他這位平步青雲的幸運者逐漸有了接納。
對於王澤,他是禮數有加,畢竟三次徵召都是在王澤的動議之下才有的,原本對王澤印象甚佳,多日來的公事,令他對王澤有了進一步的理性認識,他深深地被王澤的才能和抱負所折服,當王澤問話,他自然是恭恭敬敬地道:“回相公話,下官正在向諸位相公和上官討教。”
“嗯——”王澤微笑着點了點頭,他非常滿意虞允文的含而不露,但不經意間卻全然顯示出他做為上位者的姿態,為官二十餘年,在執政位置上十餘年,他已經不自然間已經養成了連他也不曾在意的自負,這是做為宰相的不可侵犯的威儀,儘管他盡量使自己顯的平易近人,但面對下官卻時不時地流露而出,好在虞允文並被沒有任何不滿的臉色,顯然對上位者應有的威儀相當習慣。
“如今天下承平已久,金人又在北方沿河鬧出事端,看來又要平地起三尺風浪的時候了!”
虞允文心中一動,他亦是聰明人,焉能不明白王澤話中蘊涵無限機關,在補償的時間內,他利用在都堂中的便利相信並解了目前的國力和皇帝被刺殺始末,逐漸形成了自己對北伐的看法。在他看來先皇遇刺純屬偶然,既然刑部都巡,使間諜頭目逃脫,正值國之大慶,也該趙諶倒霉,女真間諜頭目困獸猶鬥,自然在臨死的時候抓住這個極佳的機會。而宰執們表面上釋放一名女真官員,對國內輿論進行有限制地引導控制,拖延對金國開戰的時間,引導着故輿論慢慢地升溫,暗中卻悄悄地半公開地備戰。
而且聽王澤的口氣似乎是被迫無奈,金軍又恢復了對宋朝邊地的大規模進
攻,目前行在、汴梁、杭州等各大城市報紙都已經對這場戰爭極力地渲染,當然無一例外地是金軍再次展開近十萬人的大規模進攻。他當然能夠領會其中深意,皇帝的駕崩不足以引發民間的怒火,只有關係到引發人們對金軍殘暴的恐懼,才能激發他們的鬥志,等到各項軍事準備差不多的時候,民間戰爭的熱潮也被點燃的差不多了,到那個時候才是真正要打仗的時候。
但王澤的話令他在深感敬佩的同時,又有些感到可笑,明顯是拿別人開涮,卻又要裝出一副受人欺凌的模樣,不禁感嘆自己平時自負清高,總以為自己處理事情很高明,相比王澤才明白自己其實該學的還很多,今日算又學了一招。但他明白,自己必須順着王澤的話說,這倒不是討好王澤,而是官場上說話的藝術,當下道:“相公所言極是,天朝顧念天下生民永免戰火之苦,刻意求全以保太平,不想韃虜得寸進尺,全然不顧朝廷苦心,實乃是可忍孰不可忍。”
王澤聽罷淡淡一笑,暗道自己倒底是沒有看走眼,這位白馬書生能夠在歷史上深得孝宗皇帝的倚重,被託付川陝大計,而他又對北伐可否兩間不失定策,足見此人有過人之處。今日短短几句話,便看出他為人機靈洒脫、不拘一格的一面,當真是慶幸得到一位方面良才,今後應該多加歷練才是。
“彬甫好一句是可忍孰不可忍,那咱們就不用再忍了。。。。”正當虞允文被王澤直白的表態稍稍震懾之後,卻聽王澤笑着道:“史直翁與彬甫可有書信往來?”
虞允文一怔,細細想想他自從慈母去時侯,一直在家鄉守靈,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見到史浩了,只不過斷斷續續聽說史浩從鳳凰山書院入仕,其它的就不得而知了。在他應詔入朝為官后,才知道史浩已經成為朝廷常駐高麗的使節,他為之高興又為之惋惜,在他看來以史浩的才華,日後不失為宰相之才,應該在館閣中消磨幾年再去地方大郡歷練才是正途,緣何跑到邊陲小國甘為使臣,縱然是為光復大業,說來說去也有點勉強。
王澤卻看到虞允文的遲疑,他又豈能不明白虞允文的心思,虞允文雖然才思敏捷、不拘一格,做為蜀人風氣開放,但畢竟受的是正統儒家教育,對於天朝和藩屬的既定認識一時間還轉不過來,無法體味到更深層次的東西,關於這一點他必須要給予適當的扭轉,否則這樣的人才還不如不用,當下正色道:“史直翁乃大賢之才,一任外藩使臣足見其心緒淡漠、化四夷入中華之心胸,朝廷並不缺少良臣名將,缺少的恰恰是這些能夠從天下實務着眼的公卿之才。”
虞允文的顏色有些迷茫,他一時半會還不能全然領會王澤深意,不過對於王澤把史浩比做公卿之才感到尤為詫異,不解地道:“還望相公指點。”
王澤自然不奢望虞允文能在短短的時間內體察他的用心,繼續道:“如今朝廷已非當年,更非歷朝歷代之風範,華夏億萬生民要行大同治世,必然要走出中國一隅,放眼天下大勢。試問當年皇帝開中國之源,夏商周三代,中國之地方圓幾許?歷朝歷代莫不開疆拓土,撫化四方,方有今日華夏萬里河山。今南海荒蠻卻物產豐富,山澤之利足以供養萬民,國朝貧苦人士願有為者盡可前往,朝廷亦可從中取利、富國強兵,此雖為言利卻是義利,為古今聖人津津樂道,中國之民所居之地天長日久自然是中國之地。掌控天下藩國此自三皇五帝以來盡有之事,古君子以德治世臣服萬邦,而今風化開放、萬國不一,朝廷斷不能取古制效
今法,竭盡國力威儀萬邦的做法,今世依然不能通行,唯有實實在在地掌控藩國,方可實現天下大治。。。。。。。”
虞允文聽的很認真,儘管王澤一些血淋淋的觀點他無法理解、更不能認同,但縱觀古今事,華夏往往被藩屬異邦輪番蹂躪,又不能不令人有所深思,畢竟王澤的說法未嘗不是好的辦法,朝廷若能實實在在地控制周圍蠻族,使他們無力與朝廷對抗,對於天下蒼生來說的確是一件幸事。
“呵呵。。。。。彬甫之才與史直翁不分伯仲,這樣的淺顯道理,稍稍思量中必然心領神會。”說罷,王澤洒脫地笑了。
虞允文臉色有些尷尬,他鼓起勇氣深深作揖道:“下官有一事不明,還望相公指教?”
“彬甫但說無妨——”
“以相公所言掌控藩國,必然引起不必要的反抗,朝廷必然處處戰火、年年有事,對於徵人而言,征戰值戍之苦更待怎說?一旦戰士紛起,何來天下大治?”
王澤淡淡地道:“掌控藩國並非單單取決於武力,而是恩威兼之。如彬甫細心看看如今朝廷海外國策,就不難發現朝廷對於藩國的掌控心得,那就是以經濟民生為主、培植親我勢力為次,最後萬不得已才付諸武力,而武力多是侍衛水軍海船的威懾,威懾卻不同於戰爭,有時候比戰爭更加有用。”
虞允文默然不語,他的確對王澤在海外經營的思想沒有太多了解,僅僅知道的是侍衛水軍遠征三佛齊、分其國、割其地,進行鼓勵移民、建立諸多海外軍州,對高麗和扶桑進行‘貿易’,還有的就是風傳的海外軍州守臣們對當地橫徵暴斂,從而引起當地部族、邦國的不滿引發士人對南海宣慰司和侍衛水軍諸多不滿。
“史直翁也快要回朝了,到時就能和彬甫做甘泉之飲。。。。。”王澤不想再把話題繼續下去,他已經決定讓虞允文循着李長秋和陳東的路子歷練下去,為日後朝廷培養新一代的執政大臣,現在說的太多反而不好,於是他把話題引導了別處。
虞允文未能盡得王澤之言,心下正在迷惑,卻聽公廳的門被敲響了。
“進來——”